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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邢坤恩神色一变,低头看向腰间悬挂的一枚玉珏。
紧接着,他的态度竟是瞬间转变,十分干脆地答应了童岳提出的条件,立了道心誓言,又留了杭柏全权处理此事,甚至没等要回邢烈阳,就领着那几名修士,飞遁而去!
直到进入曲池,拿到了装有十五块上品灵石和跟剩下十五块等值的灵丹、灵草、法器的储物囊,把尚未苏醒的邢烈阳送还给杭柏,童岳还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洛连笙道:“你自由了,也安全了。”
童岳百思不得其解:“你做了什么?”
洛连笙高深状道:“山人自有妙计。”
童岳竟没有追问。
洛连笙顿时有些郁郁。
他又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童岳只要再问一句他肯定就说了!谁知童岳不问了!
其实此事说来容易,当初他就看出邢坤恩在极阴之地有什么勾当,因此在与童岳离开那儿前,洛连笙便分出一缕魂识去了当日灵气波动剧烈之处。如今不过略施小计,叫邢坤恩误以为有人捷足先登取走自己觊觎已久的宝物,自然就顾不得这边了。
想到这里,他又道:“虽说立了道心誓言,邢家也未必玩不出花样。但想要一绝后患也很容易,只要放出极阴之地有宝藏的消息,他们就自顾不暇了。”
童岳觉得自己似乎懂了“温情牌”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但……以前我还没到邢烈阳那里的时候,大爷对我是真的很不错的。”
这小子果然是个心软的厚道人,反正接下来足够让邢坤恩也好邢烈阳也罢头疼了——虽然没有将那藏宝之地公诸于众,但当时剧烈的灵气波动足以吸引周围的修士前往查探,想要瞒是瞒不住的。而邢烈阳已经被他毁了容,又害得邢坤恩损失惨重,可想而知邢烈阳肯定不会有从前那般的待遇了,若是童岳这样的人大起大落还不见得会怎么样,但换了邢烈阳,他不闹腾才怪了!
因此洛连笙无可无不可:“随你,反正我只提供建议。”
童岳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谢谢你。”顿了顿又道,“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子午怎么样?”
洛连笙道:“南北?这是说我不是东西?”
童岳:“……”
洛连笙道:“好吧我就叫子午。”识海里的黑雾明显喜不自胜,这是属于鬼兽的名字,他犯不着改动。只是说完他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大甘心,“光有名没有姓怎么行,那我姓洛吧。”
童岳没有异议:“好!”
他们在曲池住下,转眼便是数月时光。
这一天,童岳闯进来,嘴里一个劲嚷着:“我通过了!”
洛连笙睨他一眼。
童岳的声气登时弱了下去,但还是带着明晃晃的喜色:“我通过考核了,子午!”
洛连笙嗯了一声。
他一点也不意外,来到曲池以后对童岳来说就如龙归大海,从前阻碍他的事物不复存在,修炼一片坦途。待曲池一地最大的宗门历山宗招收弟子时,童岳便去参加了考核。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些,长得也不好看,但单一火灵根、悟性不凡、散修出身已然筑基、未服用任何丹药——这林林总总的优势叠加起来,足以让童岳刚一露面,就得到了历山宗的青睐。如今他通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是顺理成章。
童岳的声音又低了一点:“子午,你……”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是不是要走啦?”
洛连笙诧异道:“你为何这么问?”
童岳道:“就是一种感觉。”
洛连笙没有回答。
童岳却像是懂了什么一样,没有刨根究底地再问下去
一晃三年过去,童岳这天刚闭关出来,跟往常一样步出洞府来到另一边的房屋前,叫出鬼兽的名字:“子午!”
