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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一向平静,因此平乐苑被盗、小满被踹到吐血的事没多久就传开了。
此后几日不断有人轮番前来探访、慰问,当然更多是来看热闹的,搞得姜顺精疲力竭,疲于应付。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小满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连张才人也大为咋舌。
这日,张才人才开完药方,可巧李美人也来串门,正好聚在一处吃茶聊天。
三人谈及当晚被盗一事,李美人便问姜顺:“此事你心里应该有准儿了吧,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张才人一愣,插嘴道:“不是闹小偷儿吗,怎么又扯到得罪人上去了,有什么是我还不知道的?”
姜顺尴尬地一笑,她早知此事与马姑姑脱不了干系,却不想引得张才人尴尬,故此一直回避着,并未点破。
不料李美人就这么当面问了出来,想岔开话题已是不及,只好如实说了她的想法。
张才人正喝着一半茶,闻言冷不丁呛了一口,咳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
“那些姑姑的确跋扈得很,惹人厌恶。只是,这种事也不好乱猜的,就算马姑姑再坏,量也不至做出这种事……我是说,疑人偷斧不太好吧?”
李美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小偷?呵,只有你才信!现在除了御膳房、司药司这几处,哪儿还有烧.炭的?炭价已跌得这么低,偷它做什么?再者,咱们这边统共才几个太监,又不在一处,如何结伙作案?这明摆着就是恫吓、威胁!”
张才人被她的气势压得喘不上气,默默吞了两口吐沫,倒是越想越觉得她说得有理,突然一拍手掌,叫道:
“呀!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马姑姑的菜户可不正是司设监的头领!”
李美人听到“菜户”两个字,不自在地嗽了嗽嗓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微微蹙了蹙眉。
平乐苑的茶,味道比煮树叶也好不了多少,李美人向来是不动的,今日竟喝了一口……
姜顺见状不觉莞尔,料想二人均知此事,心中把这个消息与那件事一拼接,便整件事的轮廓描得更清晰了。
张才人此刻也认定马姑姑就是罪魁,反过来安慰姜顺,并要她放弃香囊的生意,李美人也随口劝了两句。
姜顺叹道:“都怪我错估了形势,害小满受伤,只希望她不要留下病根,不然我于心难安!”
张才人忙开口劝道:“小满身体底子很好,看她恢复得这么快,料无大碍。”
姜顺听到这里,心里的石头才放下来,苦笑道:“这回是我托大了,没想到区区一个姑姑,竟能兴风作浪,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来。”
李美人半晌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咱们这样做人又有什么意思?!”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各有各的触动。姜顺见气氛变得凝重,便将立夏听来司药司的消息说了。
李美人果然动容,双目灼灼地问姜顺:“这事若已传到未等女官耳中,看来变革在即!可惜我们困于冷宫,无所作为。倒是你,如此大好良机,你到底怎么打算?”
姜顺不过为了活跃气氛才说到此事,没想到李美人旧事重提,搪塞道:
“历朝历代变革,没有哪一次是不染血的。我现在衣食不缺,何苦冲上去挨这一刀。呵,若有姐姐那样的仙姿,或可一试。似我这样的无颜女还是算了,左右也拼不出个前程来!”
“呸,你才是那种以色侍君的!”
李美人言罢,三人笑作一团。
姜顺向张才人道:“听说这回女官考试不设限制,姐姐不妨争一下。司药司若真动,可不是姐姐的良机来了!想这大内之中,还有谁比你更善此道,君可是当仁不让啊!”
说到这里,姜顺还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深深一躬到地。张才人从椅子上蹦起来就是一推,啐道:
“呸!你个欺软怕硬的小人,她惹了你,你不敢找她,却掉过头来笑我!我好端端的四品才人不做,难道去给个六品司药使唤,疯了不成?”
姜顺故意高挑眉头,扮酸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只因舍不得咱们的情份才不去的,不想却是个官儿迷,这时候了还算什么品阶!”
张才人扑过来就拧她的脸,二人闹做一团。李美人却独坐在椅子上,不知思量什么。
过了半晌,李美人才问姜顺:“刚才你不似玩笑,这里没有外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姜顺用手理着弄乱的鬓发,歪头想了一阵,才笑着将元宵节那日,小红对一等宫女、二等宫女的议论学了一遍。
她话音才落,张才人便冷哼道:“你别被那种小蹄子唬住,我最不作兴那样的,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李美人并不表态,只一味逼问姜顺的看法。
姜顺手指缠着腰间的丝带,迟疑道:“那宫女是真看透了,还是嫉贤妒能,我不得而知。只是冷眼瞧着,倒觉得这说法挺有意思。”
李美人贝齿咬着下唇,手指肚抚着杯盖来回转圈儿,似听非听。见姜顺顿住,才抬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姜顺淡淡一笑:“宫女旨在求财,账算得倒也清楚。一等、二等宫女月银虽不相同,但考虑到皇上的赏赐,那些微差距就算不什么了。相较之下,主子是否得宠就显得更为重要,主子越得宠,宫女得的赏赐就越多,品阶自然无所谓了。”
张才人看看姜顺,又转向李美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李美人问:“妹妹的意思是说,我们与其困守冷宫,不如不顾品阶考出去,先得了自由,日后再徐徐图之?”
