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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烈王妃道谢,自然是不能耽搁的。
大太太早就预备好了,见夷安并没有什么不妥了,便带着闺女一同往烈王府去。
说是烈王府,然而夷安却见烈王妃的住处,其实乃是烈王府的后方很大很广阔的地域,仿佛是整个烈王府被隔开了两段,前头是烈王与自己的侧妃庶子,后头却是烈王妃独居之处。
这样决绝,半分都不肯宽容,也叫夷安对烈王妃的性情有了几分明了。
这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
大太太也懒得往前头拜见什么烈王殿下,绕道而走,只到了后方,却见烈王府的后身竟也有中门等等,此时中门打开,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妇立在门口,见了大太太与夷安,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来,上前给大太太请安,笑道,“给夫人请安。”然而一双眼睛里头全都是慈爱与温和,叫大太太扶住了,转头笑道,“这就是县主?果然是个好模样儿,奴婢瞧着竟有夫人年少时的品格。”
“嬷嬷难道与我还要这样疏远么?”大太太似乎与这老妇极熟悉,还与夷安笑道,“这是陈嬷嬷,从前我未出嫁前,还是叫陈嬷嬷带过的。”
听了这个,夷安就知道这位不是普通的奴婢,急忙上前福了福。
“这如何使得,竟叫奴婢折福了。”陈嬷嬷侧身不敢受,然而看着面上笑吟吟,并没有半分勉强与不愿对她一个奴婢折腰的夷安,目中生出感慨来,认真地说道,“是个好姑娘!”
“您是长者,有什么折福呢?这不是叫人汗颜?”夷安就含笑道,“嬷嬷这是与我见外呢,只叫我讨嬷嬷一个荷包儿,偏了嬷嬷的好东西,日后才好亲近,对不对?”
她今日穿着一身儿的荷花红长裙,下头的裙摆散在地上,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的荷花沿着衣裙蔓延,生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明媚,说话时又透着狡黠,实在叫陈嬷嬷心里欢喜,此时不由笑了,慢慢地从怀里取了一个祥云纹荷包来,郑重地放在夷安的手上,轻声道,“县主别嫌弃。”
见夷安转眼就将这荷包挂在了腰间,抬头对着自己偏头笑,这年老的老妇的脸上,就露出了真心的欢喜,明显与夷安亲近了起来。
“姨母呢?”大太太欣慰地看着夷安并没有把陈嬷嬷当做一个仆人,想着回头与她说说从前养在烈王妃面前的事儿,然而此时,却还是笑问道,“知道我来,姨母想必是烦了的。”
“王妃不知多欢喜,只是面上却不说。”陈嬷嬷一叠声地请大太太与夷安进门,目光沉沉地往烈王府前院看了数眼,内中充满了怨恨,转头这才笑道,“不是夫人与县主过来,咱们这府里越发地冷清了。”
她见大太太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不由低声叹道,“王妃这些年,在京中都不大走动了,叫人瞧着心疼极了。”烈王妃伤透了心,这些年虽然过得平静,然而却始终不能全然地释怀。
“难道姨母,还……”大太太皱眉道,“弃我者不留,既然烈王无情,何必……”
“不是为了这个,”陈嬷嬷冷笑道,“王妃对那人早就没了情分,只恨自己瞎眼认错了人,因此耿耿于怀。”顿了顿,这老妇却含笑道,“只是如今,王妃处处都与王爷不睦,竟叫王爷不得不低头让步,这心里头就快活了。”
烈王妃不是怨天尤人,只知道悲悲戚戚的女子,当年烈王背弃誓言纳侧妃入府,烈王妃当胸就是一剑,捅得烈王竟如今都不能大好,这些年又生出呕血之症,因此哪怕想要从烈王妃的手中夺回兵权,却因身体之故不能如愿。
这些年烈王府争夺世子却不能,也叫烈王妃看了不少的好戏。
然烈王所以急迫立世子,就是恐自己一不小心突然死了,几个儿子落在烈王妃的手里都要没命,他就要断子绝孙。
“王妃只想瞧瞧,这儿子多了,是不是王爷的福祉。”陈嬷嬷就在一旁含笑说道。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烈王妃就是等着看烈王的下场呢,大太太这才宽心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这到底是烈王妃自己心中如何盘算,大太太不好多说,一路穿过了山石到了后头的花厅,却见里头,并不显老的烈王妃正十分惬意地歪在红木椅中,挑眉看了过来,她的手边是一盆开得极好的花朵儿,照得她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起来,夷安就见那正是自己赠给烈王妃的花,不由咳了一声,转头却见大太太的眼眶已经红了,快步走到了烈王妃的面前,与这个与自己相差并不十分悬殊的女子哽咽唤道,“姨母!”
