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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蘅整个人的身子都浸入水中,温热的水没过了肩膀,身上的寒意似乎也跟着消失了。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所在,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然而苏蘅还是知道自己这是在哪。
苏蘅伸展自己的胳膊,游到了对面,有人早就候在一旁,将苏蘅身子裹住,苏蘅愣了愣,听到司棋的声音道:“小姐,小心别着凉了。”
“司棋?”苏蘅将身上的东西抓紧,顿了顿,避开司棋要帮她擦身的举动:“司琴呢?”再次见到司棋,苏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以后会背叛了自己的丫鬟。
“司琴姐姐说要去帮小姐把上个月埋下的桃花酿挖出来,”司棋拿过帕子:“奴婢帮小姐把头发擦干吧,这天虽然已经是四月,可还是有些冷——”
“不用了,”苏蘅身子僵住,不让司棋靠近自己:“你去帮我把司琴叫回来吧。”
苏蘅想起自己以前的性子,知道司棋走后,周遭便没有了其他人,这温泉池子建在屋内,平日里除了司琴和司棋,苏蘅轻易不让人靠近这里,苏蘅在铜镜前坐下,自己慢悠悠地把头发擦干,因为温泉池子的缘故,铜镜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苏蘅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小姐今日怎么这么快便起来了?”司琴的声音响起,她将抱着的小酒坛子放在一旁,过来帮苏蘅擦头发,一边擦一边道:“奴婢还想着,这样的天气,小姐泡着温泉水,再饮上一杯桃花酿,想必是最快意不过的了。”
苏蘅笑了笑,想到自己后来的酒量:“一杯哪里够。”
“最多两杯,”司琴打着商量:“小姐,桃花酿虽不是什么烈酒,但也不好喝太多,否则佘嬷嬷要是知道了,到时候可又要念叨小姐了。”
“佘嬷嬷……”苏蘅念起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怀念。
司琴帮苏蘅把衣物换上,又把铜镜上的水雾擦掉,苏蘅看着自己此刻的模样,任由司琴给自己把头发梳上。
她此刻还没有行及笄礼,司琴给她梳的头发让苏蘅看了便觉得羞耻——明明她内里,早就不再是十四岁的苏蘅了。
是的,十四岁,还有两个月她才及笄,及笄之后,她便可以回京城了。
此刻她在澄州,那个从出生到离开,她呆了整整十五年的澄州,那个她和司琴曾经想要回到的澄州。
苏蘅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处梦中。
佘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许氏常年不能跟在苏蘅身边,又担忧苏蘅无人教养,便求了皇后,给苏蘅赐下了佘嬷嬷与姚嬷嬷。
苏蘅对于这两人,敬畏远大于亲近,所以后来嫁给薛牧青的时候,借口薛家小门小户,两个宫中出来的嬷嬷会给薛家太多的压力,苏蘅便将她们留在苏家荣养。
而今想想,自己当初的确是太任性无知了些。
好在,她而今回到十四岁那一年,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她没有嫁给薛牧青,以后也不会嫁给薛牧青,她的未来还是有诸多的可能。
佘嬷嬷面上虽然严肃,然而其实对苏蘅并不是一味的严苛,知道苏蘅没有多饮酒,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候在一旁:“小姐,该去大觉寺了。”倒也不说苏蘅饮了酒怕冲撞了神佛什么的。
苏蘅愣了愣,想起明心禅师来,点了点头——她的确是想要去见一见明心了,似乎她身上许多的疑惑,都跟明心脱不了干系,比如说,为什么及笄之前,她都不能离开澄州,以及后来他为什么劝她的家人,不让她跟薛牧青和离。