姜顺点头道:“我也是被马姑姑吓到了!我不在冷宫,她已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若犯到她手心里……唉,我实在不敢想像!两位姐姐既能离开,何必坐以待毙?”
这句话说得太过直白,姜顺话一出口就生了悔意,只是覆水难收,也无何奈何了。
直到此时,张才人的脸色才变得郑重起来,默默想了一会儿说: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我却考不得。当初我被禁于此,手下六位宫人不肯相弃,甘心留下来陪我吃苦。我若考上女官,他们怎么办?哼,冷宫管事嬷嬷的手段,你们也是见到的,她们落在她手里能有什么下场?就算再难,我也得在这里撑着门面!”
李美人长叹一声:“妹妹多虑了!我们不可能参选。自来只有女官被皇上收用,封为世妇。哪儿有反其道而行,由世妇转去做女官的?这也太滑稽了!只怕我们才刚报名,就已被传为笑柄。”
姜顺听了摇头笑道:“看来咱们姐妹三人的缘分挺深,这邻居怕是要继续做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树叶茶坏了大家的兴致,李张二人少时告辞而去,姜顺望着她俩的背景怔怔看了一会,这才折去下人房探小满。
小满自前日能坐起身后,白天就坚持不再躺着。此时正半靠在被窝垛上喝药,她一看到姜顺进门,便挣扎着要下地行礼,被姜顺强行按了回去。
立夏忙接过手,右手按着小满的肩膀说:“偏你规矩多,都吐血了还逞强!等你把病养好了,乐意去太阳底下跪两个钟点儿,我都不管。”
小满不再挣扎,只窘迫地笑笑,猛得捧着手中的碗,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碗药喝了下去。
立夏收了碗,向姜顺报道:“小姐,我才从司药司回来。她们那儿还没动静,说是一时半会儿又不动了。还好我上次没小气,每人都送了一份香囊。”
姜顺点头,并没说什么。立夏见她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继续探口风:
“刚才乌头帮人求了三个香囊,我琢磨着这倒是条门路。马姑姑手再长,也管不到西边去。小姐,我只是瞎想啊,你看咱要不找小红试试?她西边熟,人又机灵,我想分她些跑腿费,想必她会尽心的。”
姜顺想了一阵,叮嘱道:“那丫头倒是伶俐,只是那性子……不要惹事生非才好。要不先给她几个试试,只说是仅剩的,事情若办得妥贴再说。另外,你要仔细叮嘱她,不怕啰嗦!”
立夏应声而去。小满苦着一张脸,直到大门响了才问:“小姐,这几天我一直病着,也没理账,咱们是不是全白忙了?”
姜顺揉了揉额角,安慰道:“你还病着,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丢了些炭,哪里就受难了!”
小满含泪泣道:“钱一向由我管着,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小姐不用硬撑。本钱咱只留了三成,我这一病,又花去不少药费。唉!都怪我不该撺掇小姐买炭,本以为最安全的,没想到一下子全没了!现在马姑姑又把咱们的活路断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姜顺长叹一声,坐到床侧,拍了拍小满的手背,笑道:“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小满慌忙掏出手绢,抹干眼泪,垂着眼小声嘟囔道:“立夏常骂我是爱哭鬼!”
姜顺掩口笑了两声,摇头道:“呵,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买炭明明是我的主意,现在遭了贼,不用你替我扛!况且,我也不认为眼前这个结果有多差。”
小满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姜顺,不明白她心中的最坏是多坏,还是小姐只是在安慰她?
姜顺淡然道:“你只看到恶人偷炭,却没有看到事情的另一面。试想一下,马姑姑若沉得住气,直到今冬再出手,那将会如何?”
“啊!”
小满被这个设想吓呆了,手捂着嘴,两只眼满是绝望之色。
如果辛辛苦苦一年的所有积累,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天啊,那恐怕连死的心都有了吧?而且,还要再忍受寒冬之苦!
小满觉得光想想心就碎了,两眼巴巴地望着小姐。
姜顺依旧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悠悠道:“马姑姑这么做,倒给我们提了个醒儿。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运炭、储炭,还挂上个明晃晃的铜锁,实在可笑,简直就是怕贼人找不准地方!”
说到这里,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儿。
小满则羞愧地垂下眼,在被子里默默揪着项间的钥匙。这把钥匙她一直随身带着,一刻也没有离过身,原来这只是件傻事。
姜顺轻拍她的肩膀,缓缓说:“我们自小长于深宅大院,不晓得世道的艰辛,难免行差踏错。错就错了,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是我们不能沉溺于苦难之中,而是要及时吸取教训,保证日后不重蹈覆辙。”
小满紧紧攥着钥匙,不住点头,最后才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
“那我们日后怎么办?炭还要买不买?还有香囊的事,我担心小红,那人不可信……”
姜顺止住她的话,吩咐道:“这些全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安生养病。毕竟吐了血,身子再壮也会吃不消。这回一定要养利索,不许留下病根子!你好生歇着吧,我不扰你了。”
她说完这番话,也不顾小满的反应,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