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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脆响,姚远之狠狠地把一只茶盏摔到地上,精致的骨瓷茶盏被摔得粉粉碎,碎瓷片四下崩散开来,有一小颗碰到了旁边的高几腿上,竟把檀木雕器的高几腿给划了一道痕。
“把那畜生给我绑来!”姚远之恨恨的拍着桌子,“我要杀了他!”
辱女之恨,非同小可。姚远之以诗礼之家自持,对这种事情更是痛恨万分。
王夫人坐在另一侧,低头垂泪。姚延恩和姚延意兄弟二人的脸色铁青,比锅底还难看。
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姚家的脸面这是被人狠狠的踩在地上碾。
姚家人以后还怎么立足于世?!
“去!”姚远之又喝命两个儿子。
“父亲,您先消消气。”身为长子,在父亲火气冲天失去理智的时候,姚延恩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他也恨不得把宋岩青掐死,可随随便便把人弄死是不可能的。
把事情弄大了丢人的还是姚家。为了这么个禽兽赔上姚家的清誉,不值得。
“这个混蛋!”姚远之咬牙切齿的骂。
一个婆子在门口回道:“老爷,老太太说请您过去一趟。”
出了这种事情,姚远之心里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宋家,但姚远之就算是再恨,那也是老太太的娘家。
重重的哼了一声,姚大人起身往外走。
王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吩咐姚延恩兄弟二人:“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姚延恩忙劝:“母亲想开些,这件事情总会解决的。”
“我知道!”王夫人又叹气,摇着头起身往内室走。
姚延意怒道:“我就说这混蛋早晚要弄出事来,家里还是少跟他们走动的好!如今怎么样?”
姚延恩转头斥责:“你少说两句吧。”
“好了!”王夫人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重要的是先把下人的嘴巴封死!谁敢胡乱嚼说,立刻打死,决不能留情。”
“母亲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姚延恩扶着王夫人送进了内室。
一个婆子匆匆进来,见屋子里只有姚延恩兄弟两个,福身叫了一声:“大爷,二爷。”
姚延恩没好气的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婆子忙捧出一方青色的帕子,说道:“回爷的话,这帕子是从紫菱身上搜出来的,这不是咱们家的东西,这绡纱是外边的货,家里的姑娘奶奶们都没有。还有——已经找人看过了,这帕子上有迷药,虽然被水浸过,但药效还是有的。”
“什么?!”姚延恩大怒,“把紫菱给我困起来好好地审!”
姚延意怒道:“竟然是这样!这个混蛋真是活腻了!”
姚雀华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看清楚是自己床上的帐幔后,她忽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焦急的喊了一声:“紫菱?!”
一个嬷嬷应声而入,淡淡的说道:“姑娘醒了?太太有事叫紫菱过去问话了,姑娘昏睡了半日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给姑娘诊诊脉?”
姚雀华立刻慌的找不到北了,瞪着那嬷嬷问:“太太找她有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在靖南伯府上喝醉了酒,睡着了。”这嬷嬷是王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晓得事情的轻重,只劝姚雀华:“现在没事了,姑娘别害怕。”
“喝醉了?”姚雀华奇怪的反问了一句,忽然怒道:“什么喝醉了!分明是翠萍……”
“三妹妹醒了?”姚燕语挑帘子进来,依然是早晨出门的时候那身装束,走到姚雀华面前,平静的看着她,“三妹妹你怎么样?头疼不疼?”
婆子见了姚燕语,忙福身道:“二姑娘在这儿陪三姑娘一会儿,奴才去看看三姑娘的汤药好了没有。”
“嬷嬷尽管去,我在这里照顾三妹妹。”姚燕语嫣然一笑,一侧身坐在了床前的绣凳上。
姚雀华看见姚燕语的笑脸,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问:“二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燕语轻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哦——对了,可能我得向你道喜了。”
“道喜?”姚雀华有很不好的预感,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吃醉了酒,睡在了靖南伯府后花园海棠林的亭子里,恰好宋大公子也去了那里,后来呢,太太寻你寻不到,找到了亭子里……你衣衫不整躺在榻上,宋大公子……哎!太太被气的半死,我们就回来了。”
姚燕语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安慰道:“不过,咱们到底只是亲戚,怎么惩戒他自然有靖南伯做主。不过你放心,宋大公子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可是靖南伯的独苗呢。”
说到这里,姚燕语看着姚雀华一脸的不可思议,又轻笑道:“你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该给你们定亲了?其实,像我们这样庶出的女儿,能嫁给靖南伯的嫡子,也算是不错的婚事呢。所以,姐姐还不该给你道喜么?”
