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花为谁发

玄时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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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胜之后,即日班师。一路上,世民看到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感慨着民不聊生之痛,心里那解救天下苍生的熊熊火焰,更加炽烈地燃烧起来。

    从云州到晋阳大概要走上四五天的时间。此次李渊又胜突厥,扬威四方,借着军功,李渊带领世民一路抚慰沿途各州各县,广施恩德,深受拥戴。

    又加上秋雨连绵,于是一连走了七日,终于快要抵达晋阳了。这些日子世民除了在帐中听令,就与兰瑛在一起。骑马,在广阔的山地里休息、闲话。

    “你之前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世民凝视着兰瑛,他显然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了兰瑛的身世,但他仍然想要更多地走进她。兰瑛本在他身后半步远,看世民转过身来,于是也向前方缓慢踱了踱步。

    她,面容清淡,似乎那些不能算好的从前的回忆只若流云一般,“掖庭宫女,本就飘零薄命,更何况是籍没入宫中的,不过是终身为奴罢了。好在当今皇上四处游幸,大兴城(长安)的掖庭宫里最是等闲。虽也是诗书、乐府、琵琶,但更多的也无非是感叹“春江聊一望,江花为谁发”了。

    世民看着她,露出疼惜的意味,“我不该这么问,倒让你伤心了”。兰瑛微笑着,“倒也没有。若是心中恬淡,不争圣宠,便也没那么难过。毕竟是技多不压身嘛。再说,我如今又是何其幸运……”说到此处,兰瑛低下头,宛如一枚秋日桐花。

    “世民,军中可有琵琶?”“家父素来喜爱琵琶,当然是有。”

    “既如此,我为你弹奏一曲如何?”“好啊”。

    李菁听闻,忙去取来琵琶递给兰瑛。兰瑛怀抱琵琶,弹得一曲古乐府:“高台半行云,望望高不极,草树无参差,山河同一色”。军中多日不闻乐韵,此声一起,山河凝固。

    世民亦被琵琶拨弄心声,他的思绪放飞起来。他明白自己早已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美丽又动人的姑娘。而她对自己的心意呢,自然不必言说。兰瑛虽然也没有向他表白过什么,但从她在帐中缓缓地苏醒开始,从她毫不犹豫为自己吸出伤口毒液开始,在举手投足之间,一颦一笑里,她的心意就表达在点点滴滴之中了,他不可能体会不到。

    世民为之感动,也为之欣赏。她的温柔智慧,细腻勇敢,都仿佛是这冰冷沙场抚慰自己的一剂灵药。他心里始终惦记着她。但自从那一日父亲告诉他兰瑛的身世之后,他便也有些踌躇,不知自己究竟要如何得到她呢。父亲当然明白自己的心意,也看得出父亲对兰瑛的容貌和品格也都默许。但横梗在他们之间那道“身世之门”又该如何破解呢。父亲会怎么打算呢,他又应该做些什么……

    这些日子他尽力不去想这些复杂的事情。只是肆意地沉浸在那种和兰瑛舒适惬意的情深中。但梦之将醒,眼看便到晋阳了。曲毕,兰瑛看到世民陷入沉思的神情,便问道,“世民,你怎么了?是这曲子不合你心意?”“哦,没有……只是被曲中深意打动了”,世民从刚才混乱的思绪中回神,调整了调整呼吸。

    兰瑛温柔地说:“能打动人心的那段,我并没有弹,你又怎么听出深意的?”。世民笑笑,想到兰瑛刚才的确只弹了半阙,怕是有些洞穿了自己的心思,“玉阶故情人,情来共相忆,无声胜有声。的确如此”

    “世民,你有心事?告诉我好吗”。世民深情地望着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臂,轻轻地把她揽在怀中。兰瑛想到了世民是为了什么而烦忧,她也一样担心着,只怕如此深情至此竟成回忆。但她不能言,只在这浅浅的相拥之中,释放出一种温柔通透的力量,让他感受到她的心,明白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放心的那种意味……

    明日就要到晋阳了。世民想去和父亲谈谈如何留下兰瑛在自己身边。李菁看到他那迟疑的样子,没有打扰,留下一杯茶便悄悄地退下。他并不知道,此时兰瑛已被李渊唤入帐中去了。

    李渊当然明白世民的心意,也知道兰瑛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他并不反对兰瑛跟在世民身边,说到底只是忌讳她的出身。一则是罪臣之女,又是宫中偷换而出。二则想到自己心中酝酿已久的起兵大计,还成败未知,稍有不慎便是高颎一般的下场。看着兰瑛,他便总是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此外,世民与洛阳名门长孙氏早有婚约。长孙一族与李家世代交好,这门亲事又是世民的母亲窦夫人亲自选定的,断难更改。虽然即使没有这门亲事,如今兰瑛也不可能成为世民的正室妻子。要是新婚之前先纳这么个美丽的侧室,道不是说完全不可以。只是孩子们毕竟还小,这么做也是对不住长孙家的千金。他倒是颇为踌躇了。若是世民先来讨要兰瑛,万一年轻冲动,动了要与长孙氏悔婚的念头,自己反倒被动。倒不如先问问兰瑛的心意,说不定能省去一些麻烦。

    兰瑛来到李渊帐中,行过大礼。李渊让她起身,见她梳起高高的发髻,换了一条嫩鹅黄抹胸襦裙,配了月白色的披帛随身摇曳。虽不是倾国倾城,却明媚淡雅,站在帐下更有一种清丽悠远的美。

    李渊也对她颇有好感,但他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感觉。开门见山的说道:“兰瑛,这些日子,你跟在世民身边,细心周到,还曾救过他。这些我都知道,要好好谢谢你才是”。“兰瑛不敢,兰瑛多谢大将军和二公子的救命之恩,无论做些什么都是应当的”,兰瑛低下头,轻声回道。

    李渊点了点头,进入正题,“兰瑛,你的身世……哎,恕我直言。我虽与当今皇上是姨表至亲,但毕竟仍是臣子,这私纳罪臣之后实属大罪。虽然吴恒偷换之事眼下已死无对症,只怕一个不谨慎,就连累了世民的前程”。兰瑛听到此处,抬起头来,仿佛一头即将被处决的小鹿,露出期待与惊恐的神色,等待李渊将要说出下面的决定。

    “何况,世民与洛阳长孙家的千金早有婚约。诗书仕宦之家断不能做悔婚之事。所以他不能娶你,也不合适现在就给他放在房中。你若愿意跟着世民,怕是眼下只能做他的侍女。回晋阳后,我便将让管家收你为女,报到官府,再入到府中为婢。我知道,你的家人千辛万苦把你托付于我,我却做如此安排确实是委屈了你,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等世民娶亲成家后,过上几年,看看情势的变化再做打算。你们若还有情,余下的事就由他自己做主了”。

    兰瑛听到李渊这样说,隐隐有些失落,但也不出她的所料。她与世民,如今的身份毕竟天地悬殊,是不可能顺顺当当的在一起的,也是别无选择。她便跪倒在李渊面前,“将军,兰瑛已无家人,多亏大将军和二公子收留。将军放心,兰瑛愿意侍奉在二公子左右,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李渊见她说得坚定,感觉有些对不住她。他快步下堂,亲手扶起兰瑛,“委屈你了,这也是眼下之计,且先过上几年再说”。兰瑛点点头,忍着眼泪,“谢大将军。兰瑛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