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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堂前的严坤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好整以暇的看向了上首的张以炯。
但出乎意料的是,张以炯却并没有大惊失色,反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当然,因为你不是凶手。”
“什么?”下方的王庚和不明真相的众人纷纷发出了惊呼。
王庚愤怒的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严坤扯了扯嘴角:“大人莫要开玩笑了,刚才宋姑娘还说我将王小姐分尸,现在却又说卑职不是凶手?”
“是你分的尸没错,但人,却不是你杀的。”宋三才走到严坤面前:“事到如今,还要再继续袒护下去吗?”
严坤的表情一变,但还是强笑道:“在下不懂宋姑娘在说什么。”
张以炯挥挥手,便有衙差从后堂中押出了一个年纪颇大的妇人。
那妇人衣衫虽然整齐,但双目无神,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察觉。
然而严坤一见到她便面色遽变,身形晃悠了一下,几乎快要站立不稳。
那妇人察觉到了严坤的存在,竟是神情一变,冲他妩媚一笑,娇声喊道:“夫君,你怎么也在这里?”
此时,有衙差将王小姐那已经腐烂得快要认不出得头颅捧了上来,王庚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差点又一次厥过去。
但他也没有向张以炯抱怨些什么,他并非如世间许多冥顽不化之人一般觉得这样有辱遗体——女儿已经死得够惨了,现世都没了,还管什么身后之仪?查清楚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衙差将王小姐的头颅捧到了那妇人的面前,大声嚷道:“喂,你认得这是谁吗?”
那妇人不耐烦的回过头来,见到如此惨状却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仔细的端详了很久,而后突然尖叫道:“你们刚才不是就给我看过了吗?快拿走!我说了!这个贱人死有余辜!她该死!没错,就是我杀了她!勾引我夫君的贱人!贱人!”
“够了!”严坤一声大喝,所有人都将惊异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张以炯挥手示意那手捧头颅的衙差退下,那妇人这才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冲着严坤傻笑起来。
严坤颓然坐在了地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里满是疲惫:“你们既然已经都知道了,就不要再折磨我娘了。”
“你娘?”王庚厉声喊道:“那她为什么喊你夫君?”
严坤盯着光洁的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方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与蓁蓁在一次上香的途中偶遇,两情相悦。奈何蓁蓁此前与别家有婚约,我只是一个家境窘迫的捕头,虽然有些收入,但大多用在了给我娘看病上,自然是不敢冒昧向王老爷提亲,也不能保证给蓁蓁幸福。没错,就像你们看到的,我娘是个疯子。”
王庚愤怒的吼道:“你胡说!我女儿最是贞静不过,怎会与你有私!”
严坤并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反而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一般,嘲讽的说道:“我娘本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与我爹青梅竹马。可谁知我爹是个守不住的花性子,成亲后不久我娘就怀了我,他便不甘寂寞的养了个外室。娘生下我后元气大伤,容颜自然比不得从前,他便越发的在外边不愿意回来。娘终日以泪洗面,最终神智开始有些不清,严家便开始不待见她。终于有一日,我从学堂回来,却被告知娘因为偷人被抓个现行,已经被我爹给休了。那外室就在外边给他诞下了一子一女,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迎了回来。”
严坤冲那妇人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抚她,而后回过头来继续说道:“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然而坏了名节的女人,终究是哪里也容不下。严家在远离祖宅的偏僻地方给了一个小破屋给娘,说是大发善心,让娘在此好好修行,反省自己的罪孽,实际上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良心不安呢?娘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一直很疼我,我哪能让她一个人受这些苦呢?于是便从严家搬出去陪她。”
“这些蓁蓁都知道,她有时还会支开家中仆妇偷偷去照顾我娘。”严坤站起身来柔声说道:“蓁蓁是个好姑娘,我娘在偶尔清醒的时候也很喜欢她。后来蓁蓁告诉我,她成功说服了他爹毁去婚约,只要再等她一段时间,估计就能让她爹平静的接受我了,她不想让她爹生气。”
听到这里,王庚的手背上都冒出道道青筋,咬牙切齿:“既然如此,我女儿为什么会被这个疯婆子杀掉!”