“怎么可能?!”姚雀华忽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抓了枕头就往姚燕语身上扔:“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不是……”
“三妹妹,你怎么了?!来人!”姚燕语立刻起身往后躲,一边大声叫人。
外边的婆子应声进来,见了这般状况纷纷上前去摁住姚雀华:“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姚雀华一边挥手打着上前摁她的婆子一边高声喊,“你胡说!不是这样……我不要嫁给他!谁要嫁给他……是你害了我!是你……”
姚燕语皱眉叹道:“三妹妹这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失了心智。你们好生照看她,别再说什么话刺激她了,等会儿她消停些再服侍她把安神汤喝下去,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众婆子答应着,其中一个为首的回头朝着姚燕语喊道:“二姑娘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奴才们了。三姑娘这是疯魔了,别再失手伤了你!”
姚燕语叹道:“好吧,你们也小心些。”
“姑娘慢走。”那婆子看着姚燕语走了之后,方阴沉着脸转过身来,怒视着姚雀华:“三姑娘!奴才劝您消停些,大家都少些麻烦!一个姑娘家不知检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还好意思闹?阖府上下的脸都要丢尽了!”
“你!你……”几句话把姚雀华给噎得说不上话来,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好了,这下省心了。”那婆子拍拍手指着两个人吩咐:“你们两个好生在这里守着,我去瞧瞧按参汤好了没有,万一待会儿醒了她还闹腾,可不好办。”
姚府后院,某间放东西的空屋子里。
紫菱被绑着手腕子掉在横梁上,蓬头垢面,嘴角带着血渍,脸也肿的老高,显然已经被打过了。
姚延意一脚踹开门冷冷的看了那丫头一眼,转身坐在早就摆好的一把椅子上,一撩袍角,翘起二郎腿,才冷冷的开口:“把她放下来。”
旁边的婆子上去解开了绳子,紫菱从半空落在地上,半天没动。
“说吧。”姚延意冷冷的看着紫菱,“宋大公子给了你什么好处是我姚家给不了你的?你居然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奴婢……奴……”紫菱在被搜出那方帕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次是活不成了。
如果说实话,说自己是听三姑娘的话,从宋岩青那里拿了迷药去害二姑娘,可能死的更加难看,连家里人都要连累了,所以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说实话。而且她还抱着一线希望,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宋岩青身上,或许姚家还能饶自己一命。
于是紫菱缓缓地开口,把她早就想好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奴婢……是被宋大爷给胁迫了。他……说,若是不听她的话,就要把奴婢给……然后……再卖去青楼……”紫菱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奴婢害怕……二爷,奴婢真的很害怕……奴婢不想被卖去那种脏地方……”
“所以你就卖主?!”姚延意怒声喝问。
“奴婢不敢……奴婢也后悔了……奴婢是想着赶紧的找太太过去……去救姑娘的……”
姚延意冷笑:“这么说你还有功了?!我还得感谢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紫菱说着,从地上爬起来给姚延意磕头:“求二爷饶过奴婢这一条贱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愿意去庄子上,愿意去当粗使的丫头,求二爷饶过奴婢这条贱命……”
姚延意也不想再多问什么了,宋岩青是什么德行他早就知道,前几年说是瞧上了翠微,现在又胁迫紫菱。但凡有些姿色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仗着老太太在,姚家总要给靖南伯府几分脸面,他就越发猖狂起来,还以为姚家不敢动他!
