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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坚强的唯一理由(一)
熬了几个晚上,顾莞积压了半个学期的任务通通完成。把最后一封作业邮件也发送出去,她连笔记本都没有关闭,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
这个寄宿家庭靠近公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点噪音。顾莞忘记把窗户关紧,半夜被外头突兀的车鸣声吵醒,她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思绪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明。
披在身上的大衣已经滑落在地,顾莞弯腰把它捡起,随后把书桌上的台灯扭开。时钟的时针差一点才挪到“3”的位置,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无奈地叹气。
每次半夜醒来,顾莞都难以重新入睡。好友和同学都觉得这是心理问题,纷纷劝她及早求医,而她从来没打算这样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况,她不是不能够再度入眠,而是无心再度入眠。
当这个世界都在沉睡,顾莞会觉得自己和聂家勇之间的距离缩得很短。凝神细听,她似乎还能听见他跟自己温声细语。她知道这不是幻听,这是全是真实存在的声音,这是从自己心底传来来的低诉。
聂家勇已经离开将近两年了。在这两年里,顾莞没有正经地谈过一场恋爱。有人说,初恋只是儿戏,初恋只是一场练习。而她的初恋,一点也不儿戏,甚至还刻骨铭心。
从十八岁开始,顾莞就漂泊在外,一个人在加拿大留学。从本科念到到硕士,这艰难的几个春秋,聂家勇都陪在自己身边。如今与他天人永隔,她的日子过得分外彷徨。
聂家勇是加籍华人。他父亲早已辞世,而他的母亲偷渡到加拿大谋求生计,她主动向当地政府寻求政治庇佑,成功加入加拿大国籍后让儿子也随自己移民。顾莞的父母都不喜欢女儿跟这种身世的男孩子交往,但顾莞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对,同时也没有把父母的偏见告诉聂家勇。
后来,聂家勇身患绝症,顾莞曾经为他主动向家里求助。她父亲跟她谈判,若她肯立即回家,他就无条件承担聂家勇的医疗费用。
顾莞气愤不已,但又不能像往常一样一口回绝。加拿大虽然推行全民医疗制度,但癌症的治疗费用却不在公费报销的范畴之内,这个小家庭根本承受不了这样庞大的支出。
正当顾莞左右为难之际,聂家勇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件事。他罕见地对着她大发雷霆,发泄过后,他又死死地将她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低喃,不要走。
最终,聂家勇还是选择了放弃治疗。顾莞多番劝说,但每次都失败告终,她很清楚,就算她对父亲妥协,他也未必会接受这种施舍。他曾经告诉顾莞,他什么都可以没有,但绝对不能够失去骨气,还有她。
其他人都觉得,聂家勇是因为那场雪崩而永别这个世界的,但顾莞却觉得,他是自杀的。她私底下找个那支探险队的队长了解当时的情况,队长告诉她,那场雪崩并不严重,应该不至于有人伤亡。
队长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顾莞知道,聂家勇不是懦弱胆怯的人,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因为不想她也活在煎熬里。每次他因疼痛而全身抽搐时,她的眼泪掉得十分汹涌,他连动手指都费劲,但还是挤出笑容,声音低哑地劝她别哭。死亡不可怕,但看着心爱的人因自己而痛彻心扉,那种无助和绝望比死亡要可怕一百倍。
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顾莞的思绪渐渐回笼。她不轻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随后才洗漱和换衣服。
顾莞下楼时,天色还未完全明亮。她去厨房准备早餐,没料到有人比自己还起床,此时已经在里面忙碌了。
单看那背影,顾莞觉得陌生,不能马上辨认到底是谁。直到瞥见她的侧脸,顾莞才想起这女孩是新搬进来的留学生,叫姜雨娴。
姜雨娴寸步不离地守着电磁炉,瞧见水已经沸腾,她便掀开锅盖,随后拿起放在碗里的两个鸡蛋。
