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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州珍珠属于海珠,圆润,光彩夺目,品质远胜于它地产的珍珠,物美价高。
沧海珠珠铺主营的便是岭外的廉州珍珠,在运输上, 有地理、水利之便, 何况廉州珠名誉天下, 购珠者趋之如骛。
赵启谟要一颗圆润无瑕的五分珠,李掌柜拿钥匙给李果,李果搬梯子,爬上最高处的柜子, 从甲柜中, 取出两盒五分珠。
木盒用的是香木,雕工精湛, 所谓买椟还珠, 大概如此吧。
李果将木盒递给赵启谟,笑语:“启谟, 这两颗五分珠,你先看看。”在赵启谟面前, 李果并不做介绍,他觉得赵启谟对珍珠的鉴定,恐怕比他还精通。赵启谟接过,他拿起其中一个木盒端详,一起一放,他打开木盒,看到盒中的珍珠。
珍珠怕汗液,容易遭受侵蚀,赵启谟隔着丝帛将盒中的珍珠取出,放在手心端详,此颗珍珠个大,圆润、晶莹璀灿,唯一不足的是有一处绿豆大小的黄斑,算不得无瑕。
赵启谟又打开第二盒珍珠,这颗五分珠无瑕圆滑,美中不足的是色泽不够明丽。
“还有其他的五分珠吗?”
赵启谟将珍珠放回盒中,含笑看着李果。
“隔些日子,还有一批廉州珍珠要来,启谟,你几时要回京?”
李果看着赵启谟,闻着他身上的气息,眼里不觉带着几丝迷恋。
“要是一月内能到,我人还在广州。”
赵启谟笑意不改,他很有购买的诚意。
“约莫二旬能到,敢问舍人居于何处?到时让李果亲自送去,给舍人过目。”
李掌柜看赵启谟看珠的时候,沉寂不语,便知道这两颗珍珠还入不了他的眼。
“城东赵签判宅,李果知晓。”
赵启谟恭谨回答。
“掌柜,我去过。”
李果点头。
“好。”
李掌柜略为吃惊,竟是位大官的家眷。
“需是无瑕圆润的五分珠,以嫩粉色为佳。还劳掌柜另做个珠盒,勿用沉香,以琼州黎洞出的花黎木即可。”
赵启谟一眼就瞧出珠盒的材质是沉香,珍珠配香木盒寻常可见,然而启谟在京城有位精通奇珍异玩的朋友,曾告诉启谟,珍珠其实也畏香,常年置于香木中,容易变黄。
“花黎木珠盒也有,李果,你去取一个过来。”
李掌柜惊诧香木众多,这位少年是如何只看不闻,便知道是沉香。
李果取来花梨木珠盒,赵启谟看后觉得可以,也不再耽误,此时日薄西山,赵启谟辞行,走前还跟李掌柜讨要李果:“还有一事,我不识去海港的路,想跟掌柜借下李果。”赵启谟看向李果,李果猛点头。“舍人客气,这是小事,李果,你去吧。”李掌柜早看出来,这位世家子与李果关系亲切,虽然他十分惊诧,李果是如何结识这么位贵人。
李果跟着赵启谟走出珠铺,和珠铺拉开一段距离,李果才雀跃问着:“启谟,你怎么突然过来,也不先告知我。”赵启谟笑语:“路过珠铺,想起太母大寿将至,要买颗珍珠贺寿。”也是想顺道到珠铺看看李果。
“启谟,温润无瑕,还要色泽好的廉州五分珠,单是一颗,就可以在朝天街盘家大铺子了。”
李果知道极品五分珠的价格,而在这五分珠之上,还有六分珠,七分珠。六七分珠这样的大品,就是在沧海珠铺里也看不到,绝不轻易示人,其中圆润无瑕的极品堪称天价,只供应给宫里或者由达官显贵暗自购去。
“这是家夫人的意思,她知我在广州,书信让我买颗廉珠带回京,也省去托人购买,押运的费用。”
赵启谟身上可没有带这么多钱,何况他还未成家立业,贺寿无需上这么贵重的物品。
“启谟,那你要去海港做什么?”
两人已经快走到朝天门,出了朝天门便是海港。
“随口说说,并无要事,今日在城东无趣,才出来走走。”
显然赵启谟是为了带出李果,才跟李掌柜说他要去海港。
“然而,我确实不识海港的路。”
赵启谟不会承认他花了点小心思,为将李果带出珠铺。
李果心里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点破,毕竟赵启谟向来一本正经。
“启谟,每每到这里来,便想起小时候的事。”
李果领着启谟走向城门,城门外是接天的风帆,人头拥簇,热闹不亚于朝天街。
“在刺桐海港,每每黄昏,都能看见你骑着马,放学归来。”
这样的情景李果记得很清晰,那时赵启谟的身后会跟群仆人,除去仆人外,还有小孙、柳经,以及讨厌的王鲸。
赵启谟眺望海面,晚霞绚丽多姿,他心绪飘远。李果形容的这个场景,他也记得,那时李果瘦小,穿得邋遢,每次见到自己都会追在马后高兴喊着:“启谟。”
启谟,启谟,启谟......
