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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的院落重新布置,他在旁边的卧房里暂歇。白天大事已定,父兄一道闭门筹备。如何排布,如何演兵,他果敢坚定,当机立断,都不在话下。
起兵之前有两件事还要做,一是除掉杨广派来的高君雅等两人,二是荡平朔州边界存有异心的西河郡。他想到近日父亲遣使与突厥修好,不妨利用突厥来办第一件事。他将副将唤入房中做一番部署。他对自己灵机一动得来的计谋十分满意,倒也安下心来。
他又忽然想到,九公主杨藜明日就要离开晋阳前往江都,这岂不是如同飞蛾扑火?叛兵围城几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若返回长安还好,毕竟最有希望攻下长安的是自己,还多几分保护公主的可能。他如何才能阻止公主前去江都呢。这要比统领兵作战、谋篇布局更是令人耗费精神。
世民又想起今天元吉说的那句话,忖度着难道元吉也发现了他和公主的相遇吗?
果不其然,从世民那日让建成替他照应,元吉就让随从跟着世民看看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他当然看到了世民和公主短暂的相逢,又恨得牙根痒痒。叹息天下绝顶好的女人为什么都喜欢世民,都要义无反顾的追随世民。不过,他眼见世民也没有对公主如何,而且他心知肚明,晋阳起兵大计,他和大哥不过是陪衬,终究还是要仰仗世民和父亲,倒也没有像从前一般吵嚷出来。
第二日,先是十五公主杨茗启程前往东都洛阳。杨藜送走妹妹,准备下午启程赶赴江都与父皇汇合。世民感到他有责任提醒公主,让她最好不要到江都去。但此事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如何解释?岂不是泄露了晋阳起兵的计划。
如何才能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呢?
他正踌躇着。他突然想到一个方法,于是唤盈盈进到屋里来。
“公子有什么吩咐?”
“盈盈,上次你说九公主落下的那条紫色面纱是隋宫所制对不对?”
“是啊,那是上好的荆州贡纱,由巧手宫女织就。要在经纬两线织得轻薄柔软,再用夹缬之法印染上色,费工复杂,一匹千金,所以只有陛下最宠爱的妃嫔或者公主才有”,盈盈款款说道。
“那就是说,它的织法没有流入到民间了?”
“应该是没有,贡纱本就贵重,一年也不得几匹。又是新贡的,做工又精细复杂,民间若想用到,怎么也要过上几年了。”盈盈好奇的问,“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世民听了,有些急切地问,“这贡纱确实金贵,府上怕也不一定有。若用其它的细绢白帛,能不能做出相似的效果?我想用给九公主捎个信去。”
盈盈有些为难:“这恐怕很难,就算有贡纱,但那种紫色却不容易印染得上,因为只有用“夹缬法”才能给贡纱上色上图,需要一整套的刻板和印染沟槽,加紧料子,才能保留出这部分明亮清新的紫色呢。”
盈盈不知道世民的意图何在,于是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世民看着她,站起来踱了几步,然后在她耳边耳语一番。
盈盈听后,想了一想,“我有个办法。”
盈盈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回到房中,两人合计了好一会儿。然后李菁便匆匆出门了。看来这是一个让世民颇为满意的办法。不过,这一切被无茵带来的侍女若芊看在眼中。
这天,建成率领人马去郊外护送十五公主和九公主一行。世民骑马赶上来,唤建成道:“大哥”。
建成在马上回头:“二郎,你怎么来了。”
世民说:“没事,近期这一带不安全,看你带的人手不够,父亲让我来看看,千万不要在我们的地界上出什么意外才好。”
建成听后很是高兴,涌起一种还是自家兄弟亲的感觉:“好啊,你来的正好,不过,我看你,是不是想抓住大婚前的自由,最后放浪一下啊?哈哈哈哈……”建成调侃世民道。
世民看大哥并无他意,也笑着说:“大哥,你说什么呢。”
建成说道:“二郎,咱们这些人,谁不是门第联姻,谁又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你最明白不过。不用说无茵才貌双全,就算是阿黄丑女,河东妒妇,也得娶进家门不是?还得好好待着,举案齐眉,哎,一个不慎,宛如进了终身牢狱……”建成接连吐着苦水。
世民听了大哥说的句句实话,便也调笑起建成来:“听这话,大哥也是一肚子苦水,大嫂也是你的牢狱之灾了?”
