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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姨娘叫一张席子裹了,也不知扔去了什么地方。外面都说,黄姨娘流产,一尸两命。
平日跟她称姐道妹的王姨娘还凑上去哭了两声,只是连碰都不碰那尸体一下。她心里万分庆幸,不但这*死了,连带她生的儿子也染上了那病,老爷嫌弃,叫扔出去养,怕没几天活头,乐的王姨娘当天的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天晚上,各处都唏嘘不已,太太屋里也不例外。
这屋里有一张雕花大木床,是张太太的陪嫁,黄花梨木的,她当小姐那会儿就睡在这张床上,如今也已经四十多岁,是有孙子的人了。可惜到如今,她也独守空床十来年了。
她的丈夫刘品三是个有能耐的男人,志气也颇高,守着一大份家业,民国后还当了政府里的官,只是他对女色上太放纵。一个个女人抬进门后,张太太也就看开了。
哪个富贵人家不是这样呢?还好她生了两个儿子,而且是刘老爷唯二的儿子。两个都很出息,不但念了大学,毕业后也都进了政府。
张太太给躺在身边的大儿子喂了一瓣苹果,像小时候似的,大儿子还是最爱吃苹果。
“那个娃娃怎么处置的?”太太问。
刘大哥叹了口气说:“留他在世上也是活受罪,这花柳病到后期浑身能烂成水。到底是我们的兄弟,直接送他上路了。”
“咱们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怪只怪他是个男孩啊,这屋里的女孩子,有哪一个我不是娇生养着,只叹他生错了。”太太懒懒的说,“我不能叫他长大了分薄你们兄弟的东西,便是他只拿分走十个银元,我也难受的不行。”
“太太快别放在心上了,不过是个小玩意,值当什么。”刘大哥说。
“程武都收拾干净了吗?”
“放心,他晓得,我叫他耍够了那女人,最后给她留点纪念。他从窑|子里买了盒雪花膏,那膏子里混了老鸨命人从得病女人疙瘩里挤出的脓水,那女人用了,干干净净,谁都查不出来。”
太太又叹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小二有他丈人帮衬,前途不差什么。就是你啊,在政府里干了五六年了,还是个小科员,送上去那么多钱,也不见动静,真急人啊。”
“那些老东西可不差钱,一月光拿饷,就能富得流油,加上四处送的,一点钱他们是看不在眼里的。”
“那……你之前说的,有眉目了吗?”
“我给他看过三姐的照片,看着倒是满意。那老东西一般女人玩腻了,现在只稀罕女学生,吹拉弹唱不算完,还得琴棋书画,能说会写,这样大家闺秀似的姑娘上哪儿捣腾?花钱可买不来。”
太太笑说:“那就送他一个,咱家后面还有一大串好闺女,总能让你顺顺利利升上去。”
这个星期天,学校里不上课。
一大早太太身边就派人来,把李姨娘和三姐都叫了过去。
等她们回来的时候,一关上门,娘俩就抱头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三姐,她们这些作孽的,是要逼死我们呀!”李姨娘捶胸挫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姨娘,快别哭了,叫人听见。”三姐流着泪说。
“她们敢做这缺德事,还怕人听见呀!”
原来太太把她们叫过去,是说三姐的婚事。
许久没带上笑模样的太太,笑的眼睛弯弯,她拖着三姐的手说:“真是个好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伶俐,也是时候该说婆家了。”
三姐当场就白了脸。
李姨娘扯了个笑容说:“还小呢,不过才十五,她还想多伺候老爷和太太几年。”
“不小了。”太太笑着说:“我十五的时候已经嫁给老爷了,以后就不要上学了,在家里面安心备嫁吧。你爹和你哥哥已经给你找好了人家,是你哥哥单位的副局长,家里有的是钱,人也好,很知道疼人,若今后能生下一男半女,论福气比我这当太太的都强。”
李姨娘只觉得一股邪火冲上心头,硬压着火,刚要辩白几句,就见太太挥了挥手。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老爷也答应了,你们走吧,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办。”
娘俩互相搀扶着走了回来,路上硬压着哽咽声,眼泪就没停过。
“她真是不得好死!你也是老爷的亲闺女,他怎么舍得这么糟践你!”李姨娘嚎啕道。
“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大姐和二姐还不都这样,咱们不是早就知道吗?这宅里尽是吃人的。”三姐哭着说。
“不成,我若闭着眼睛把你嫁出去,后半辈子我也活不了了!我得再去求求老爷。”李姨娘擦擦眼泪,出了房门。
他们要三姐嫁的人姓陈,这位陈副局长名声在外,那真是荤腥不忌的主。家里养着一堆姨太太也就算了,凡是收进家里的丫鬟,没一个逃了魔掌,这门里头弄死的女人,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说好听些是嫁过去当姨太太,说难听些不过是送了个玩物。
没多久李姨娘回来了,一边儿脸上多了个红肿的巴掌印。
她搂住三姐,肝啊肉啊的嚎了起来:“我是这么个贱命,没想到你也这般,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姨娘你别哭了,当姨太太也没什么不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有吃有喝,穿金戴银,还有什么不足呢?姨娘这辈子不也活的挺好,若你没当这家的姨太太,哪儿来的我和五姐?”三姐强笑着说。
“若是一般人家的姨太太,我也不难受了,比起嫁给穷小子受苦,当小又算得了什么?可那家不能去,他……他……那龌龊事我都说不出口!你若去了,就得被糟|蹋死了!”
