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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盈盈入府已经一年多,快到年下,府里张灯结彩。
当今陛下杨广仍然在汾阳宫中寻欢作乐,丝毫没有返回长安的意思。各地进献到汾阳宫中的美人络绎不绝,连杨广很少会来的晋阳宫里也都住满,再由行宫总管挑了好的送去。
杨广和他的美人们不知自己危险降至,突厥大军已经将他重重围困。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尽数于此。一兵一卒,一纸一木,一声一息都无法从雁门关传出去。最后,中书侍郎萧瑀只好建议将求救信息刻在木板、竹简上,沿着汾阳宫后的汾水投递出去。一路南下,募兵增援。
世民意外地在汾水畔发现木板,意识到之前父亲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没有回府,而是日夜兼程,投奔距离雁门最近的隋军守将云定兴。云定兴只有五万人马,正在担忧寡不敌众,这一去怕有来无回。
世民帐前献计,很有把握的说道:“云将军,突厥派十万之众将陛下围困在雁门关,无非猜想我军主力远在辽东,附近既没有大军应战,援军又无法及时赶来。但突厥缺少谋略,又不知我军虚实。不如用疑兵之计,白天让士兵在山上布满旌旗,晚上则雷动鼓乐。突厥定然以为我们援军已到,不敢决战。如此僵持一阵,突厥必然退兵,我们可转败为胜。”
云定兴听了,大赞世民的计策,随即委任世民领军做疑兵,亲自实施这个计划。世民欣然答允,带领五千人马深入崞县一带,埋伏在山谷险要之中,一面扼住敌军咽喉,一面巧用疑兵之计,僵持了数日,突厥退尽。世民初出茅庐,独自领兵,就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解了当朝皇帝的雁门之围。这一战,给他很大的信心,从此名声鹊起。
世民回到晋阳时正逢上元佳节。李渊非常满意,知道儿子成熟了,李家后继有人,特别赏给他一把倍于常人的柘木长弓。弓梢粗壮,弓臂上绘有虎皮纹饰,十分华美。这弓只能配得世民这样的英雄,换了旁人的力气和武艺是无法拉开此弓的。
世民得胜归来,英姿勃发,又得此等宝弓,心情舒畅。下午便带了随从前去晋阳郊外狩猎。晋阳的冬日,本不是什么狩猎的好时节。但世民喜欢享受在猎场自由驰骋的感觉,也喜欢那种掌控猎物们生杀大权的快感。
万物肃穆,孕育着来年。
世民骑马踏过地上一层层枯木干枝,卷起飒飒的声响。他如同巡视这生灵世界的国王。
狩猎当然是秋天最好,牧草丰茂,野兽肥美。但他也喜欢在冬天狩猎,喜欢从藏着的洞穴里,或者是萧条的黄土间,偶遇几个勇敢出来却有些蠢笨的猎物。这种不期而遇,或者说敏锐捕捉,更加考验着一个成熟猎人的智慧与经验。
他从不射杀怀孕的母畜,不射杀刚出生的幼崽,只求一箭射死猎物让其免于挣扎,也尽量不在春天狩猎,这是自然繁衍的时候。
这一日他心情大好,雕弓翎箭,游刃有余,半日下来囊括了许多猎物。
晚上是府里的上元节欢宴。世民打来的猎物为桌上增添了不少美味,或炙烤,或蒸制,香气扑鼻,还有一道道糖油和面所炸制而成的点心,摆做各种花鸟图案。
主人宾客意气风发,觥筹交错,好不欢喜。这是富贵人家的生活。府里也有一班歌舞伎,也都派上用场。楼上传来声声弦乐丝竹,缓歌慢舞,为宾客助兴。
这样的场合,盈盈自然是在主人身边侍奉。万夫人赏赐府中家仆,盈盈随众人一道先向主人恭贺上元佳节,又一道跪在厅堂中叩谢赏赐,别无不同。酒宴开始,她便侍立于世民身后伺候。
今日佳节,府中侍女被允许穿戴与平日不同的衣衫首饰,装点节日气氛。毕竟都是年轻女子,谁不爱打扮自己。平时循规蹈矩做活也就罢了,今日主家难得恩赏,自然抓着机会花枝招展一番。
盈盈穿一件嫩鹅黄素色窄幅襦裙,月白半臂,别无刺绣装饰,只靠色彩拼接凸显出身段儿。发上只插淡白珠簪。妆容比平时要浓些,画了远山眉,擦了一点梅子色胭脂,又同样用它轻点丹唇。这一打扮,又不浮华,又不显山露水,但也不像平时朴素淡雅的侍女模样,宛如初春的一幅画。
世民未见过盈盈如此装扮,心里喜欢得紧。想着果然曾是宫中女子,这穿衣打扮的品味可不是这小小晋阳府里的丫头们所能比拟的。他的眼神时不时便停留在盈盈身上,真想好好称赞她一番。
但无论如何穿戴,终究也是在酒宴上伺候主人。
元吉坐在对面,看到盈盈这个装扮,早就心里发痒。又见世民和她在席间虽然一坐一跪,但仍然时不时眉目传情。
他实在忍不住,想找些理由,或出些花样刁难盈盈。便来到世民面前:“二哥,我先敬你又立下一件大功劳,为我们李家争了光”。
“多谢四郎。”两人在寒暄中一饮而尽。
“怎么样,这次路上没有遇到哪里的美人,再救回一个?”