但这一回,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正是一天之中旭日东升的时刻,也是希望萌芽的瞬间,但童岳却觉得突如其来的寂静像是暗夜一般,猛地攫住了自己的心神。待到他回过神来,已经盯着那空荡荡的位置,瞪大了眼睛,脚步虚浮,茫然又酸楚的情绪席卷而来,心里面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一天,终究还是来到了。
他却不知同一时刻,已经离开历山宗一段距离的洛连笙停下脚步,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同识海一角的黑雾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再感知了一下另一处魂识所在,才再次迈步向前飞奔。
鬼兽风驰电掣一般,速度极快,转眼间日出日落,当夕阳恋恋不舍地从林木枝桠上离开时,洛连笙已经回到了冀城地域。
也不知童岳现在怎么样了,是仍在闭关,还是已然结束闭关,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他在历山宗里已是板上钉钉的前途远大——成为内门弟子以后,凭借他的资质悟性和心志,很快童岳就被历山宗的一名太上长老看中,收作关门弟子。有了系统的教学和充裕的资源,童岳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是想要修真都必须忍辱负重,任由邢烈阳欺辱的奴仆。用不着洛连笙出手,邢坤恩留下的手脚,童岳的师父也早已处理妥当。可想而知,未来的童岳会轻而易举成就金丹,或许还能破丹成婴,踏上真正的巅峰。
所以子午,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也可以彻底离开童岳了……洛连笙对黑雾说道。
天色既晚,腹中难免空空,到密林里捕猎了几头妖兽,洛连笙叼着它们扔到地面上,脱口而出:“这玩意味重,多放些辣子。”
说完没得到回应洛连笙才愣了愣,意识到他已经不在童岳身边了。
……是真的习惯成自然。便是在历山宗时,只要不曾闭关,童岳仍会耐心地替他打点饮食,荤素搭配,就算闭关了,他也会嘱咐宗内杂役弟子送上美味。偶尔洛连笙想要打牙祭,会亲自去猎杀肉质肥美的妖兽,童岳也一样会按照他的要求来炮制。
洛连笙失笑着摇了摇头,果断开始进食生肉。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有一天他都是要走的,无非迟早罢了。
先前弄清楚了鬼兽子午死去的真相后,之所以没有马上解决邢烈阳,一方面是因为邢坤恩一方势大,凭鬼兽和童岳不足与之抗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恨海情天给了一个“支线任务”与他——便是要陪伴童岳,直到鬼兽子午愿意离开为止。
并不是每一次化解执念都能遇到这种情况,但对洛连笙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毕竟一个任务能得到的奖励也就那么多,有支线任务就意味着奖励要丰富得多。
而如今支线任务结束,也该去收拾邢烈阳了。
但是草草填饱肚子以后,洛连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鬼兽子午可能是放心了,寄托在童岳身上的执念也得到了消解,所以恨海情天提醒他该去进行任务的最后一部分了,但他自己却未见得有多放心,有多想……离开。
*
洛连笙很冷静。
因为这种情况并非初次出现,有时候是不舍,有时候是更加负面的情绪……好在恨海情天给他带来的经历,一旦回到天海宗就会模糊许多,加上洛连笙也找了许多法子来排解这方面的影响,五方世界又是一个能修仙因而显得不那么科学的世界。
不然洛连笙觉得自己非得像地球上那些不断入戏出戏的演员一样精神分裂不可!
将思绪沉淀以后,他又感知了一下邢烈阳目前所在。
洛连笙早有准备,在放走邢烈阳时就做了手脚,用特殊法诀安放了一丝分割出的魂识。除非修为登峰造极又将心神凝聚其上,便是元婴乃至更高修为的大能也未必能发现。若真的这么不巧被发现了,洛连笙也自有办法。
因此这几年邢烈阳的经历他再清楚不过。
邢坤恩从前有多看重这个儿子,如今就有多嫌恶他。
因此邢烈阳现在不管是家族供奉还是来自邢坤恩的给予都大幅减少,但他却一点也没有因此安分下来,脾气反倒是变本加厉更加暴躁。他的疑心又重,每每见到旁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就怀疑他们在嘲笑自己失去了容貌失去了邢坤恩的欢心,势必要闹个没完!
几次三番闹到了邢坤恩面前,邢坤恩管了一次两次,第三次便不愿再管。他已经彻底失望,只在暗中筹谋再生一个儿子,或是找到洗灵根的宝物用在别的儿子身上。
然而邢烈阳哪会没察觉到他的打算?想捧起别的儿子?行,你捧就是,但要看那个儿子活不活得下来!
邢坤恩在极阴之地的图谋没能成功实现,不得不分润他人就让他心情很是糟糕了,一个接一个儿子的死去更是让他怒火中烧,想要毙了邢烈阳这个逆子。然而他始终没能再生出一个有灵根的儿子,就无法下定决心彻底放弃邢烈阳。
父子两个不管是各自还是彼此的关系,都变得越来越扭曲而怪异。
最后碍于并无第二个合适的儿子,邢坤恩不得不将用丹药堆积起了修为的邢烈阳送入云浮宗内。
洛连笙觉得这是邢坤恩办的又一件蠢事。
邢烈阳还好端端的时候,进入云浮宗都未必能给他带来好处,何况是如今失去了容貌、与邢坤恩有了心结、心性扭曲的邢烈阳?再说纯粹用丹药造就的修为,可是后患无穷!
