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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李氏兄弟的那伙儿“叛军”,或者说是“刺客”,被千牛备身真遂阻了一阻,导致一时间失去了目标,被迫分散开来,满山搜索。其中两人顺着脚印寻找,最终攀下山崖,分开长草,从侧面出现在了二李面前。
这两人虽然都是小兵打扮,但装备颇为精良,头戴铁兜,系连顿项,身着两当,甲裙一直长过膝盖。其中一人腰悬着刀鞘,长刀却把在左手;另一个左弓袋而右胡禄,左手挽弓,右手拈箭……
李汲见状,当场面如死灰,心说完蛋——这一近战,一远程,搭配还挺合理……我如今给绑成个木乃伊似的,一动都不能动,对面只消一箭过来,半日之内,就必然要连死两次啊!
要都是短兵器多好,近身搏击,或许还有三成胜算。
眼角一瞥,李泌早就躲自己身后去了。李汲不禁苦笑,心说这新认的哥啊你还挺听话……但你得先把我给放开啊,否则拿我当掩护,我还不如一棵树呢……
再看那两个小兵间隔两三步远,缓缓迫近,但随即对视一眼,目光中竟生诧异之色。
诧异什么呢?唉这儿怎么有个大粽子?这人得伤得多严重才必须给捆成这样啊?
但也不过一瞬的功夫,一个小兵就已然将长箭搭在了执弓的左手大指上,右手夹羽拧弦,遥遥指着二李,同时高声问道:“可是李……”
才刚出口三个字,就被同伴给喝止了:“不必问,先拿下来再说。”
随即他那同伴便挺着长直的横刀,一个箭步,直向李汲而来——不过很明显,他的目标并非李汲,而是背后的李泌。
他是从李汲右侧迫近的,左手挺着横刀,很自然地就朝外侧略略一扬,顺势拧腰,右肩在前,探出右手去要捉拿李泌。倘若是举刀劈砍,估计李长源先生躲不过去,而即便侥幸逃得这一招,也多半会被李汲身上的血喷溅一脸……
但很明显这家伙的目的是活捉,而非当场斩杀,貌似也没想到先砍了那个有点儿碍事的“大粽子”。不过等逮着李泌之后,会不会顺手给李汲来个痛快的,那就说不准啦。
他身在李汲之侧,右臂刚好擦过李汲的肩膀。李汲仿佛本能躲避一般,把右肩朝内侧一收,对方也不在意;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右肘却突然扬起,“嘭”的一声,肘关节正好撞中那小兵的腋下!
虽然身上着甲,但披膊是不可能包住腋下的——那双臂就很难自如活动了——而且腋窝内也存在腋下动脉和神经丛,属于人身上相对要害的部位。于是只听一声惨呼,那小兵的右臂回收,拧成个奇怪的姿势,同时身子朝向左侧便一趔趄。
李汲这么一拱,右臂上布带崩开,于是右腕探出,疾速朝下一拧,伸将出去,顺势便揪住了对方的腰带;随即小臂回收,将那人双腿揪离地面,偌大的躯体横将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耳听“崩”的一声,随即又是第二声惨呼从那倒霉家伙口出喷发出来。
虽然被对方身体挡住了视线,但李汲自然能够猜得到,肯定是远处那执弓小兵开弓放箭了——那家伙的反应还真是快啊,果然不出我……过去那个李汲所料,都是些武艺娴熟的精兵,而非普通叛军小卒。
好在自己及时用敌人的躯体挡住己身,否则此箭,神仙难躲!