雪兰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这又不是叫黑涩会绑票,送去妓|院卖了。长了两条腿,不愿意就跑嘛,莫非虽然哭的惊天动地,其实也舍不得大宅门里优渥的生活?
“姨娘和姐姐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带着我一块逃走呢?”雪兰这样想了,也就这样问了。
李姨娘擦擦眼睛说:“你知道什么,说跑就跑,哪里这么容易?”
“怎么不容易?”雪兰说,“咱们又不是被绑了手脚,想跑一定能跑的。”
“姨娘……”三姐满眼希冀的望着她。
李姨娘摇摇头:“即便能跑,咱们三个女人能跑去哪儿呢?我这一辈子都没出过门,出去了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何况咱们身上也没钱。再说了,先不提咱们一跑就能叫抓回来,万一叫拐子打了,卖了怎么得了,咱们这地界上的地痞流氓可不少。”
弄了半天,不止雪兰害怕外面的世界,这些被养在宅门里的女人也害怕,为了这么个避风港,也就随便家里的男人摆布她们的命运了。
雪兰深深叹了口气,十二岁的小姑娘头发稀疏干黄,身上瘦得一把骨头,这一叹气,颇有些可笑。
她本以为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胆小怕事,还没点儿本事,可谓无用到极点,哪知身边的两个女人比她还没用。
“没钱?姨娘的首饰匣子里有不少银首饰吧?换成银元也有个几十块了,咱们又不露宿街头,哪里这么大胆的拐子敢当面拐人,至于咱们一跑就让抓回来……咱们不会直接坐上火车吗?大路条条,四通八达,随便找个大城市藏起来,这辈子他们都别想找到咱们。”
李姨娘和三姐惊讶的看着雪兰,过了好一会儿,李姨娘才说:“你一个小孩子,想的太简单了,这不是你该插嘴的事。”
雪兰也就闭嘴了,很多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敢做。
相比于眼前的恐惧,很多人好逸恶劳,只去走最简单最大众化的一条道路,忍着忍着,步步退让,底线也越来越低。当退到不能再退的时候,就怨天尤人,抱怨上天不公平,却不知道上天每时每刻都给你铸造新的道路,只看你敢不敢迈出这一步而已。
显然李姨娘和三姐都很犹豫,一边是她们熟悉的富足生活,吃穿不愁,高床暖枕;一边是不知前路,陌生而充满危险的社会。两个女人显然更倾向于前者,相比而言,那个可怕的副局长,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天对李姨娘一屋的人来说是个晴天霹雳,也没人有心思去用饭了,都坐在屋里,或是一语不发,或是默默垂泪。
外面的天一点点变黑了,屋子里暗下来。从窗外望出去,其他屋里都点上了蜡烛,只有这间房还是黑不隆冬的。雪兰只好自己点上蜡烛,火光下,李姨娘和三姐全都哭得双眼红肿。李姨娘侧颊上的巴掌印还非常明显,这是刘老爷打的,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女人的半张脸都肿了。
雪兰觉得很饿,很想去大厅里用饭,可是屋里的两个女人都哭成这样,她有点儿不好意思离开,似乎不陪她们难过,有些不够意思,毕竟她们两个对雪兰都挺好的。
正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王妈的声音传来:“姨太太,郑姨太太来瞧您了。”
李姨娘脸色变了变,朝外喊道:“今儿个累了,郑妹妹明天再来吧!”
外面传来郑姨娘柔柔的声音:“李姐姐,大家都在厅里用饭呢,太太知道您心情不好,命我端了饭食过来,这要是再端回去,老爷和太太的脸上都不好看,姐姐说呢?”
李姨娘气得捶了下桌子,起身打开了房门。
郑姨娘提着两个食盒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