苏元朗虽然不再在澄州为官,但是因为苏蘅在,故而苏家在澄州还是留了人,苏蘅出门一向少不了人,佘嬷嬷,向妈妈,四个大丫鬟,外加司琴一个小丫鬟……本来还有司棋的,然而而今苏蘅见到司棋难免有些芥蒂,故而将她留下了。
其余的,还有十来个护院与家丁——去岁下了场大雪,外边其实并不怎么太平,澄州因为到处都有温泉,去岁的雪灾对澄州影响不大,可是正因为这样,外边多了许多从别地逃过来的灾民,苏蘅去大觉寺,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大觉寺布施之事,苏家虽然没有长辈留在了澄州,可是每年这些事向来也不少做,十岁之前,是佘嬷嬷和姚嬷嬷代劳的,十岁之后,佘嬷嬷便一直带着苏蘅自己亲力亲为,苏蘅知道许氏当年定下这事是为了给苏蘅祈福,所以即使她一向不信神佛,但是对这些事也没什么抵触。
从苏家在澄州的庄子去往大觉寺,途中有一段路在澄江附近,苏蘅想起司琴当初说过的话,不着痕迹地看了司琴一眼。
司琴跟着她那么多年,却从来不曾提及过自己想要找寻身世的事,而今她知道司琴心底有这念头,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帮司琴达成心愿。
就是不知,茫茫人海,到底要如何去找寻十数年前的所谓真相。
正想着心事,听得外边有人呼救的声音,苏蘅愣了愣,让马车停下来。
佘嬷嬷跟着苏蘅下了马车,苏蘅远远望去,江中有两道身影,一道使劲扑腾,想要托住另外一个不会动的人,苏蘅倒是记得有过这么一件事,知道跟着她的护院家丁没一个会水的,而今苏蘅便也懒得再问一遭,只是吩咐他们让他们背转过身去。
佘嬷嬷还来不及说什么,苏蘅已经下了水,朝着那两人游去。
江□□,四月的天气,水也还是有些冷,苏蘅游到那两人身边,将那个不会动的人抓住,又对着那个胡乱扑腾的人轻骂道:“你这样掌握不住要领,只会害了你们俩!”
顿了顿,她又冷静下来,让那人放松一些,指点了一下他应该如何让自己不会下沉,见他稳住了,苏蘅便不再理他,只拉着那个不会动的人往岸边游去。
那个人是个男子,背对着苏蘅,苏蘅也没心情看他长什么样,男子的身形对于苏蘅而言,还是有些吃力的,然而那个跟在男子身边的似乎是小厮的人能顾得上自己都不错了,苏蘅知道指望不上他。
好在水中的话,苏蘅倒是勉强可以应付。
到了浅水处,苏蘅便放下了那人,回到岸上,向妈妈拿了毯子将苏蘅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这才吩咐护院去把水中的人救上岸来。
佘嬷嬷虽然不赞同苏蘅的鲁莽行事,然而毕竟事关人命,倒也不会斥责苏蘅,只是提醒道:“小姐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外边那么多人,再不济也有奴婢们在,甭管什么天大的事,怎么能让小姐亲身涉险?万一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如何跟老爷夫人交代?如何跟苏相交代?”
“是,阿蘅明白,”苏蘅不愿意和佘嬷嬷过多分辩,只是点了点头:“下次不会了,佘嬷嬷还请安心。”
顿了顿,苏蘅又道:“这事情,佘嬷嬷就不要告诉母亲了吧?”她记得,上辈子自己便是因为这事,被许氏知道了,担心坏了,因为急于从京城来澄州看她,不小心惊了马,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是苏蘅可不想让这事情再来一遭。
“佘嬷嬷,就算你要说,也等回了京城再告诉母亲吧?”苏蘅跟佘嬷嬷撒娇道:“阿蘅不想让母亲担忧,佘嬷嬷,你便应了吧——”
她磨了佘嬷嬷好一会,佘嬷嬷面上绷不住,瞥了苏蘅一眼:“奴婢帮着小姐把头发擦擦吧,只是今日,大觉寺只怕是去不了。”
吩咐人往大觉寺递了口信过去,佘嬷嬷就近找了一户人家,让苏蘅暂且换上干净的衣物以免着凉。
回程的时候,马车却被人拦住,后边马车上的大丫鬟听风去问了问怎么回事,过来跟苏蘅复命道:“小姐,是先前小姐救下的那两人中的一个。”
苏蘅不记得上辈子有这么一出,倒是有些好奇:“他们欲要何为?”
