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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是宫中最为庞大的司局之一,位于承乾路以东,掌管着各宫每日饮食以及典礼宴席的菜品筹办。
整个御膳房又分为内膳房和外膳房,内膳房专为承乾宫而设,外膳房则主管除承乾宫以外的所有饮膳事宜。
孙姑姑便是外膳房的主事。
我背着包袱赶到膳房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不远处的高空有白烟袅袅升起,为这冷寂的清晨平添了几丝炊火气息。
我侧过身站在门口,不一会儿,有几个小宫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出,门内随之传来一声嘱咐:“雪天路滑,都当心着些。”
一身段纤细长相明艳的女宫人用帕子掩着嘴儿从里走出,余光一瞥,便注意到了等在旁侧的我。
她上下将我打量一通,而后柳眉一勾:“阿离?”
我轻轻福了个身:“正是奴婢。”
她又绕着我看了几圈,才转头道:“跟我来吧。”
御膳房设有许多下属司局,如茶局,荤局,素局,挂炉局,点心局等等,我一路看过来,发现这些分局内的宫人大都已经起床忙活,大家各司其职,一切井井有条。
我默默紧随于女子身后,走过长长的夹道,来至一处院落,院子里大约十来名小宫女站成两横排,一位年近四十的掌事姑姑手甩长鞭,来回踱步,嗓门极大,正向底下唯唯诺诺的小宫女们宣讲着御膳房的规矩。
这个人我认得,便是青栀口中的孙姑姑了。
孙杏红是宫里的老人,以前在姑母宫里侍弄花草时,与我有过几面之缘,后来犯了姑母忌讳,便调去了御膳房。
这么多年过去,竟也成了个小小主事,掌管外膳房内宫人的食宿分配。
“孙姑姑,”明艳女子盈着笑脸走上前:“承乾宫那边的人来了,您看怎么安排?”
孙杏红抬头往这边望了望,眼睛周围褶皱渐渐加深,她绕过两排小宫女,掂着鞭子走近,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值得青栀姑娘万般嘱托,原来……”
“奴婢阿离,给孙姑姑请安。”我不动声色地行了个礼,心中已凉下半截。
从方才的言语中,足以看出孙杏红并非大度之人,她因姑母遭受贬斥,如今又认出了我,恐怕我以后都日子不太好过。
“孙姑姑,阿离在承乾宫服侍过一段时日,不如就将她安排进茶局,您看如何?”明艳女子出声建议道。
相对其他司局,茶局可算个轻松又风雅的好地方,我不由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然而孙杏红细眉一瞥:“明晴,外膳房宫人的差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明晴讨了个没趣,讪讪福了个身,退至一旁没再说话。
我默默垂下头,心中已做好准备,无论什么差事,受着便是了,脏活累活干得久了大概也就能习惯了。
孙杏红瞧着我这顺服样,用鞭子指向那两排小宫女:“你既是新来的,便同她们一起吧。”
“是。”我应了一声后,走向那些懵懵懂懂的小婢女,站定在后一排的最边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孙姑姑很是不待见我,否则便不会让我同刚入宫的小姑娘们混在一起,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和一帮如花似玉的小丫头片子攀比竞争,干的活最多,拿的份例最少,常常也会受些苛责指使。
不过我倒没有多介意,我深知自己如今的处境,于我而言,最要紧的是活下去,至于活得如何,且看气运了。
孙杏红扯着大嗓门,训话训了将近半个时辰,一连说了许多条宫规宫刑,吓得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们瑟瑟发抖。
待到天大亮时方才肯罢休,一鞭子落在我右侧,睨了我一眼后对着一旁的明晴吩咐道:“带她们下去安置。”
我权当什么也没发生,抱着包袱低头跟着走了出去。
半路上,行在我前头的小丫鬟回转过头,悄声道:“姐姐,我叫兰依,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有些惊讶,在明知孙姑姑态度的情况下,还愿意向我示好,这丫头是太单纯还是太有心机?
无论哪种,我都没必要将人得罪了去,亦轻声答道:“阿离。”
“咦,姐姐嗓子不好么?”
听到这话,我不由微微抬起头,正眼看向面前的女孩儿,她长着一张稚嫩清纯的脸蛋,眼睛乌黑圆溜,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却在一众宫人中,别具一种韵味,如同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小女娃,很是讨人欢喜。
我敛了敛神:“早年落下了病根,是有些不好。”
近些时日,我咳嗽得愈来愈频繁,嗓音亦比之前更为破哑,也难怪她能听出来了。
兰依听后歪着脑袋,冲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姐姐以后多喝些热水,或许就好了。”
我同样回以一抹微淡的笑意:“多谢。”
一行人沿着长廊走了没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眼前是专供宫人居住的院落,里头都是大通房,一个下房里来来往往进出的人少说也有几个。
我略微一顿,忽然想起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若是我与人共居一室,忍不住咳嗽时打扰到人家可如何是好?