“别放下去!”顾莞下意识地阻止姜雨娴把生鸡蛋放进沸腾的水中,奈何还是慢了一步,她还没有说完,姜雨娴已经松开了手。
没顾得上锅里的鸡蛋,姜雨娴捂着自己的胸口,低声说:“吓死我了。”
顾莞快步走过去,那两个可怜的鸡蛋已经裂开,蛋白膨胀,形状怪异地黏在破裂的蛋壳上。
姜雨娴不可置信地看着它们:“怎么会这样?”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顾莞微微失神。她还记得,刚与聂家勇谈恋爱的时候,她曾要求过他替自己煮水煮蛋。他一窍不通,把水烧开就将鸡蛋扔进去,结果浪费了十来只鸡蛋。
“你没有煮过鸡蛋吗?”顾莞关闭了电磁炉,用勺子将已经裂开的鸡蛋舀出来。
姜雨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没有。”
顾莞从冰箱里拿出四个鸡蛋:“鸡蛋不能直接放到沸水里,热胀冷缩呀。”
姜雨娴恍然大悟,她接过鸡蛋:“让我来。”
“小心。”姜雨娴笨手笨脚的,顾莞想她肯定是家里娇惯的孩子,十指不沾阳春水。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鸡蛋还冒着冷烟,姜雨娴倒抽了口气。她把鸡蛋洗干净,接着按照顾莞的指示,随着冷水就把鸡蛋下锅。
顾莞倚着橱柜看姜雨娴忙碌,待姜雨娴把锅盖盖上,她说:“下次别等水烧开才放鸡蛋了。”
姜雨娴点头,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你怎么那么早起床了?时差还没倒过来?”顾莞问。
“嗯,睡得不太好。”
话音刚落,姜雨娴就捂住口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顾莞把纸巾递给她,语气关切地问:“你好像刚来就感冒了,都大半周了还好起来,是不是没吃药?”
前天气温骤降,还下了一场大雪,姜雨娴的感冒有加重的趋势。她用纸巾揉着自己的鼻子:“差不多好了。”
顾莞再度失神,因为聂家勇每次生病都用这句话来搪塞自己。正当她还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姜雨娴已经把煮熟的鸡蛋装到盘子里,一脸兴奋地说:“吃早餐咯!”
跟姜雨娴相处下来,顾莞觉得这个女孩子还是挺可爱的。她每天都很热心地陪这家的老爷爷和老奶奶聊天,那口又糯又软的英语十分好听;看见宠物狗杰克冷得发抖,她会把自己的围巾裹在它身上……
如果偏要数姜雨娴的缺点,首选的肯定是她很努力地适应这边的生活节奏,可惜依旧把自己的生活弄成一团糟。顾莞知道她没有什么相熟的朋友可以依靠,偶尔也会提供一些帮助。
渐渐地,她们熟络起来,还成为了相逢恨晚的好朋友。
姜雨娴总是希望回国,而她的想法却是相反的,她讨厌家里的束缚,她喜欢一个人生活。只是,不久以后,照顾自己长大的老保姆病危,那位老人家心心念念想着见自己最后一面,因而她不得不踏上归途。
跟姜雨娴认识了小半年,顾莞也不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视帝姜延是她的堂哥。
姜延红得发红发紫的时候,顾莞也看过不少他的影视作品,同时也不能脱俗地花痴过这个男人。她没有想到,自己会结识这个风靡万千少女的男人,她更没有想到,自己会跟少女时代的偶像咬下这么深的牙齿印。
偶像向来是适合遥遥仰望,一旦走近便会破坏那完美形象。顾莞习惯仰望这个男人,当他毫无预兆地闯进自己的生活,还给自己留下一个极度糟糕的形象时,她觉得幻想破灭,原本的崇拜和倾慕转变成强烈的偏见。
自从姜雨娴搬离了公寓,顾莞开始重新习惯独居生活。
这套公寓是顾莞早些年购置的,而买这套公寓的钱,是她外婆祖屋的拆迁赔偿款项。外婆的祖屋原本位于棠海市的城乡结合部,后来市政部门对这片规划重建,整条街道都需要拆卸,时至今天,这里已变成了一片密集的住宅区。
与往时相比,顾莞的日子没有多大的区别,她每天照旧起床、工作、下班。从日升至月沉,一天的光阴就此匆匆而过。
几位同窗好友每晚会特意从加拿大来电或发来电邮,除了关切地慰问她的日常以外,还时不时旁敲侧击,让她尝试着走出囚牢,不要继续愁城自困。
顾莞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再迷失在回忆里,但两年过去了,她的心还是一潭死水,无论面对怎么样的异性,她也不感兴趣。
在办公室里,有一个同事是三十余岁的单身海归,顾莞知道他对自己心存好感,上个周末、甚至是上上个周末,他也约她去吃饭看电影。只是,她始终没有答应他。一方面,她不希望与同事发展办公室恋情,而另一方面,她不忍心浪费别人的感情。