听风神色有些为难:“那人非要打听小姐是谁——”
佘嬷嬷摆了摆手:“不要理会他们,你且过去跟他们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理会。”
听风闻言便离开了,佘嬷嬷对上苏蘅的眼神:“小姐虽然是做了件善事,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还是得小心防着别人攀附上来才是。”
苏蘅点了点头,她倒是明白其间的道理的——她救人的时候,与那人难免有些接触,若是那人是个混不吝的,非要上赶着要“报答”她之类的,也是麻烦事,如果这人再用心险恶一些,甚至可以用此事坏了苏蘅名节逼迫苏蘅嫁给他。
苏家的女儿,苏相的孙女,若是能攀附上了,本就是一桩好姻缘,苏蘅想想自己先前救人还是有些欠考虑,不过若是重来一次,她可能还是会去救,毕竟那是两条人命。
只是这之后的事情,的确是麻烦了一些。
听风不一会儿又折返了回来,神色有些为难:“那人非要打听小姐是哪一家的,奴婢照着佘嬷嬷的话说了,可那人就是不肯走,说他家少爷吩咐了他,要他一定要问出小姐是谁,改日好登门拜谢——”
佘嬷嬷面上多了几分怒意:“让人将他赶走吧。”
听风闻言点了点头,苏蘅心中一动,将司琴唤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司琴跟着点头下了马车,不一会儿,便听得司琴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我家小姐说了,登门拜谢就不必了,说起来,这救命之恩,可是天大的事,岂能轻易便报答得了的?”
“这救命之恩,若是无以为报,那只能是以身相许了,”司琴的声音稚嫩却有力:“我家小姐姓夏,名初晴,家住京城桐花巷,进去之后左手边第三家,你家少爷若是有心,记得以后去了京城请上三媒六聘备好彩礼迎娶便是……若是无心,就不必在此多做纠缠了。”
司琴说完便回了马车上,佘嬷嬷不甚赞同苏蘅的做法,然而马车倒是可以前行了。
苏蘅有些小心翼翼:“佘嬷嬷,你别这样看着我。”
佘嬷嬷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苏蘅倒向佘嬷嬷怀中:“佘嬷嬷你看,我既没有暴露自己是谁,也把他们支走了不是吗?”
佘嬷嬷摇了摇头:“小姐在澄州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们若是有心,想要打听还是能打听出小姐是谁的,到时候别人上来求着说要报恩,小姐怎么办?”
苏蘅倒是明白,只不过上辈子也没有这么一出,所以苏蘅不是很在意:“他们不识得我们,想来也不是澄州本地人,更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家,我们让人留意着不要让他们跟着我们去了何处,想来也是无事的。”
“只能这般了——”佘嬷嬷叹口气,吩咐了几句下去,让外边的人留心着不要让人跟上他们一行,好在,那些话似乎的确将人打发走了,一路上倒是没什么异样。
回到庄子上,沐浴之后,司琴一边帮着苏蘅梳理头发,一边有些好奇道:“小姐先前为什么让奴婢那样说?小姐口中说的那什么夏初晴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随口胡诌一个名字罢了,没什么意义,”苏蘅摇了摇头:“不过或许这世间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的话……倒也是巧了呢。”
苏蘅当然不是随口胡诌的,夏初晴当然是有其人,至于那个住处,也是存在的,苏蘅隐隐约约听说起,夏初晴没有进薛家之前,便是住在那边的。
想必夏初晴这辈子还是会救了薛牧青吧,只怕救人的时候,夏初晴便打着要嫁薛牧青的意思,而今她将这件事也推到夏初晴身上,到时候两个“救命之恩”——想来场景应该十分好看。
苏蘅有些惋惜——只可惜,她这辈子跟薛牧青都不会再有交集,看不到这场好戏了。
她可是好心好意,不管是自己救下的那人要娶夏初晴,还是夏初晴被这事情激得早早嫁给了薛牧青,苏蘅觉得,自己其实都是在以德报怨了。
既如此,这辈子就不要再跟那些人扯上关系,让他们一团乱麻,她不去掺和,她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