这个混蛋!姚延意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出门的时候吩咐了一句:“看好这贱人!先别让她死了。”
门口的人答应了一声,反手把门关上。紫菱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暂时死不了了,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趴在了地上。
……
宁瑞堂,宋老夫人的屋子里。
所有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屋子里只又姚总督母子二人。
姚远之阴沉着脸坐在下手,上面宋老夫人也是愁容满面。
母子二人沉默了许久,宋老夫人终于先开口:“出了这种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的!好在这件事情并没有张扬开来,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姚远之不悦的问:“母亲想要怎么补救?”
“我本来就有让两家亲上加亲的意思,原本看中的是二丫头。如今出了这事儿,就三丫头也罢了。只是越过她姐姐去先给她定亲……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她还小,先把婚事定下来,过几年她大了,岩青那孩子也该定性了。”
“我不同意。”姚远之冷声说道:“这件事情分明就是他有心设计!答应了他岂不是遂了他得意?我姚远之的女儿就算是养一辈子老死在家里,也不会给这样的畜生!省得将来再闹出什么事情来,连亲戚们的名声也带累了!”
宋老夫人立刻急了,拍着桌子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家的人就这样入不得你的眼?你眼里还有我吗?!”
“母亲现在在气头上,这些事情暂时无法商议。请母亲好生休息吧。”姚远之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宋老夫人指着姚远之的背影,气的直打哆嗦,眼看着儿子出了门,转手把小几上的茶具尽数扫到地上。
姚远之刚步出屋门便听见里面叮零咣啷的声音,于是脚步一顿,重重的叹了口气,走了。
当晚,宋老夫人当着儿媳妇和孙媳妇的面掀了晚饭,大骂儿子不孝,骂够了,一口水也没喝就进去休息了。
王夫人和宁氏站在那里停了一通骂,见老夫人进去睡了,便叫人把地上的杯盘饭菜收拾了,又叮嘱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好生听着,有事情立刻来回,之后各自回房。
姚燕语洗浴过后换了一身清爽的绸衫靠在榻上,一边吃着冯嬷嬷亲手炖的燕窝一边听翠萍小声的回话:“老太太果然还是向着宋家的,只是这回老爷居然顶撞了老太太,真是太叫人意外了。”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姚燕语吃完最后一口,把碗递过去,“宋岩青欺人太甚了。”
“说的是,居然这样算计姑娘。真是黑心缺德的!”翠萍恨恨的骂道。
姚燕语叹道:“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雀华会跟他联合起来害我,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翠萍忙劝:“这些没心肝的人凑在一起,谁知道整天合计什么?姑娘别想了,累了一天了也该睡了。”
姚燕语拿过漱口茶来漱了口,便起身进了卧室。只是晚上躺在床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这一天的事情太悬了,现在想想犹觉得有点后怕。
本来,她只是想让翠微给宋岩青下点药,让他受些罪的。但又想着这些人花样百出,自己总不能不防。
所谓宅斗那点事儿,无非是弄点凑巧捉奸的破事儿毁人名节什么的,这个想想那天在竹林里姚雀华跟宋岩青的对话便能猜的出来。
姚燕语想着既然这样,自己也准备一点放在身上以防万一,她觉得凭着姚雀华和紫菱两个人,又是在别人的家里,根本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只要别给她机会就好了。
可哪里知道姚雀华竟然如此执着,明明没办法跟紫菱通消息了,还敢引着自己往僻静的地方走,而且还想金蝉脱壳,躲进恭房里去,这是想等着宋岩青过来撞见自己把自己怎么样?
实在是没办法,姚燕语才走了这一步棋,然后回来又想办法让嬷嬷搜出了紫菱身上的那块帕子。
如今看来,这步棋虽然险,但还是走对了。
费劲了心思想了一出戏,又辛辛苦苦的演了一天,到如今快意过去,却只剩下了悲凉。
姚燕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想着的是赶紧的离开这个家,这个地方她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第二日,靖南伯夫人带着重礼上门赔罪。
姚远之借故有公务躲了出去,王氏则称病闭门不出。把家里交给了宁氏打理。
宁氏声称自己是小辈儿,一些事情根本不清楚,只留靖南伯夫人吃了茶,便叫人去问老夫人。
宋老夫人昨晚想了一夜,这会儿也已经返过劲儿来,想想也是宋岩青做的太过了!而且姚雀华一个侍妾所出的庶女,一点本事也没有,空有一张好脸蛋儿,中看不中用的,嫁到宋家去根本就成不了宋家的助力,她看中的是有镇国公府庇佑身怀医术的二孙女!