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六七步远,还不到后世的十米,但凡练过几天弓箭的,理论上都不会射失。只不过仓促之间,对方出于本能地射头、射身,而不会想到特意去射腹部以下——加上李汲是箕坐在地上的,下半身的目标肯定小啊——故而对方拿同伴来做遮挡,这一箭便误中己方了。
然而手里那家伙先被重创了右腋,继而后心又中一箭,却还不肯死——终究穿着甲呢——左臂本能地一落,横刀“呼”地便劈将下来。李泌在李汲身后,急忙挥剑上扬去格,“当”的一声,刀剑相交,他就觉得虎口巨震,长剑险险脱手。
其实倒不必他特意去拦,因为双方距离太近,那小兵这一刀根本就砍不到李汲——顶多拿胳膊肘试磕一下李汲的右肩——而且人在半空,动作变形,李泌只须稍稍退步,亦可避开。
这时候李汲的左手也挣脱出来了,当即在右手上一按,双臂同时发力,口中暴叫一声,便将那厮偌大的身躯朝前掷去。
本来既得一面“盾牌”,是不可轻易舍弃的,奈何这“盾牌”还能挣扎,还能动,手里尚且有刀……再加上对面也非易与之辈,估计很快就会有第二箭射过来,说不定就要瞄着自己的肚子了。
那小兵连人带甲接近一百五十斤——搁后世大概七八十公斤——贴着地面,打着旋儿便直飞出去,就跟保龄球似的,正中弓手腰腿之间。那弓手仰天便倒,才刚搭上的第二支箭“嗖”的一声,射失到天上去了。
李汲心中暗道:“你好大的力气啊!”
他这话,是对躯体里那另外一个灵魂说的。
李泌李长源天资聪敏,更难得的是反应快,有急智,那两个小兵才刚一露面,他立刻一个错步,就藏到李汲背后去了。但这不仅仅是躲避——倘若李汲还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坐在地上,跟他背后又能躲多久?
李泌利用李汲的身体遮挡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右手下垂挺剑,就悄悄地割开了李汲背后的布条。李泌力气不大,本来捆得就不太结实——李汲想要挣脱捆绑,其实难度并不是太大,倘若李泌没有随时用剑指着他的话——所以只须割断一股,其余的也便顺势而开了。
李汲就利用这一点,骤然出手,擒下了执刀的小兵,继而又将其投掷出去,撞翻了执弓之敌。
只不过,李汲的灵魂来自于一千多年后,或者异世界一千多年后的和平时代,他本人又不是街头流氓、校园霸王,虽然学过些格斗技,却很少生死相搏的对战经验,理论上是不可能抓得住那稍纵即逝的时机,先把毫无警惕心迫近自己身侧的敌人拿下来的。那么结果必然是对方先一把擒下李泌,完了再赏“大粽子”一刀。
只是猛然之间,脑海中似乎另有一个声音响起,并且这个声音所依附的灵魂,主动驱策肢体,做出了李汲本人根本想都想不到的格斗动作。
至于李汲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问自己:“你竟然还活着!”
那声音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驱策上肢,把手中敌人远远地掷将出去,顺利击倒了另外一人,然后双手脱空,迅捷地一按地面,同时无伤的左腿发力,当即弹跳起来。起身之后,动作也毫无停歇,直接拖着才刚用柳枝固定的右腿,单用左腿连蹦,迅速迫近二敌。
那俩货一个叠一个,尚自挣扎不起,下面那个弓还在手,上面那个的横刀可早抛掷在地了。李汲动如脱兔般迫近后,一弯腰便拾起刀来,挥如闪电,“刷刷”两刀,抹了二人的脖子。
李泌本待挺剑而上,支援李汲,才刚迈步,见此情景,不禁大吃一惊,连声道:“制住了即可,何必杀人……何必呢……”
李汲随口回复道:“留不得——我断了一条腿,而彼等尚有战力,怎能不杀?倘若呼喊起来,而彼等同伴又在左近,循声而至,又该怎么办?”
李泌来到他身边,微微颔首道:“也有道理,你应变倒快……只可惜问不出来历和真实目的了……”
眼见李汲又再挥刀,割断了尸体腰间系鞘的皮索,把刀鞘也捡起来,然后收刀入鞘,权当拐杖柱着。李泌斜瞥他一眼,目光中难掩沉痛之色,叹息道:“也只有你这般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战将,方能有此决断,倘若还是舍弟,必不忍下此毒手。”
李汲转过头去望着他,冷冷地说道:“彼等还有同伙,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劳烦兄长搀扶一二,我一条腿肯定蹦不远。”
其实他心里话说:李长源啊,原来你对自家兄弟的了解也很有限啊……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战将”,穿越前连架都很少打,多咱杀过人啊?即便当此危急关头,理智告诉自己必须下毒手,也不可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迅捷两刀,瞬间便即取人性命。其实指挥这具躯体杀人的,和驱策着肢体斗敌的,都是另外一个灵魂——也即真真正正这一世的李汲李长卫!