赵启谟常常当没听到,不理会他。
“启谟,你在看什么?”李果凑到赵启谟身边,他亲切问着。李果挨得很近,赵启谟回头,正对上李果眉语目笑的脸,海港的最后一缕残霞,将李果的脸庞映成暖橘色,海风吹乱他鬓旁的几丝发,渐渐,赵启谟眼底沉淀一抹深意,他并不言语。
“启谟,你看,那是孙家的船。”
李果没发觉赵启谟的不对劲,他兴致勃勃,指着远处重叠的风帆和桅杆,他辨认出孙家船的旗帜。
赵启谟顺着李果所指望去,他视力不及李果,仔细寻觅,才辨认出众多停泊的海船中,确实有艘孙家船。
“看到了。”
赵启谟颔首,赵启谟知道孙家的海船都是由仆人在管理,船上没有小孙。
航海极其危险,风暴,迷航,甚至船员暴动,系性命于鲸波,孙家人一向不愿亲身随船出航。
突然,李果嘴角的笑意凝固,他缩回手,手指捂在唇上,那是一个惊慌的神情。
就在孙家船不远处,停泊着一艘三桅巨船,从船型看,这是艘福船,巨船主桅上霸气张扬着一面旗帜,上书三个大字“王承信”。
“启谟,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李果拉走赵启谟,他不想再待在海港,他内心慌乱无措,又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深秋,天黑得快,四周黯淡,赵启谟并没发觉李果的异常。再加上赵启谟的视力不佳,远物看起来模糊不清——近视眼,他没有发现王家的船。
这晚,李果翻来覆去没睡下去,他一直在想着那面“王承信”的旗帜,那是王家海船的旗帜,自从王鲸爹有了个承信郎的低微官职,他家海船便都大书特书王承信。商人,能得个一官半职,那是无上的荣耀,足以压倒众商。
十有十是王鲸家的海船,不会有其他巧合。
王家的船,以往不来广州,他家做瓷器、香药贸易,跑远航,去海外,也由此累积了巨额财富。
自从王鲸的二叔王晁因为风痹卧病,王鲸又吃不得苦,不肯跟船,王家海船由仆人在管理,这是李果离开刺桐时的情景。
然而,即使在广州遇到王鲸家的仆人,也是不妙。
离开刺桐时,一股脑只想出口气,却还是太冲动,得罪王鲸是很麻烦的事。
可是,即使李果在刺桐三年间,忍气吞声,王鲸也没少找过他麻烦,这人,从小到大,就一直阴魂不散。
清早,李果打着哈欠到珠铺,李掌柜看他无精打采,问他昨晚上哪去了?李果垂着头回:“昨晚想事情,睡得晚。”李掌柜误以为李果是在反省狎妓的事,也不打算再责备他。
李掌柜继续记账,突然又像似想起什么,抬头问着:
“昨日可有送那位世家子去海港?”
“回掌柜,有的。”
李果用力点头。
“那好,你小子行啊,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位贵人?我看穿着打扮,是位京城人。”
李掌柜笑得满脸皱纹。
“他是京城人氏,父亲兄长都是大官,我和他幼时就他认识。”
李果傻笑着,说起有赵启谟这么位朋友,他非常自豪。
“呵呵,你李果好大能耐,他住在京城,你幼时还能认识他?我怎么记得你是刺桐人。”
赵首冷嘲热讽,在他看来,李果肯定是又发挥他那阿谀奉承的本事,千辛万苦才得以结识这位粉头粉脸的世家子。
“启谟小时候住在刺桐,赵公到福建当茶盐提举,启谟是赵公二儿子,跟随过来,他们家就在我家隔壁。”
李果不理会赵首的嘲讽,他又没撒谎,每一句都是实话。
“竟是有这样的机缘。”
陶一舟颇为感慨。
“一舟,你别听他胡扯,他一个小小渔户,能和茶盐提举住在隔壁,还和提举儿子成为友人?”
赵首阅历丰富,以他常识,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你上次跟我告假,说要去见一位故人,便是他吗?”
李掌柜不理会赵首的质疑,他亲眼见到那位贵家少年和李果关系亲密,他在最繁华的港口,待了大半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听过看过。
“是的。”
李果点头,他很高兴掌柜相信他没撒谎,昨天才因为去妓馆的事,让掌柜失望,今日要是又被怀疑说的不实,那他李果在掌柜眼中就是个极其不可靠的人。
“我都说了,就是他,果子和他可好啦。”
阿棋激动跑到铺堂来,他本来在库房,大概听到大家议论的声音。
“前段时间,熙乐楼不是卖新酒嘛,我和果子去看馆妓卖酒,咳咳,果子就说在雅间里看到那位小官人......”
阿棋话还没说完,李果和李掌柜一并狠瞪,阿棋立即闭嘴。
“还不去干活。”
李掌柜话语一落,阿棋讪讪走开。
这一日除去清早,风平浪静,众人如常。午后,李掌柜说留承务女儿的珍珠项链已做好,让李果随他送去。
李掌柜解下一串钥匙,吩咐陶一舟看好铺子,便带着李果,捧着装珍珠项链的木盒离去。
留承务居住在驿街街尾,前后挨着海商购买货物的市头,以及番商居住的番坊。李掌柜领着李果穿过人潮,路过一处充满异域风情的馆舍。李果好奇多看两眼,发现馆舍不时有人进出,大多是番人,有的高鼻深目,有的矮小肤黑。
李果不敢耽误,收回目光,又紧紧跟随李掌柜。
李掌柜站在一条深巷入口,回头对李果说:“李果,下次记住,就是从这里进去。”
四周嘈杂,李掌柜自己又有些耳背,他说话声音很响。
人群里有人听到“李果”二字,警觉抬起头,拉长脖子朝身旁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