宋老夫人生气就生在这个侄孙子太不争气,生生坏了自己的好计划!
听说侄媳妇来了,宋老夫人便说有请。宁氏只得陪着靖南伯夫人往宁瑞堂来。
宋老夫人见了靖南伯夫人,自然要训斥她几句。宁氏一听那苗头,便寻了个理由出去,留给宋老夫人和靖南伯夫人足够的空间说这些没脸面的事儿。
姚燕语一个晚上没睡好,早晨起来便恹恹的。
偏生姚延意也在气头上不愿在家,便叫雪莲来说,要带着她去别院。
姚燕语再次换了男装从花园的角门出去,跟这姚延意二人坐了马车往别院去。
马车里,姚延意见姚燕语眼底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因问:“昨晚没睡好?”
“怎么可能睡好?”姚燕语靠在马车里,一脸的不高兴。
“别生气了,好在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姚延意只得宽慰妹妹。
“嗯。”姚燕语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件事情她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最终还是要跟这位二哥说,因为到目前为止,跟自己利益捆绑的最紧的,就是姚延意了。
马车拐过一道街,往城外去,姚燕语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外边,奇怪的问:“今天怎么没人保护我们?”
姚延意一下子笑了,抬手弹了姚燕语的脑门一下,说道:“有我保护你还不行,你还想着谁?”
姚燕语没有笑,反而板着小脸很认真的样子,问姚延意:“二哥,你说我嫁给卫章,好不好?”
姚延意一愣,看着姚燕语的脸,半晌没说出话来。
“整个家里,我也只能跟二哥你说句心里话了。昨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害怕。”姚燕语脸色苍白,表情有些呆呆的,看上去很可怜。
姚延意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别开了视线。
良久,姚延意才拍了拍姚燕语的手,说道:“有什么好怕的?父亲好歹是二品大员,大哥和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如果连妹妹都保护不了,我们还算是男人么?”
姚燕语沉默不语,却红了眼圈儿。姚延意的这几句话很让她感动。
“卫将军对你一片痴心,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之前镇国公向父亲提亲的时候,我还觉得很是惊喜,我的妹妹能得镇国公手下爱将的倾慕,做哥哥的也很高兴。”
姚延意说着,又转过头来看着姚燕语,语重心长的说道:“可是这件事情当时父亲没有答应,后来我也冷静的想过。卫将军跟别的将军不同,他上没有家族的庇佑,下也没有兄弟姐妹的扶持。而且看现在这种状况,如果边疆有变,他还得领兵上战场。你嫁给他这样的人,将来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我只求他现在能一心待我就好了。而且,如果我的终身之事再拖下去,很难说不会被别人给算计了。”姚燕语轻叹一声,靠在车棚上闭上了眼睛。
姚延意终究不忍心。虽然只是庶妹,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却让他更看清了姚燕语是个怎样的人。她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关于药方,关于那两种草药以及皇上的信任,她都毫不保留的分给自己。问她什么说什么,牵扯到利益时,她从不要求,自己说给她多少,她便应多少,从没有不满足。
这样一个胸怀奇才却又能够不争不贪的妹妹,值得他这个嫡兄去爱护。
“好,你若真心这样想,回头我跟父亲去说。”姚延意拍拍姚燕语的手,答应下来。
“二哥。”姚燕语轻轻的叹道,“谢谢你。”
姚延意轻笑:“跟自己的哥哥还说这种傻话?”
