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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杨侑退位,隋朝覆亡。李渊称帝,国号为唐,改元武德。
随即分封诸子和晋阳起义以来的有功之臣。不过,分封的结果也在朝野之中引来不少议论。功勋卓著的世民并未被封太子,而只被封为秦王,而太子之位似乎水到渠成的封到世子建成头上。元吉也被封了齐王。
李渊的确在建成与世民两人之间左右犹豫了很久。他内心喜爱世民的才华,又想着晋阳起义世民占了一半儿的功劳,心中本属意于世民。但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处理不妥,就难以避免他们兄弟之间的睨墙之祸。唐朝初建,实在经不起这等风波。
遵循嫡长子继承的祖制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世民若心中不悦也说不出什么。但若立了次子,建成恐怕意难平,很快就会惹出事端。果不其然,这一决定令朝野平静。大家似乎有点意外,但又想想合乎情理。这是李渊想要的效果。
李渊册封万氏为贵妃,秀宁也封了平阳公主。裴寂又将晋阳宫中的尹、张两位美人接到长安,她们深得李渊的欢心,封为尹德妃、张婕妤。
大唐宫廷下旨放还前隋宫女。不少宫女感谢新帝恩德,还乡自行聘嫁。也有不少人在战乱年代早已父兄皆丧,无家可归,愿意继续留在宫廷伺候。前隋被问罪之臣的家中女眷,被籍没者也有相当数量。此外,内侍省派人前去晋阳、长安各处另选新人充实宫廷,很快便是新朝欣欣向荣的气象了。
盈盈在远处遥遥一望。一面是几个还有些面熟的宫女换下了宫装,欣喜的得了银钱即刻还家,终于重获自由。另一面是原本锦衣琳琅的官家少女,被迫换了下等宫女的衣裳,排着长长的队伍入掖庭宫中为奴。
一代一代,又有什么区别呢?自己曾经也是这般入宫的,如今多年过去却又只身在这宫廷之中了。只不过是江山易主,明月有情,但内里也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了。
这些日子世民的心思暗沉沉的,自然是因为立建成为太子的事。说完全不动心思,怕也不可能。但正如李渊所说,世民并非嫡长子,这个身份限制也让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如今大局已定,他的心情究竟如何呢。
无茵明白这一切的厉害,也理解世民的心情。两人在屋中闲话,世民直接问道:“茵妹,父皇立大哥为太子的事,你怎么看?”
无茵听世民这么问起,便直说道:“二郎,若现在当太子的人不是大哥,而是你,我恐怕就要为你日夜担心了。”
世民听后问道:“这话怎么说?”
“二郎你战功卓著,但大哥却是嫡长子,此类相争在历朝历代有过多少血泪教训。若立大哥,我们至少眼下可以平安无事。若立了二郎,岂不是将你推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只怕连父皇心中也渐渐有了疑虑。夜长梦多,我当然要为你日夜悬心了。”
世民听了:“茵妹,你真明智,正如你所说,我也不愿卷入权力纷扰之中,所以,我不会暗中盘算以图太子之位,与父皇离心,若危害到国之安危,那便更是罪过了。”
“二郎,我知道你的聪明睿智,若也为此事而懊恼,乱了阵脚,岂不是和那些争权夺利之辈一样了么。”
世民搂着无茵,充满怜惜,温柔的说道:“茵妹,你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以后我们的路还长,有你陪我一起,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迷失自己了。”
虽然世民仅在建成之下,是位高权重,掌管军国大事的尚书令,但与太子之间的一步之差再怎么说也还是让他有些落寞。但这种心事却是不能说的,他深深的知道,连无茵怕也是不行。一方面怕无茵为此而担忧,另一方面长孙氏族的长孙无忌、舅父高士廉都是重臣,一旦自己有什么倾向表露出来,一个不慎,就很容易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他脸色始终沉静,很少露出内心的真正的表情。但那种只有自己清楚的落寞之情,在无人之处就会有一点一点吞噬掉他的作用,让他不能不警惕,也不能不感觉到无助和孤独。
夜晚,世民独自在坐在承乾殿的书房之中。这是大唐帝国的第一个夜晚,明月如旧。盈盈为他送上茶水来。今日新帝荣登大宝,盈盈又成了宫女,她换上了新的唐制宫装。
盈盈没有出声,为世民奉茶之后就要起身退下。世民轻声说道:“等等。”
“殿下有什么吩咐?”世民受封秦王,盈盈对他的称呼也改为了殿下。
世民还有些不大习惯。他凝视着穿一身宫装的盈盈。她梳着盘桓髻,照规矩不能戴任何金银首饰,只能佩一枚单色的团绒珠花。盈盈便将自己曾经送她的那枚青叶海棠的淡白色珠簪与珠花缠绕在一起,略作点缀。那珠钗宛若海棠风骨,映照着淡绿色襦裙,反而让她更加有着温婉谦卑的美。
世民看着她,想到无论自己是太子还是秦王,可能只有盈盈是不会发生改变的吧。世民从案几上起身,向外走去。盈盈跟在世民身后走出殿中。两人一同望着新朝的第一轮明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是该有许多感慨的时候。
“殿下有心事?”