这周临时接了一个新项目,顾莞忙得天翻地覆,差点就忘了周五聂家勇的生忌。聂家勇还在的时候,顾莞不仅会给他准备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还会提前半个月为他制造惊喜。而现在,她只需要到饼屋预定一个蓝莓芝士蛋糕,然后逛一逛酒行,看看哪个年份的红酒比较配合当天的心情。
为了配合整个小组的工作进度,顾莞没有时间到饼屋预定蛋糕,周五那天,她只能将就着选购了一款还过得去的黑森林慕斯蛋糕。
点蜡烛的时候,顾莞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家勇,对不起!今年没有给你买你最喜欢的蓝莓芝士蛋糕,明年再给你补上哦。”
回应顾莞的,只有那点摇摇曳曳的烛光。
将火机放下以后,顾莞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说:“我来帮你许愿啦!你的愿望是让莞莞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尽管顾莞努力地露出笑颜,但映在墙壁上的孤影却显得十分落寞。
许愿完毕,顾莞睁开眼睛,随后把醒酒器内的红酒灌进餐桌上的一双酒杯:“你的愿望真的很没有新意,每年都一样。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顾莞一个人就喝了小半瓶酒。正当她还在隔空对话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按门铃的人应该很没有耐心,短短几秒,他又重复按了好几遍。
从猫眼中,顾莞看见久未碰面的姜延站在门外,眉头锁得紧紧的。权衡了数秒,她还是给他开了门。
姜延原本来势汹汹的,在看清楚顾莞那身打扮时,他不自觉愣住了。她穿了一袭典雅的白色连衣裙,还化了一个很精致的妆,那唇色非常鲜艳,看上去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顾莞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双手抱胸问他:“有事吗?”
听见她的声音,姜延才如梦初醒地收回视线:“姜雨娴呢?”
顾莞堵在门边,告诉他:“雨伞不在我这里。”
姜延不相信,他将顾莞推开,随后长驱直入。
眼见姜延重施故技,顾莞有些生气:“我不是那些愿意被你潜-规则的女明星,麻烦你跟我保持距离,不要随便随便闯进我的家门。”
“你以为我愿意来的吗?”姜延大步走进屋内。
顾莞将门房关上,尾随他进屋:“就我一个人在家,雨伞真的不在我这里。”
餐桌上摆放着一个点着蜡烛的蛋糕,一旁伴着两只装着红酒的酒杯。姜延回头,质问她:“你还敢说你一个人在家?”
“我没有必要跟你交代。”顾莞的脸沉得更加厉害。
沉默地与她对视数秒后,姜延突然往卧室的方向走。顾莞站在原地,直到他徒而无功地折返,她才开口:“你心息了吧?雨伞真的不在我这里。”
虽然顾莞看上去不像说谎,但姜延对她的话仍旧抱有怀疑。姜雨娴在城东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她除了能找顾莞,应该也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他转头看向餐桌,问她:“今天你生日?一个人过?”
蜡烛即将燃尽,那蹙小小的火苗忽明忽暗,最终灭了,只留下一串灰白的烟。
顾莞紧紧地抿着唇,片刻以后,她回答:“这跟你没有关系。”
“回答不上来?”姜延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追问,“说吧,你到底把雨妞藏到什么地方?”
“雨伞不在我这里!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顾莞被他耗尽耐心,声量提高了不少。
姜延指着餐桌上成双成对的餐具和酒杯:“这些你怎么解释?另一份是给神准备的,还是给鬼准备的……”
他的话音刚落,顾莞就快如闪电地操起酒杯,干净利落地泼了他一脸。
暗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硬朗的下巴线条滴落,原本洁白的衣领和衬衣肩位处都晕开了一块块的浅色红印。姜延微微眯起眼睛,唇角下沉,一副按捺着不发作的样子。
急促上涌至脑门的血液渐渐回流,顾莞冷静下来,将空掉的酒杯放回桌面,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一时控制不了自己。”
姜延觉得自己的额际正一抽一抽的。顾莞小心翼翼地将纸巾盒递过来,他抽了两张,随意擦了擦眉眼间。看在姜雨娴的份上,他决定不跟她计较。
酒渍还残留在皮肤上,顾莞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卫生间在左拐的第一个房间,你需要洗洗脸吗?”
