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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寻常人家把女儿送出去换了前程,也许换就换了,八成还会换来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谴责父母实在大逆不道’。可惜这次涉及到了被下狱枪毙的变态,他的丑事早被报纸揭露的人尽皆知,刘家就算是想推脱,大众也不会轻易买账,何况还有雪后山岚的《妻妾成群》作为证据,很快就有人在报纸上声讨刘家了。
“这种权色交易泛滥的政府就是我们用鲜血换来的革命吗?让刘品三这样的竖子大行其道,就是我们当今的官场?”
“看看吧,世上竟有这般禽兽不如的人,先把女儿送出去,女儿跑了就拿侄女顶上,这般用人命换来的官位,黑心不黑心!”
“一个活生生十几岁的年轻生命竟被践踏至此,说这些人是畜生都脏了畜生这个字眼,原来坐在官位上的都是这样无耻下贱,没有人性的东西!”
无论报纸上声讨的多么火热,雪兰家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们看到了那份报道,知道了百灵的事情。
原来她们逃走后,刘家就拿百灵代替了三姐,把她嫁给了那个变态局长,两个月后百灵就被虐待死了。
这个消息让人难以接受,更让人痛苦难言。李氏哭得眼睛都肿了,一直骂刘家人心狠手辣。三姐知道了这件事后,至今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见任何人。
雪兰很担心,因为三姐已经一天一夜没出过卧室了,里面静悄悄的,敲门也不应,她很害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到后来雪兰‘砰砰’砸门,里面也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李氏急了,拿斧子劈开了门把手,冲进去一看,三姐倒在地上。她嘴唇发白,浑身冰冷,也不知已经昏倒了多久。又掐又揉了半天,醒过来后她却双目直愣,什么话都不说。
“三姐,你不要吓我,你别这样……”李氏急得满眼都是泪。
三姐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都不说。
李氏慌了,用力去拧她,三姐仿佛没有痛觉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姐姐,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雪兰急忙说。
“她死了,她替我死了,我害死了她,原本死的人应该是我。”绝望的人终于开口了,却说出了更加绝望的话。
李氏闷声‘呜’了一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眼中却落下泪来。
的确是因为她们三个逃跑,刘家才拿百灵顶上的,而且正是因为她们的逃跑,才让百灵无路可逃。可是能把百灵的死怪罪在她们三人身上吗?是她们的逃跑害死了她吗?
可如果真的把这些过错拦在自己身上,那么这个世界就太让人绝望了。被压迫、奴役的人要通过互相殴斗和碾轧,来换得奴役者的青眼,失败者不去责怪奴役者和自己被奴役的身份,而是去责怪同是被奴役的人,你为什么要跟我争斗呢?你为什么不把生存机会让给我呢?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
人类不同于牲畜,人类有心,所以本来应该你死我活的争斗,却因为情感生出慈悲,印象中百灵是个美丽、大方的好姑娘,她和三姐的关系很好,三姐经常会提起她,设想她现在的境况,是不是已经嫁人了?是不是已经有孩子了?可是没想到那个鲜活的人早就离世了,还是因为她的原因,三姐自然会痛苦,自然会自责。
“早就应该想到的,我们跑了,他们会拿另一个人顶上,我为什么要跑,我不该跑的,我对不起百灵,百灵……百灵……百灵!”三姐崩溃了一般,双手紧紧抓着被单,苍白的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像紧紧抓着救命稻草。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李氏抓着她的肩膀说。
三姐摇摇头:“你去问问百灵,问她关不关我的事,问她是不是我害死了她,问她恨不恨我。”
“不,不会的。”李氏拼命摇头。
“就是我,就是我害死了她,百灵……我们分开前的那一天,她还跟我说要和她喜欢的男孩子去看电影……我不要,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没有死……”刚说完这句话,她头一歪,又整个人昏了过去。
也许是伤心太过,又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她的嘴唇都裂开了,暴起许多白皮,李氏被她再次昏倒吓坏了,急忙让雪兰和大妮帮忙,把三姐送去了医院。
医生给三姐打上点滴后,三姐就一直昏睡着,她的面容十分憔悴,让人看了很不忍心。
李氏坐在三姐床边,拿打湿的手绢给她擦脸,然后她看着三姐说:“你们姐妹跟着我,都受委屈了。”
“你别胡思乱想了,哪里受过什么委屈。”雪兰安慰她说。
“你们是两姐妹,个性却差得远,你虽然年纪小,做事却一套一套的,有时候比我看的还远,凡事都有你的道理,我从不担心你什么。跟你相比,你姐姐更像个妹妹,以前在刘宅,她处处小心谨慎,小小年纪装的跟小大人一样,其实她只是害怕,怕他们伤害我,伤害她,伤害你,所以她假装自己很懂事,直到离开了刘宅她才总算是多了些活泼的性子,说话做事都开心了不少。我多么希望咱们能永远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些人,那样他们就再也不能恐吓我的女儿,伤害我的女儿了。”李氏默默地说。
李氏的话让雪兰沉默了,床上的是一位真正不满二十岁的少女,她还这样年轻,可是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雪兰一走出医院大厅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汽车,张维真从驾驶座里钻出来,上前问她:“怎么样?你姐姐没事吧?”