马车到了别院门口,下车的时候姚燕语意外的发现卫章居然先一步到了。因为刚刚在车上跟姚延意说过那些话,这会儿又看见这个人,姚姑娘的脸上便有些微微发烫。
姚延意却浑不在意,下车后如常跟卫将军打招呼。这回唐萧逸也在,见了一身男装的姚燕语笑嘻嘻的拱手抱拳,口称:“三公子。”
姚燕语瞪他,他又笑:“不然怎么称呼?穿着一身男装再称姑娘,也太怪异了些。”
“她这也不过是为了行动方便,又没外人,唐军门又何必打那些官腔。”姚延意替妹妹解围,然后又看了卫章一眼,说道:“二位,请。”
卫章一眼就看见姚燕语憔悴的神色,心里早早的打了个问号,只是此时不便多说。
几个人进了别院,先去看过那些炮制的药材,姚燕语又挑出一些弄坏的,把忙碌的众人都叫到一起,再次强调了些注意事项,姚延意又撂下狠话,才带着姚燕语去旁边的亭子里喝茶。
四月末的天气,在江南正是多雨的季节。
说话间又下起了雨,姚延意看了一眼那些还没炮制的药材,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雨若是三天两头的下,那药材恐怕折损的很多。
尤其是那些止血草晴天了要搬出来晒,下雨天又要收进屋子里去,有时候下雨急了来不及收就淋湿了,弄进屋子里去晾不开堆到一起,一两天就霉烂了。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天力不可违。
姚燕语却站在小亭子的飞檐下看着一串串的雨珠发呆,想着如果能有大片的玻璃做顶,修建一座制药房,值不值得呢?
玻璃防潮,透光,按说是非常不错的材料,只是易碎,如果下大的冰雹就有点麻烦,而且造价昂贵……
“燕语。”姚延意已经充好了茶,给在座的每人分了一杯。
“嗯。”姚燕语转身回来,在茶海前落座,端起自己那杯茶来,慢慢地喝。
唐萧逸笑问:“姚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不成熟的想法她不打算随便说。
姚延意看了她一眼,说道:“若是累,就去休息一会儿。那边屋子里床榻都是现成的。”
“嗯,好。”姚燕语知道姚延意要跟卫章说自己的婚事,所以乖巧的起身,朝着卫章和唐萧逸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姚兄,这是做什么?之前大家在船上也没这么多规矩吧?”唐萧逸一看未来的将军夫人走了,立刻垮了眉眼儿,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她昨晚没睡好。”没看那眼圈儿都黑了么,卫章看了唐萧逸一眼。
“噢。”唐军门摸了摸下巴,他还真没注意。
姚延意又给二人添茶,三人说了些闲话之后,方问:“卫将军,当初镇国公向家父提亲的事情,不知将军本人的意思如何?”
卫章一听这话,心里先是一愣,然后平静的说道:“国公爷的意思自然就是我的意思。”
“那现在,将军的心意可曾有更改?”
卫章眉头微微一动,说道:“没有。我一直在等令尊的回话。”
“那好。”姚延意点点头,“我知道了。”
至此,卫章已经大概明白了姚延意的意思。
他这是试探,也是敲定。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是跟姚燕语有关?
难道是她答应了?
想到这里,卫章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真的很想大吼一声,仰天长笑。
但将军是什么人?能忍能谋,绝逼的大丈夫。
卫将军沉了沉思绪,一副淡然若水的样子,说道:“来之前,皇上已经说过了,如果令尊同意这桩婚事,我可向皇上请旨赐婚。”
“赐婚?!”姚延意吓了一跳,妹妹的婚事居然真的惊动了皇上?
“是的。皇上说,他愿意给姚总督这个殊荣。”
“好。”姚延意笑了,抬手拍了一下大腿,叹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卫章盯着姚延意的脸,缓缓地说道:“那我今晚就送加急奏折进京,请皇上赐婚。”
姚延意朗声笑道:“我今晚就会说服父亲,答应这桩婚事。”
雨中,小亭子内,一文一武两个男人各执一只紫砂小茶盏,轻轻一碰,会心一笑。
……
姚燕语听着雨声入睡,这一觉睡得出奇的踏实。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翠微?”姚燕语推开身上的薄被,揉着眉头坐起来。
“姑娘醒了?”翠微忙上前来打起帐子,拿过姚燕语的衫子来披在她的肩上。
姚燕语又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问:“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吗?”