所以邢烈阳过得有多糟,洛连笙不用看也知道。
其实一开始他也算有几张好牌,毕竟邢家同云浮宗有些关系,他属于有后台、灵根天赋还算不错的弟子。倘若能老老实实巩固现有修为,将堆积的隐患化解,邢烈阳说不定修炼还真能有成。
可惜怎么可能呢?
洛连笙也不是头一回遇到邢烈阳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只有自己尊贵,别人都低贱无比,奴仆言听计从感恩戴德为主子牺牲是理所当然,有朝一日对方不仅不受这个恩赐还反过来将他踩在脚下,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邢烈阳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催促家族提供丹药和资源让他迅速晋阶。
一来二去,邢家再也没人愿理会他,加上邢坤恩这时得了一个三灵根的儿子,邢烈阳等同于被家族放逐。宗门中人没有谁是傻子,意识到此人既无前途又无背景,落井下石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属于自己的那一丝魂识,即便在昏暗的黑夜里,也如同一盏指路明灯,引着洛连笙毫无偏差地来到云浮宗外。
他停下脚步,微眯双眼往前看去。
鬼兽视力超凡,夜色几乎构不成障碍,因此能清晰捕捉到面前连绵不绝的云浮山脉,犹如一条沉睡的大蛇一般盘旋在此,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惊醒了它,给人带来灭顶之灾。
可见云浮宗在山门处也设下了一个庞大阵势。
他没有贸然闯阵的企图,只看了几眼山门,就悄无声息地隐入深不见底的夜色里,想找个地方先歇歇脚,再做打算。
谁知就在这时,一种熟悉的危机感倏然而至!
洛连笙无暇分辨自己为何会感到熟悉,只知那玄妙的感觉仿若一只看不见的大掌,狠狠攫住了他的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往云浮宗的方向看去——鬼兽视力再出类拔萃,他也万万看不清云浮宗内部的细枝末节,但他却意识到了,邢烈阳带着那一丝魂识,正在朝自己这边接近。
邢烈阳的行为出乎了洛连笙的意料,他确信邢烈阳不可能发现自己动过的手脚,显然之前的几年他浑然不觉。那邢烈阳又是怎么知道他现在潜伏在云浮宗外,并如此精准地寻了过来?
就像……
就像是在苍青魂界的时候!
脑中似有闪电劈过,前一刻还模糊难辨的东西霎时间清晰无比地展现在面前。
洛连笙反而镇定了下来,静静等待着邢烈阳的到来。
约莫一刻钟后,邢烈阳出现在了洛连笙面前。
他拿着一件照明用的法器,在看清楚鬼兽后,邢烈阳皱眉道:“怎么只有你,童岳呢!”
洛连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脸部狰狞的疤痕一览无余,邢烈阳下意识收起法器,四周回复一片黑暗。
但鬼兽那双闪烁着奇异色泽的瞳眸反而显得更加分明,邢烈阳的额角青筋剧烈跳动了几下,表情扭曲。良久,他阴恻恻地道:“那就先解决你,再解决他。”
话音未落,他已然出手。
一点细小的光点刹那点燃了夜色,顷刻便如同水纹一般在空中扩散开去。
鬼兽被笼罩其中。
识海一角的黑雾再一次剧烈的激荡起来,洛连笙知道这是鬼兽子午曾经遭受过的可怕待遇——鬼兽当然是大荒界的宠儿,但并不意味着它没有任何弱点。这种凭借特殊手段从精神上攻击的法器,才是真正能让鬼兽感到痛苦的存在。
洛连笙向后退了一步,前爪扣住地面,后足微微弯曲。
邢烈阳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露出得逞的笑容:“怕了吗?你这丑陋的小崽子!当我的宠兽有什么不好,非得跟着童岳那个低贱的奴仆东奔西跑!他现在怎么样了?其实我不用问,他一定还是那副窝囊废的样子!”
洛连笙再退一步。
邢烈阳逼近过来,一步,一步。
彼此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
那扩散开来的光纹不知不觉中熄灭,四周又一次恢复为一片沉寂的黑暗。
邢烈阳唇角上扬,倏然便有更剧烈的光亮蓦地在他掌心爆发出来。
尘埃落定,他想。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欣赏自己期待已久的画面——在邢烈阳的想象中,这一击足够让鬼兽遍体鳞伤任人宰割……他听到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在脑中响了起来。
“抱歉,让你失望了。”
下一刻,昏暗的景象在邢烈阳眼前颠倒了。
巨大的痛苦席卷而来,意志力迅速丢盔弃甲,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邢烈阳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是脖颈被折断以后所看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