“可谁知,”严坤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那天晚上蓁蓁来我住处找我的时候,我因为水患的原因一直在衙门里忙碌,直到深夜都没有回去。等我回到家时,我娘拿着菜刀,蓁蓁已经倒在血泊中……如你们今日所见,我娘是突然病情加重,把蓁蓁当作了我爹的外室。现在她已经连我都认不出了,把我当作了我那薄幸的父亲。”
严坤走到那妇人面前,温柔的伸出手,开始细心的帮她整理耳边的碎发。
听完这一切,王庚整个人瘫软在靠椅上,嘴里喃喃的念叨着:“这不可能……不可能……”
张以炯皱了皱眉头,他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王蓁蓁分尸后藏于严家祭田边?”
严坤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恍惚的开口:“我已经失去蓁蓁,不能再失去我娘了,我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蓁蓁的尸体目标太大了,我只能将她拆解后运到严家祭田那边才不引人注目。到时就算被翻出来了……”
说到这里,严坤诡异一笑:“我听说那外室生下的儿子,可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最喜欢干那些龌龊勾当。”
“你!”王庚气得胸口不断的起伏,却没有力气挣扎着起来,只能靠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张以炯目光复杂的看着严家母子,对左右吩咐:“押下去,改日再判。”
严坤在被衙差押走的那一刻,回过头来问道:“宋姑娘是怎样怀疑到我母亲身上的呢?事发之后,我明明已经将她关在了自己一处偏远的宅子中。”
“因为你写的那个字。”宋三才从刚才就一直冷眼旁观,如今听到严坤发问,方才开口:“在给你测字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易·说卦》有云,坤为地、为母、为布、为釜、为吝啬。这里的为吝啬,是指取其地生物不转移也。吝啬,即作保守,保住使不失去之意。我在第一眼见到你时,便发现你命宫中的阴气亦有环绕至父母宫,一开始只以为是阴气蔓延易引起父母不适,直到看到你为母亲写的那个字时,我才明白了过来。”
严坤微愣:“所以,其实是我的孝心害了我娘吗?”
“孝心?真的只是孝心吗?”宋三才奇怪的问道:“严捕头,其实身为公门中人的你本来是不信相术之类的东西吧,否则你完全可以对我避而不见。而在见了之后却一直保持着一种矛盾的心态,一方面怕被我看出,另一方面却又有些不屑,所以最后的要求也只是临时起意想试探我罢?”
严坤低下头,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搭话了。
……
严坤母子的案子在安陆城闹得沸沸扬扬,就连一向挺喜欢严坤的辟芷都撇撇嘴:“想不到严捕头居然是这样的人,王小姐真是不值。”
在一旁喝茶看书的宋三才放下茶盏,抬头看着窗外阴沉压抑的天空,开口说道:“不见得。”
她这人在相术方面从来不说谎,当日对严坤也说了真话。在那时严坤恐怕就明白了些什么。
若真是毫无悔意,当晚却为何什么都没有做呢?
严坤的举动,有太多的矛盾之处。
宋三才低头,看向方于棕色雕花木几上的白瓷茶盏,里面翠绿色的液体清晰的映照出人的脸庞。
辟芷拽了拽自己秀得精致的手绢,小嘴嘟得高高的,颇有些生气:“王小姐一腔痴心错付,宋姑娘你居然还帮那负心人说话!”
“负心?”宋三才摇摇头,不再搭话。
是不是错付、值得或是不值得,也只有王小姐自己清楚,其他人说再多,也不过是妄加揣测罢了。
辟芷看样子也并不想继续和宋三才八卦这个,反而兴奋的换了一个话题:“宋姑娘你知道吗?现在几乎整个安陆都知道宋半仙的名头了!”
宋三才扯了扯嘴角,何止知道这个,她还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呢,什么一个大姑娘家半夜跟一群大老爷们出去刨尸体简直不知廉耻云云,不过辟芷这丫头向来报喜不报忧。
宋三才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笑道:“先不说这个,走,咱们一起看看王老爷送的宅子和铺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