维真是个很积极的姑娘,嫁人后也不闲着,居然已经学会了自己开车,雪兰问她:“你自己开车来的吗?”
“是啊,我去你家的时候,才听大妮说你们来了医院。”
雪兰靠在维真的汽车上,汽车黑色的外皮被太阳烤的火热,可是靠在上面,却让人有种温暖安全的感觉。
“我姐姐才知道她的好朋友死了,她责怪自己,说是自己害死了她。”雪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维真。
维真皱着眉头说:“做人不能这么想不开,坏蛋要做坏事,不能烧杀抢掠,也会坑蒙拐骗,难道她要因为自己逃脱了,然后别人没逃脱,就责怪自己吗?”
雪兰叹了口气说:“人们总是习惯选择去痛苦,也许是不能承受失去的代价吧。”
“对了,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到了。”维真在雪兰耳边低语了几句。
雪兰皱起了眉头,越皱越深。
同一时间,刘宅里正经历着暴风雨般的洗礼。
刘老爷几乎砸掉了每个他能看到的东西,地面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瓷片、玻璃渣,一个丫头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额头被打破了,鲜血还未凝固,丫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眼泪哗哗往下流。
“妈的!妈的!扫把星!哭什么哭!你奔丧呢!”刘老爷见不得丫头哭天抹泪,上去就用脚踹人家的心口窝。
丫头‘啊’地叫了一声,捂着胸口倒在了一旁的玻璃碴上,刘老爷又去踢她的肚子,一下又一下,直到刘二爷刘景潮进来拉住了他。
“爹,您这是干什么呀,别闹出人命!这里是沪市,不是通阳!”
“妈的,你还有脸说,事情弄成这样还不都怪你那该死的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老爷又摔了一个茶碗。
刘景潮捏了捏眉心说:“娘也不知道那个林源桥会把事情捅出去。”
“他不过要区区几千块大洋而已,给他又能怎么样!问问那个无知蠢妇,我是短了她吃,还是短了她穿,为了这么几块钱,就把爷们的前程给断送了,我要休了她!休了她!”
“父亲,您冷静点,现在不是责怪母亲的时候,她也是怕那人长年累月敲诈咱们,今天几千,明天几千,就是开银行的也受不了啊。”
“她鼻子底下没长嘴,不知道来问问人?那种货色,我一个指头就碾死了!”
“您也知道,母亲一直在给大哥攒钱,想给他上峰送点钱,也把他弄到沪市来。”
“别提他,都是一群废物!”刘老爷愤声道,“还想来沪市,现在他的工作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刘家已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刘老爷被停职了,通阳那边刘大哥的情况也不太好,毕竟百灵被送出去就是为了给他升官的。
“你怎么样?没有连累你吧?”刘老爷急切地问二儿子。
刘景潮点点头说:“我是到去年三月份才回家的,这事怎么说也牵扯不到我身上,而且我今天的成绩都是一拳一脚打拼出来的,我的上峰十分信任我,也根本离不开我,他给我做了保,所以我不会有事。”
“你没事就好,我们还有复起的机会,只是这次打鸟啄了眼,竟然叫几个小娼|妇算计了,我决计不会饶了她们!”刘老爷恶狠狠地说。
“三个女人算什么。”刘景潮冷哼了一声,“能翻起什么风浪,要怪也是怪那个多管闲事的雪后山岚,我倒要瞧瞧他是何方神圣,敢惹我,也不先看看自己脖子够不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