“嗯,下雨,天黑的早些,不过已经过了申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二哥呢?”
“二爷在前面呢,姑娘若是累了,可在这里住一晚上再回去。”
“不必了。”姚燕语摇了摇头,心想家里发生了那些事情,自己再夜不归宿,老夫人怕是要疯了。
姚燕语让两个丫鬟麻利的收拾妥当,撑着油纸伞往前面来找姚延意。
姚延意正在跟一个管事的说话,卫章却正好站在廊檐下看着青石地面上的水花发呆,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姚燕语后便定住了目光。
姚燕语脚步顿了顿,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到他的跟前,站定。
卫章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轻笑,抬起手来在她额头上抹了一下。
“嗯?”姚燕语微微皱眉。
“雨水。”卫章捻了捻指尖,低声问:“好些了吗?”
“好多了。”姚燕语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又没头没脑的问:“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吧?”
“当然。”卫章浓浓的剑眉挑了挑,眼神中闪过一丝桀骜,“我怎么可能说话不算?”
“那就好。”姚燕语点了点头,原本有些忐忑的目光渐渐地沉静下来。
昏暗的长廊里,而他,却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淅淅沥沥的雨声近在耳边,而她,却似乎只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因为下雨,从别院回城的时候姚延意依然坐了马车。卫章和唐萧逸是行伍之人,是不会坐马车的,倒是每个人身上都披上了油衣,头上戴了斗笠。
回城后,卫章和唐萧逸去江宁馆驿,姚延意带着妹妹回家。依然是从西角门进去,从后花园子各自回房。姚延意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怎么对,因问金环:“你们奶奶呢?”
“奶奶去了太太那边。”金环上前来帮姚延意脱下外袍,令拿了干爽的家常袍子换上。
“是什么事儿?”姚延意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我怎么看你们都不对劲儿?”
“宋家大爷病了。”金环压低了声音说道。
“病了?”姚延意轻笑:“病了好啊。”最好能病死才好呢。
金环看姚延意笑,也忍不住笑了,又凑近了姚延意的耳边,悄声说道:“听说是那种病。”
“那种病啊神神叨叨的?有话不能明说?”姚延意不满的皱眉,最烦女人这样说话了好吧?
“花柳病。”金环把声音压到极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什么?!”姚延意嗷的一声叫了出来,“真的假的?”
“反正是听人家这么说,真的假的也只有郎中知道。”金环抿着唇看着姚延意,眼神里是挡不住的幸灾乐祸。
“请的哪里的郎中?”姚延意这回认真了,这种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会死人的!再说——好像还会传染?雀华好像被那畜生……不会有事吧?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刚才恰好去老太太那里,是听那边的人悄悄地议论的。老太太哭了半天也骂了半天了。哦,对了——老太太找二姑娘来着。”
“找二姑娘干嘛?!”姚延意立刻瞪眼。
“我哪里知道啊!”金环被姚延意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坏了,立刻敛了笑,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
姚延意一甩袖子转身出门,一边走一边喊雪莲。宋老夫人这个时候找姚燕语不用问也是想让姚燕语去给那个混蛋治病!
雪莲应声跑过来,姚延意厉声吩咐:“你去二姑娘那里,说我的话,淋了雨就好生休息,不许四处乱走。”
“啊,是。”雪莲虽然摸不清主子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怠慢,答应了就往外跑,雨伞都没来得及撑。
金环随后跟出来,听见姚延意的话也顿时明白,不由得叹了口气,暗道,二爷居然如此护着二姑娘?不过也是,说起来老太太也真是够可以的了。这种时候了心里还只想着娘家人,难道孙女不是亲的?