姜延一言不发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甘醇的酒香还洋溢在空气中,顾莞盯着姜延的背影,恍惚间,她再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到聂家勇的影子。他们的身高相差无几,就连肩和背都是那么的宽厚,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她明明没有喝醉,但思绪却乱得不成样子。
不一会儿,卫生间那段就隐隐地传来水声,顾莞回过神来,举步走到卫生间。
姜延没有关门,此时他正用清水清洗着自己的脸。听见敲门声,他便停住了动作,转头看向站在门边到底顾莞。
顾莞没有看他,说话时有点忐忑:“你赶时间吗?如果不赶时间,我帮你把衣服洗干净吧。”
姜延将水关上,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
顾莞无端地心虚,于是马上解释:“上次雨伞说,你在这边被娱记跟了。我想你要是这个样子被偷拍了,娱记应该会乱写的。我真没有别的意思,你……”
上次之所以被拍,是因为姜延的同门师妹被爆出桃色绯闻,记者捕风作影,硬把他设定成绯闻男主角之一,天天跟着他想拿独家报道。而现在风波已经平息,记者应该不会再紧咬着他不放。
顾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姜延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在狭隘的空间里,皮鞋与地板相触的声音尤为明显。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当他靠近时,她感到无穷的压迫感。
与她还有几步之距时,姜延停下脚步,问她“你什么?”
高大的阴影遮挡着眼前的光线,顾莞动了动唇,说:“没什么。”
记得第一次见面,顾莞气势逼人,还真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意味。而现在,她居然沉静下来,甚至还目光闪躲,不敢于他对视。他稍稍侧过脑袋打量她,直到她要转身离开时,他才伸手把她拦住。
顾莞十分后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帮他洗衣服。虽然衣服是被她弄脏的,虽然她的做法实在是有点过分,但他也很应该为自己的鲁莽和失言负上责任。被他堵住门边,她仰起脸问他:“又怎么了?”
姜延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抬起了双手。
他们靠得很近,姜延这点轻微的动作差点又碰到了顾莞。顾莞立即后退一步,却不料狠狠地撞上了门边,她顾不上腰后的那阵疼痛,瞪着眼说:“你想干嘛?”
姜延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刚才的动作。他勾起嘴角,那笑容里似乎有点讥讽的味道:“脱衣服。”
他当着顾莞的面,将衣钮一颗一颗地解开。他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她被他那轻蔑的眼光瞥得很不服气,因而横着眼看他脱衣服,反正她又不吃亏。
最后一颗纽扣被解开以后,姜延将衬衣脱下,继而递给顾莞:“你好像很习惯盯着男人脱衣服。”
他的上身一-丝-不-挂,精壮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顾莞只要垂下眼帘,就能看见他腰腹间那紧实而诱人的线条。她接过衣服,毫不示弱地反击:“很奇怪吗?愿意在我面前脱衣服的男人多着呢。虽然你是大明星,但你的身材……真的很一般。作为你的‘脑残粉’,我感到非常失望!”
“脑残粉?”姜延玩味地重复,“粉丝我见得多,但像你残得这么厉害的,我还是第一次碰见。”
顾莞被他噎着,她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跟这种不可一世的自大男人计较。
姜延倚在门边,没有离开。
顾莞正压着衬衣尾端,小心翼翼地将衣领和肩位的地方浇湿。尽管她没有回头,她也能感觉到姜延正盯着自己的动作。她没好气地说:“你可以出去吗?整个卫生间的空气都被你污染了。”
“不行。”姜延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诚心诚意地帮我洗衣服,我不看着你,你等下把我的衣服弄坏了怎么办?”
她看了姜延一眼,说:“我才没有你这么无聊。”
话毕,顾莞就开始专心地把衬衣上的酒渍洗掉。
姜延还是第一次看女人给自己洗衣服。顾莞似乎很擅长做这些事情,她把洗涤液喷在衣面上,酒渍褪掉后,她再用清水将泡沫清洗掉。扭衣服的时候,她明显力气不足,他上前帮忙,稍稍一扭就能挤出一小滩水。
镜子里映着他们的并肩而站的模样,顾莞的视线在盥洗台上游历了一下。他的手不小心碰到顾莞的手,顾莞缩后了些许,随后装作无事地那吹风机将衬衣吹干。
吹风机发出低鸣,姜延很讨厌这种声音,于是就走出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