元吉一杯酒下肚,便开始挑衅起来。世民没准备理他,只说着:“哪能次次如此。四郎,这些天不见,听说你文章进步了不少,来,我也祝贺你。”
世民只想引开话题。但元吉不依不饶:“你别岔开话题呀,怎么样,今日上元佳节,让你上次救回的佳人给我们舞上一曲如何?”
“四郎……”建成在旁边瞪了他一眼。
李渊眼见这边发生的事,知道元吉又来了,于是开口道:“盈盈,今日上元佳节,又是家宴。你也不用太过拘礼,乐舞若会,便让府中乐伎伴奏,跳上一段。若不会,我知你善弹琵琶,给大家弹奏一曲,倒还罢了。”
世民和元吉没想到父亲会突然发话。世民望向盈盈,眼神透出说不出的情绪,想着父亲也真是的,是喝多了不成,便这般让人家效仿倡优么。
盈盈听李渊也说如此,只得出来回话:“奴婢幼时也曾习舞,今日佳节,愿做《踏歌》之舞,以娱宾客”。
《踏歌》是南朝乐府旧曲,也是隋宫经常排演的舞蹈。她虽不精通,但此舞需要的舞伎众多,她也确实跳过。不能比宫中圣手,但起这府中舞伎来说还是强上许多。
转眼琴筝、短笛、箫鼓伴奏而起,盈盈与十余舞伎在乐曲声中踏地为节、连袂起舞。
盈盈今日这套衣服穿得实在是好。静时不觉什么,若是起舞,动了起来,才更是仙袂飘飘,弱柳扶风。在朦胧月色之下,在鱼龙灯火之间宛若剪影一般。
她娇媚,她柔弱无骨,她洒脱含蓄。世民又一次看得入神,他很惊讶,这些日子,盈盈的确只做房中侍女,每日不过端茶倒水,竟然还能舞出此等行云流水的别样风情。
元吉也看得呆住了,心下更加羡慕世民竟然守得这样清新脱俗的宝贝。建成与李渊,以及众宾客都交相称赞,频频饮酒。
舞曲行进到“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一句,盈盈在不知不觉之中,将水袖抛向空中,迎着圆月,让她的目光尽情地洒向世民,她在心中愿与之长相守的那个人。
这算不算永恒呢。盈盈边跳边想。就在此刻,在他的目光里,在他的凝望中,在他那么深沉的惊喜和赞叹中。
转眼舞毕,掌声响起。李渊赞叹道:“盈盈,想不到你也精于乐舞,果然是才貌双全。”
盈盈谢过,便又侍立在世民身后。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她继续重复着那些做过千万遍的肢体动作,重回一个侍女的本分。
欢宴结束。世民对她耳语了几句。她会心一笑,原来今日上元节,城中难得不用宵禁,世民想到带她去晋阳城中游玩。
世民带她出门上马,李菁在后面跟随。原来晋阳也是个热闹的地方。盈盈自打来到这儿,都还没有出过府门。
此时正是火树银花,明月逐人。城中富商凡有奇伎,无不总萃。世民带她来到裕勤楼上,楼下街坊便是最繁华之处。盈盈看着眼下车水马龙,游伎新妆,宾客流连,又有千百处好玩儿又新奇的物件儿,兴致盎然。世民看着盈盈,想到她毕竟才十五六岁,便已经历了宫中府中这许多事。虽然在自己身边,能比到了别处好上一些,但自己,究竟又能给她些什么呢。
“公子,在想什么……”世民听到她的呼唤,用一种很温柔的眼光看着她:“叫我世民吧。”“世民……”盈盈语调婉啭莺啼。两人会心一笑,总算可以摘下面具了。
世民说道:“盈盈,你今天真美。虽然不华丽,但那种美更加自然,实在是沁人心脾。我都觉得平时太委屈了你。若是你穿上时下昂贵的衣料和流行的款式,还不知有多好看呢。”
盈盈听了,望向世民深情地说:“世民,我不在乎。只要能在你身边,我说过的,我都不在乎。”
“但我想让你更好,拥有更好的。”
“世民,其实更好,也不在于身外之物,我日日在你身边,感受你的思想,分享你的喜悦和烦忧,对我来说就是最好不过的。虽说衣裳钗环,没有女子不爱,但若无心里的踏实,岂不是空有浮华。在你身边,我每日都有一种满满的感觉。世民。你能懂得么。”
世民听到此处,很是爱怜,“我懂,我当然懂”。他抚着盈盈的头发,在冰凉的珠簪和她温婉的发线间滑动手指,然后趁着月色,将盈盈轻轻地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