她当年年幼,烈王妃的年纪也并不大,还是个端坐马上明艳照人的小将军,可是却小大人儿一样叫她管自己唤一声姨母。
当年的笑容明烈如同阳光的少女将军,银甲银盔意气风发,何等耀眼。记忆犹在,然而如今的烈王妃,却成了如今这眉目冷淡的模样。
“早知当年,何必,何必……”大太太伏在闭目微笑的烈王妃的膝上,低声说道,“何必嫁给他!”
她抬起头,流泪说道,“山海关好几年,我们夫妻见着了赵大人,他,他不婚不嗣,一直都在等你。早知今日,姨母就该……”她见烈王妃的双手颤抖,急忙握住了,仰头急切地说道,“姨母,咱们休了他!既然他无情无义,咱们就去寻有情人!总不能叫他糟蹋了岁月!”
“赵钧……”烈王妃身上一震,喃喃地说道,“他当年应过我,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
“唬你呢。”大太太顾不得夷安在身边,只流泪道,“烈王是这种货色,你叫他如何安心?况他心里全是你,怎么可能娶亲?”她仰头说道,“当年你与他青梅竹马,不是烈王……”
“嫁与烈王,是我的主意,我当初并不委屈。”烈王妃止住了大太太的话,冷冷地说道,“看错了人,是我的命,何必说什么早知今日呢?只是……”她叹气道,“竟是我辜负了他,害了他的一辈子。”
她顿了顿,这才说道,“我明白,他不来京中,只在关外,实是恐烈王拿住我的把柄,伤及我的名声。”见大太太迟疑,她冷笑道,“如今又如何?我不是不能休夫,也不是不能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如今,烈王还有用罢了!”
“姨母?”大太太迟疑地抬头。
“八关兵权,如何名正言顺地落在我的手中?”烈王妃低头冷冷地说道,“他死了,我活着,兵权才能到我的手里。”几个庶子不在话下,她就能以王妃之名收拢兵权,这才是她不与烈王彻底翻脸的缘故。
至于情爱,许多年前,贱人背弃誓言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烈王妃手掌八关半数兵权,皆是因烈王当年疏忽,叫薛皇后骗了。余下的兵权,烈王看的很紧,也是因有这半数的兵权,因此烈王能在京中横行,辅助乾元帝与薛皇后对持。
“况只有他活着,咱们宫里那位陛下,才能睡个安稳觉儿。”烈王妃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沉声道,“慢慢儿来,我要兵权,你姑母要朝政,这才是重要的,比男人要紧的多。”
她见夷安的目中露出了了然,便含笑往椅子里一靠,淡淡地说道,“叫陛下,好好儿地活着,以后你姑母才不会有个废了儿子的恶名!”她一双眼睛之中带着冰冷的寒意,见大太太微微一顿之后匆忙点头,这才冷笑道,“至于太子……竟然连皇后都不认,如此,就好好儿地在前头给咱们的……”她含糊道,“遮风挡雨吧。”
夷安这是又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话,心中一叹。
她早就知道,薛皇后已然对太子失望,日后恐怕坐上皇位的不是什么太子殿下,而是如今年幼的七皇子。只是如今七皇子年纪太小,就算乾元帝驾崩,太子被废,前头都是年长的兄长,七皇子也要艰难。如今薛皇后与烈王妃,也不过是在等待七皇子长大,这时候,太子倒是可以分开些几个皇子的注意力。然而虽然心里知道,夷安却还是觉得震撼。
再震撼,想着乾元帝与烈王这样的贱人,夷安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是做错的。
难道日日伤感悲戚,才是女子应该承受的?
难道只该女子伤心,负心汉风流快活?
自然是不应该的。
“不提这些。”烈王妃见大太太垂头坐在自己的身边,听她说了些外头有趣的事儿,又见夷安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便指着她笑道,“这丫头那时候厉害得不行,如今竟然做出了端庄的模样儿来。”她想了想,又见夷安腰间的荷包,目中就露出了惊奇,与含笑的大太太说道,“竟能得了这荷包儿,可见她是叫阿陈很喜欢了。”
她目中温和地与夷安询问了些话,这才对着一侧的陈嬷嬷微微点头。
“姨母若喜欢,日后我叫夷安常来。”大太太如同如今的夷安待七皇子,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烈王妃叫姨母叫的面不改色,见烈王妃摇头,这才笑道,“另有一事,虎踞关大捷,我听说萧翎曾养在姨母膝下,因此前来与姨母告罪。”
这说的就是宋家兄弟二人去捡萧翎便宜的事儿了,夷安就见烈王妃说起萧翎的时候十分冷淡,不由心生疑惑,就听她冷淡地说道,“他的事儿,我素来不管。”
“那日见他,他还曾与我说起姨母的教养之恩。”大太太诧异道。
“不过是瞧着他小,稚子无辜,不该这么就夭折,因此养了几年罢了。”烈王妃有些冷漠地说道,“他入军中,都是自己奋斗之故,与我关系不大,日后也不必说他与我有什么情分。”
大太太迟疑地应了,目光落在了房外,顿了顿,这才低声说道,“这府中,可有人叫姨母委屈了?”