雪莲一路小跑直奔姚燕语的院子,进门后也不让小丫头回一声直接冲进了姚燕语的卧室。
里面姚燕语刚换下一身男装,麦冬把一双湿了鞋子往外送,差点撞到雪莲身上。
“怎么了?这么蝎蝎螫螫的?”翠微不满的皱眉。
“二爷叫奴婢来回一声,说姑娘刚淋了雨受了寒,好生在屋子里养着,别四处走动了。”雪莲喘息这说完这句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蹲在了门槛上,“哎呦,跑的我肚子疼。”
姚燕语一愣,二哥打发雪莲十万火急来传这么一句话,是为了什么?
只是心念一闪,姚燕语立刻明白了。于是转头看向翠微。
翠微被姚燕语看了一眼,一怔之后也明白了,立刻吩咐外边的小丫头:“姑娘淋了雨,受了寒,赶紧的去弄姜糖水来!”
外边的麦冬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雪莲苦笑道:“好了,姑娘好生休息,奴婢回去了。”
“辛苦你了。”姚燕语看着雪莲出去之后,抬手把刚穿上准备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外衣脱了下来,只穿着月白色的茧绸裤褂转身上了床。
她这边刚盖好被子,外边便有人高声问了一句:“二姑娘回来了吗?”
冯嬷嬷应了一句:“回来了。哟,是赵嫂子啊,您怎么亲自来了?下着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儿让小丫头们跑一趟不就成了?”
赵嬷嬷是宋老夫人跟前的人。姚燕语看了翠微一眼,翠微拿了帕子敷在姚燕语的额头上。
“老太太有事儿,说请二姑娘过去一趟,怕小丫头说不清楚。”赵嬷嬷说着,进了姚燕语的屋子,一见姚燕语躺在床上,立刻愣了,忙问:“姑娘不是出去了?怎么一回来就这个样子?”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赵嬷嬷,坐。我淋了雨,这会儿有些发热,就早些睡下了。”
“这可真是不巧了!”赵嬷嬷摇着头叹了口气,“老太太还说让姑娘过去一趟呢。”
“不知老太太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姚燕语说着,还咳嗽了两声。
“不管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比不上姑娘的身子要紧,奴才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等姑娘明儿好些了再说吧,姑娘好生歇息,最好还是叫个郎中过来瞧瞧。”赵嬷嬷说着,福了一福,转身退了出去。
姚燕语忙吩咐翠微:“送嬷嬷。”
翠微赶紧的起身客客气气的把这位赵嬷嬷送出院门去。
敬瑞堂,王夫人的屋子里。除了姚远之外,宁氏,江氏,姚延恩都在。姚延意生气的说道:“那种肮脏的病,怎么能让二妹去给他看?!”
“你小点声!”姚延恩好笑的抬起手指敲敲桌子,“谁也没说让二妹去给他看病。”
“这就是恶人有恶报。”姚延意恨恨的说道。
王夫人听说宋岩青得了这种病,心里的那口恶气也散了些,一边喝茶一边轻笑着问:“你素来都是好说话的,怎么遇到你二妹妹的事情,就这般暴躁了?”
姚延意叹了口气,说道:“二妹妹的医术连皇上都重视了,凝华长公主已经派了人再配制妹妹的那道方子,说是要造福天下。母亲想想看,若是妹妹出了什么岔子,皇上和凝华长公主会怎么想?”
为了给皇上的军方秘药打掩护,凝华长公主要配制一剂治疗疤痕的良药已经不是秘密了,外边的百姓们不知道这药方来自何处,姚家人都是知道的。
王夫人叹道:“如今二姑娘可是家里的宝贝。必须好生照顾着,不能有一点差错。”
“可惜老太太还不明白这一点。”姚延恩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雀华怎么样?”姚延意这才有心思问起姚雀华的事情。
“能怎么样?疯疯癫癫的,满嘴胡话。”宁氏无奈的叹道。
“没别的事情吧?”姚延意还是有点不放心。
“能有什么事情?放心,已经找郎中看过了,只说是受了惊吓刺激,心神不稳,过些日子就好了。”宁氏淡淡的说道。
“反正她还小,调养几年再说吧。”姚延意皱眉道。
“说起这话来,二姑娘可是不小了。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就算是不急着成婚,这亲事也该择定了。”宁氏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都看向姚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