“哎,难说真假……这女人的事,我不如你啊。”建成说着。
世民笑了:“瞧大哥说的,不过大哥说得对,这儿女私情,终归只是锦上添花,我们肩上还有很多责任,命运有时候是无法选择的。”
“是啊,二郎,你是个聪明人,未来李家大业还要依靠我们兄弟。”
“大哥放心。”
建成拍拍他:“开心点,快回去吧,多陪陪无茵。过几日怕是你新婚燕尔却举大业,又舍不得娇妻了。”
世民听了摇了摇头,觉得大哥说的没错:“好,大哥,那我先回去了。”
此时,护送公主的车马已经行远,浩荡队伍正在山间空地休息。公主身边的宫女萩儿捧来一盘青梨奉给她。
“我吃不下”,公主凝视着晋阳的方向,有着百转愁思。萩儿拿了一个来递给公主:“公主,吃一个嘛。路途还远,再往前走,就很难吃到这么地道的晋阳青梨了。”
公主看着萩儿,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发现里面竟然藏有一条紫色的细绢。
“世民?”她心头一紧。连忙打开窗帘,四下里看了看,周围远远的都是护卫,并没有任何其他人。
她对萩儿说:“这青梨确实不错,挺甜的,你再去拿些来吧。”
“是”,萩儿依言离开。
公主看萩儿走远,从青梨中间抽出这个小小的紫色细绢,上面缓缓显示出白色的“江都”二字。她正狐疑,紫色细绢却缓缓变白,直到“江都”两个字完全消失了。
公主很是惊愕,她细细忖度着这枚紫绢的意思。
“这是想提醒我不要前往江都?是谁送来的?是父皇?不会。父皇若有此意,直接下旨就是,何必这么麻烦。是世民?他为什么要提醒我不去江都呢?是世民。这梨子中细绢的紫色与我留给世民的紫色面纱几乎一样。我也只给世民留下过。应该是他。但如果是他,为什么他不直接裁下那紫色面纱来送信给我呢?像是,又不像是。她又回想到世民那一日的神情和他们的相遇来,这应该是他,是他送的。但他想和我说的究竟是什么呢?让我不要前往江都?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江都呢。”
公主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应该是世民送的。就当是他好了。说实话,自己心中是一日也没有忘记世民,但他明日就要成婚了,竟然还送来这样的消息,难道让我留在晋阳?他究竟想的是什么,还用这种隐蔽的方法?
她心中的不解、遗憾、还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尽数涌上心头,于是她在细绢上用同样的方法写了一个“妾”字,拿起另一个青梨,塞了进去。恰好此时萩儿回来了,她便说道:“这个不甜,拿去丢掉好了。”于是萩儿接了过来,递给侍从撤了下去。
而这一切,的确是世民安排的。他想用这种方式提醒公主不要前往江都,一切堪称完美。
杨藜的车马继续前行了。世民刚回到府中,不久,李菁派人送来了那枚被公主丢弃一旁的青梨。
盈盈将世民迎进房中,他迫不及待的打开青梨,看到同样一条紫色细绢上,清楚的写着一个“妾”字,然后渐渐模糊,直到完全消失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如果公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公主便是想告诉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晋阳给他做妾。
盈盈看到这一幕,有点伤感。自己也就罢了,这飘摇乱世,大隋的金枝玉叶竟然也要担忧这样的事……可这骄傲怕也立不住几日了。无论哪家诸侯反隋成功,这位公主只怕求着做妾也得看着人家的脸色。这怎能不叫人难过呢。
她等了一会儿,看着世民郁结的脸色稍微疏散开来,便轻声道:“公子,公主这样想也是情理之中,只要公主能去不江都就好,还有来日呢。”
世民缓和了一会儿,知道公主至少看懂了他的提醒,应该会立马停下,不再去江都了。他的目的不也就是如此吗?难道还有什么更深刻的期待吗。他大婚在即,起兵在即,又能给谁什么样的承诺呢。
“也只有这样了”,世民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叹息道。那个“妾”字深深地印在他的心头。他何尝愿意公主因为这个而恼他,他也不愿这样委屈公主,甚至不愿委屈盈盈,但没办法,后来的女人,便只有这样的名分。
盈盈此刻正站在他身边。他不自觉地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盈盈,今天多亏了你想到这个法子,让我不留痕迹地提醒了公主。你是怎么想到的?”
盈盈心里正难过,一时怔住了。听到世民唤她方才回神:“公子,当时隋宫织出了这种紫纱,很是珍贵,所以只赏赐给几个最得宠的嫔妃公主。宫中其他人引之为风潮,群起效仿。大家得不到那种名贵的贡纱,又没福气用上“夹缬法”,就只好模仿那种漂亮的颜色。后来,宫中有人发现用普通白帛加入染料,再浸泡甜果的汁液,就能得到那种紫气东来,又温和又娇媚的色彩。奴婢当时也是好奇,悄悄试过。隋宫里多用山桃,再辅以熏蒸,色泽可以长久,但我发现青梨汁水上色更好,只是颜色不知为什么褪得太快。我想着,公子若要给公主传递消息,肯定是不想留下什么痕迹,所以,青梨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了。字迹的话就更是简单,只要蘸上清水书写,让白帛上甜果汁液的浓度不均,自然就能显现出来。这种方法虽然源自隋宫,但用青梨替换山桃,公主想必也不能断定就是隋宫之人所为。再说,若是隋宫传话给公主,何须这么麻烦。所以公主就定然会想到是公子啊。所以,就想到用这个办法试试。不过,这还得是公子周密安排,才能排上些用场的。”
世民听到她这一番款款讲述,不禁啧啧赞叹:“盈盈,你真是个聪慧又不寻常的女子。竟然能想到这么细巧和完美的办法。你到底还有多少本领是我不知道的?”
盈盈笑着回话:“公子,奴婢哪有什么本领,只是尽可能的多为公子留心,希望能为公子解忧。”
显然,盈盈的回答令世民感到愉悦:“谢谢你,你又帮我去除了心头的一件烦心事。”
“公子,您今日忙了一天,还没有去看望娘子,时间还早,不如现在去一趟罢。免得娘子心中不悦。”
“你说的对,是该去一趟。”于是,盈盈服侍他换上一条家常深碧色的圆领袍服。世民起身去看望无茵,陪无茵说了几句话。李菁有事回禀,给世民使了个颜色。无茵装作没看见一般,只让世民去忙他的事情便好。世民也就回到房中。原来一日的努力没有白忙活。李菁打探的消息是九公主果然没有去往江都,而是以母亲忌辰将至为由,折返长安。
世民听到九公主去了长安,不禁感谢老天保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毕竟,公主不必受辱于他人之手,也不会在隋亡之后太过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