虽说在安贼作乱之前,开元、天宝,号称太平盛世,但社会治安状况比起穿越前所在的后世来,终究不可同日而语,加上朝廷奢靡、赋税沉重,都市中尚且歌舞升平,乡野间却已是盗贼四起了。李汲多次跟随着李泌在都畿道各郡求仙访友,于途就打退过不止一伙劫道的强人。虽然此前未曾杀过人,但见过他人被杀,心理承受能力远非来自后世的灵魂可比。
只不过那个此世真正的李汲,依附从兄李泌整整四年,向来都表现得很老实,甚至于让人感觉有些迟钝——其实应该挺精明的,只是再精明,还能精明过李泌去吗;再加上二人年龄相差超过十岁,表面上兄友弟恭,其实近乎于父子之亲。
故而,李汲惯常在兄长面前装乖宝宝,而李泌也本能地把兄弟的为人、秉性往好了想——我兄弟才不会那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杀人呢,果然是那老鬼所为!
李汲也没法跟他解释,说刚才真不是我,是你兄弟,他才没你想得那么纯良哪——因为早就说过了啊,你兄弟已死,躯壳为我所占……可那家伙为啥没死透,还能在紧急关头蹿将出来,一度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呢?
李汲以刀为拐,李泌则重新背起包袱,并且捡了敌人的弓,又从胡禄里随手抽出四五支箭来,一并抄于右手,然后用自己左肩承受着李汲,搀扶他启程上路,以便尽快离开这凶险之地。
李汲一直在心中呼唤另一个灵魂,也即这具躯体的本主,可惜再无回应——他是时醒时睡呢,还是说刚才那几个动作只是回光返照,这回彻底死透了哪?最好是死透了,俩灵魂共用一躯体,这感觉好怪——尤其我还是鸠占鹊巢的那个!
他是从山北跌下来的,所以兄弟二人就本能地背朝山壁,分开长草,寻觅道路,更向北方逃蹿。李泌回想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禁后怕,随即叹息道:“苍天护佑,我二人运气还真好啊……”
运气好的第一点,自然是对方意在生擒,而非格杀,否则远用箭射,近用刀劈,就李泌这身子骨,加上李汲只剩半条命,必然是十死无生啊。
但更重要的是第二点,李汲左臂才刚接上榫,力量不足,即便得脱桎梏,也很难施展出杀手来。偏偏迫近那小兵是个左撇子,左手提刀,为擒李泌而打算从李汲右侧经过……他若是走左边儿,李汲很可能会抓瞎。
第三点是这些小兵都装具精良,身上虽然是皮甲,却披膊、甲裙一概俱全。步甲的甲裙颇长,一般都会过膝,加上好几十斤重的分量,奔跑速度不会很快,闪展腾挪的灵活性也相对要差一些。
因而七八个贼人,并非一涌而上全都去砍真遂了,也有几个当初就打算来追背负着李泌落荒而逃的李汲的,却根本追不上,被迫只能拆伙儿,分道搜山——倘若全伙在此,只剩半条命且手无寸铁的李汲必定难敌啊。
另一方面,正因为甲胄在身,所以那弓手才没躲过同伴的撞击,而且一个压着一个,足有好几秒时间挣扎不起,给了李汲跃近了拾刀下杀手的机会。
李泌想明白了这些,才不禁慨叹说咱们运气真是好啊。李汲略一思索,也明其意,但还没来得及发声附和,就听李泌又说:“也是苍天护佑我唐——只须我顺利抵达平凉,为皇太子殿下筹策,则乱贼之势,一两载内必平!”
李汲斜睨他一眼,口虽不言,心里却说:吹得好大气啊,你以为自己是谁——张子房吗?诸葛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