然而不待我多想,明晴便已经分配起来,几乎皆是四人同用一间,因着位置相近的缘故,我与兰依竟分到了一处,另外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缩着肩膀只顾低头看鞋尖,一个抻长脖子东张西望,同一旁的小宫女叽叽喳喳。
明晴有条不紊安排好一切后,径直走向人群最后头的我,轻飘飘吩咐道:
“你随我一起,去内司局领宫服。”
李恪棍伤未愈,便收到家中传来的消息 ,让他抽空速回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自当上禁军统领后,他便极少回李府,平素就宿于禁卫营中,或是在宫外就近的宅院落脚,一月方才回家一次。
父亲知他公务繁忙,寻常时候不会叨扰,这次特地托人传讯,必定有大事告知。
所幸用过白玉膏后,他背臀上的伤已好上许多,只消小心一些,将此事遮掩过去不成问题。
一路策马奔回李府,将将入殿,便见二老皆端坐于高椅上,就连大哥大嫂也跟着立于旁侧,看上去十分严肃。
李恪面色一凝,双手抱拳见礼:“爹,娘,大哥,大嫂。”
见小儿子回来,余氏哪里还坐得住,忙搀着丫鬟的手走过去:“恪儿回来了……”
李恪轻轻抱了下矮他一头的母亲,对依旧沉着脸的李诞道:“爹,您着急唤儿子回来,不知所为何事?”
一直站在旁侧的李骁向妻子使了个颜色,陈婉芝便抽出早已准备好的薄册走向李恪,道:“二叔,这是南都待嫁贵女的名册简像,你看看有哪个中意的,告诉嫂子,嫂子替你牵桥引线。”
李恪浓眉蹙了蹙:“大嫂,我还不……”
他话音未落,余氏便用绢帕擦拭眼角,拉着他的手道:“恪儿,你就听娘的,早些成婚安家吧,不然落得个与外邦联姻的下场,咱们家如何伺候得起那异域公主哟……”
她儿子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断不能被妻子反压一头。
“外邦联姻?”李恪音调高扬,惊疑甫定。
“不错,”李骁好心解释:“恪儿,前几日朝堂之上,陛下曾专程过问你的婚事,还说要为你指配一门良缘,我和爹爹想来想去,一致认为陛下是想借你的亲事结交东边单耀国,以作联姻之用。”
李恪额心狠拧了一下:“竟有此事。”
李诞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没好气道:“谁让你小子都二十八了,既不娶妻也不纳妾,这不明摆着招人诟病么,倒给了陛下一个联姻的好人选。”
“行了,你也别犹犹豫豫了,”李诞大掌一挥:“就紧着册子里的挑,速速完婚,来年生个大胖小子,也好了了你母亲一桩心事。”
听到这茬,余氏眼睛亮了亮:“恪儿,你……”
李恪顿时反握住母亲的手:“爹,娘,请再给儿子一段时间。”若是之前倒也罢了,可如今,他已然知晓她心中并无那人,方才生出些许微薄的希望,他不愿错过,更不愿放弃,哪怕明知前路坎坷,他也想闯上一闯。
天知道他那晚听闻她亲口说出“不爱”二字时,是多么欢欣窃喜!
他无惧任何艰难险阻,但唯独……若她只爱那人,他便失去了所有盔甲,只能束手就擒,徒受万箭穿心之苦。
李诞冷哼一声:“你不会还惦记着那门亲事吧。”
李恪紧抿着唇,没有答话。
余氏见他这般模样,目光陡然灰暗,扶着丫鬟的手摇摇晃晃走了出去:“造孽,造孽啊……”
李骁亦皱眉:“恪儿,那些陈年旧事,你还没忘了么。”
“李恪,”李诞眼底怒气升腾:“她早便是圣上的女人了,你最好清醒点!”
李恪拢了拢拳,缓缓道:“如今不是了。”
“你……”
陈婉芝仔细听着爷三儿的谈话,没敢出声,却也猜出了个大概,她入门入得晚,关于这位小叔子的事儿,也是后来才断断续续听府中老人偶尔闲话一两句。
要说她这小叔子,忠肝义胆,一身浩然正气,当真是个顶顶好的男儿,宫中那位一生能被这样一个男人深爱,也算值了……
“爹,您放心,待到时机成熟,我会亲自面圣,向陛下禀明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