“盈盈,当初你一心逃离长安宫宇,如今我却又带你回来了,可见命运往往如同一道谜语,总是猜不透。”
盈盈品读着世民的心事,无非是立太子之事让他失望,又不便说出来,积郁在心中难受得紧,便在想如何帮他释放一些不悦出来。
“殿下说的是,但奴婢不这么认为,毕竟如今能在殿下身边,不像当初那般孤苦无依,便该感激命运的恩赐。再说,盈盈还有一身的本领,想要为殿下效力呢。”
世民听到此处,径直说了下去:“不能改变的事,往往总是会最令人伤心难过。盈盈,你是怎么克服的?”
盈盈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便说道:“是有些难,盈盈是靠对殿下的心意,还有殿下能够允许盈盈贴身侍奉殿下的恩典,若殿下也有类似的感觉,不如靠殿下对大唐帝国的责任,或是天下苍生对平安和乐生活的渴求吧。”
世民听明白了其中得类比,暗笑道:“你说得对,所以这一点上我只怕还要向你学习。”
盈盈笑着:“或许是,比如我现在尚需要学习本领,为着如何更好的服侍殿下和王妃呢。”
“你的意思我懂得。”
“所以殿下更应该宽心,也应该放心,对不对?”
世民静静地走在大内宫中,盈盈宛若清风一般跟在他的身后。他越走,越觉得心头压着的那些东西逐渐离开自己,慢慢减轻了。他回头对盈盈笑了起来,又出现了那种通透的爽朗。盈盈也看着他笑了起来,露出一种淡极的美。
改朝换代之后,举国欢欣。李渊搬入了太极宫,他的后妃和儿子们也随即搬入宫城大内居住。只有隋杨后人含泪离开宫宇故土,以泪洗面。杨藜眼见离宫之日终于到来。杨侑年幼,却也懂事。他隐忍不发,默默离去,甚至也无一步一回头的忧伤,那呆滞而凝重的目光令人动容。
杨藜想去和弟弟告别一下。“侑儿……”她情绪复杂的唤着。唐宫新卫戍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杨藜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追着杨侑离开太极宫。
“侑儿……”杨侑没有回头,任凭姐姐拽着他的衣袖,别无一句告别,只一滴眼泪缓缓流下。任凭这宗室之情化作虚无,伴随着大唐振奋的钟声。
杨藜本是泪水横流,泣不成声。看到杨侑如此离去,一步一步走出宫门,却也明白过来。此后再无隋朝,他们这些前朝人今后如何,只能看新君的恩典,还有什么可以哭泣或是伤怀的呢。侑儿如今的表现,不是很好吗?她这个姐姐恐怕也只能从此为他祈祷……
宫门缓缓地合上,自己仍然在这宫墙之中,无奈已不是天之娇女。她跟随侍卫一步一步的走回到原来的寝殿,宛若被押回的俘虏。当她细看这从小长大的宫宇,一夜之间已经那么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