“谁能给我委屈呢?”烈王妃含笑说道,“很久之前,我给他最心爱最嚣张,敢到我面前张扬的爱妾一个透心凉之后,这府里,就清净得厉害。”
既然已成怨偶,她就是要给烈王添堵,叫他恨得自己咬牙却不能拿自己如何,只瞧着他满府的庶子,她就觉得痛快。儿子再多,都是庶出,连世子都请封不上,这多叫人抑郁呢?她也懒得与烈王同归于尽,一同去死,只这样儿看着他的热闹,就觉得很有趣了。
果然,这一年年一出出的好戏,叫她看的满心的快活。
大太太张了张嘴,看着烈王妃无所谓的模样,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话。
叫她说,何必与烈王这样纠缠,只一拍两散,自然是海阔天空。或是宰了烈王,也是从此没有了心中的负累。
兵权虽好,却冷冰冰的,为了这些,到底叫她难过。
“既来了,就与我说道说道,你是怎么踩断了薛珠儿的腿的?”烈王妃素来随心所欲,此时也不管大太太欲言又止,只与夷安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她这一回吃了大亏,连宫里头都有人哭诉,要告你呢。”
“都凭王妃相助。”夷安咧了咧嘴,表示自己与王妃殿下其实是共犯来着。
“原来这竟然是在拉我下水么?”烈王妃挑了挑自己的眉头,爱惜地摸着手边的花朵儿,口中含笑说道,“我早就想这么试试了,只是平日里懒得动,一动,竟遇上了你,可见这就是缘分。”
她抬眼见夷安笑得一脸扭曲,这才嗤笑道,“多大点儿事儿,你放心,有皇后在,谁都翻不了天去。”她命陈嬷嬷出去,带回来了十个铁甲女兵,指与夷安说道,“本王妃瞧着你很顺眼,罢了,这几个,就送与你护身,下一回别再叫人堵住了。”
这话说的夷安红了脸,却还是爽快地起身受了。
正说这话儿,却见外头匆匆地进来了一个婆子,见着了屋里的烈王妃与大太太,急忙施礼,这才抬头与烈王妃说道,“外头六爷差人回来了!”
“不必见了。”烈王妃听说竟是萧翎,眉头挑了挑,淡淡地说道,“只问何事。”
“六爷使人回来,说是十日后就能回京。”这婆子知道主子素来不叫萧翎的人到面前的,急忙说道,“六爷与王妃报平安,回京想来与王妃请安。”
要她说,六爷萧翎是个难得的有良心的人,不过是幼年被烈王妃养大了,这年长之后,虽然烈王妃待他极为冷淡,然而平日里请安孝顺,竟是从来都没有怨望,真心拿王妃当母亲服侍,哪怕烈王妃从来都不肯应承,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就凭这个,就强出去前院王府里那几个庶子几条街去!
因这个,这婆子也愿意给萧翎说些好话,赔笑道,“六爷还说,王妃从前说起过的那几样儿金陵的玩意儿,都叫人送来了,给王妃解闷儿。”
烈王妃听了这个,闭了闭眼,却还是冷淡地说道,“放着就是,我不喜欢这个!”
这婆子见她不快,只好低头退下,将萧翎使人费心地从金陵运来的牙雕木雕云锦等物丢去了柴房之中落灰。
听到萧翎之名,烈王妃的兴致就不高了起来,大太太自然看得出来,微微迟疑,便与夷安一个眼色,母女二人便告退。烈王妃果然并不挽留,却到底要夷安再来与自己说话,也就罢了。
母女二人从烈王妃处出来的同时,平阳侯府之中,宋方兄弟三人正围在一个满脸赔笑的护卫的周围,往这护卫身后的一车的乱七八糟的特产上看去。
熟知内情的宋衍,瞪着从那特产之中奋力挣出了头来的金陵名吃桂花鸭,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
那没有眼力见儿的护卫还在与他聒噪。
“宋三爷,这是咱们六爷特意!”他拍了拍大车目光炯炯,用力地咬住了“特意”这词,特别地情深意重,这才在宋衍木然,宋方憨笑,宋怀目光意味不明里咧嘴讨好一笑,“送您的土仪,你一定懂的,对不对?”
沐浴在兄长们奇异目光里的宋家三爷不由自主地在这期盼的目光里点头,之后,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