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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里此时煮着的正是晨时便备好的卤汁,数量不算多,七八碗豆腐脑的量。趁着秋日正好,再过几日便要开张,今日正好有客,便也让客人尝尝,倒也能给自个儿宣传一番。
熬卤子,自是不能急火去催,且得小火慢慢来。
便是这样,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烧水管子便“嗤嗤”开始冒气。
这一管子水,便已经烧开了。
姚世宁给姐姐递了水壶。
姚惠然接了水壶,将壶盖儿打开,又将那烧水管的盖子揭了微微一歪,两处一对,那烧开了的水便滚滚流进了水壶之中。
整整一管子的热水,一下子便将那水壶装的满满当当。
紧接着,姚惠然便又往那烧水管装了冷水,盖上盖儿塞回到灶膛之中。
她动作利落简单,颇有些一气呵成的感觉,待这一切做完后便笑眯眯的看着站在一边仔细瞧着的胡大牛。
胡大牛一开始并不晓得她手中这个模样十分奇怪的物件到底是作何用途,如今她简简单单演示了一边,他立时就明白了,这是个烧热水的器皿。如此一来,再不必为了烧水单独引火烧柴。冬日里还好说将水壶放在炉灶上便可,这春夏秋三个季节里,若是有这物件,那可真是省了事儿了、
他幼时虽排斥读书,却不是个脑子愚笨的,相反活泛的很。此时见着这物件以及其用法,便琢磨开来。
姚惠然见他表情便知他已然开始动了脑子,便将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在这个时代,要用现代营销术语解释那肯定是不行的,可胡大牛确然是个聪明的,姚惠然不过说了几句,他竟已经听得明白。
“姚家妹子,你是说你要贩卖这东西,然后便让我去给买了这东西的人家改这灶台?”
“就是这个意思。”姚惠然笑眯眯的,自灶间地上的筐子里又拿出了一件。徐福第一炉只试制了两件成品,这便是第二件。将手里的烧水管递给胡大牛,姚惠然才又道,“胡家大哥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方才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一件呢,是另外一件成品,便送于你家。”
胡大牛一听,忙推拒,“这可不成,本就吃了你那么丰盛的饭菜,怎好再拿你的东西。妹子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委实不用再给东西了。”
姚惠然一听便乐了,笑着说也不是白给的,“胡家大哥你是做泥瓦匠的,平日里少不得要走家串户的给人修缮房舍,人缘最是宽广,若能给咱们这物件各家吆喝吆喝,定能做成一笔好买卖。我卖这物件,给人改灶台的活计便交给你,定不亏待你。每一家买卖我给你十文钱,你瞧着可好?”
胡大牛听了,眼珠子一转,便咧嘴笑了,赞道:“姚家妹子这个年纪竟有了做买卖的心思,真叫人佩服。你这东西也确然是个好物件,有了这个,平日里烧水那便方便了许多。我也觉着你说这事是一桩好买卖,既是如此那我便掺上一脚。只我不过改改灶台而已,近日是头一回还得思量一下,这才花了一个多时辰,若是再给旁家改,自是用不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活计,又不用上房上梁的,不值当十文钱的。不若这般,我改一家灶台,你便给我五文,再管我这妹子一顿饭可好?”
姚惠然听着,面上便露出惊讶来。
说实在的,改一个灶台给十文钱确然不少,可若是五文那胡大牛便有些吃亏。毕竟便是活计做的再快,加上脚程总也得花费一上午的时候。她是知晓的,一个好的泥瓦匠,在雇主家中做活,一日下来总有个十五六文钱。
若是他要求管他自个儿一顿饭,倒还能理解,毕竟他一个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况且她家饮食自是比旁家强上一些。
可那胡秀儿……,她忍不住往院子里瞧了一眼,那小姑娘正端坐在石桌旁,也不言语只愣愣的盯着姚世宁读书习字。方才她已是甩开了腮帮子,也没吃多少,还不如姚世宁吃得多。
胡大牛看着姚惠然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苦笑了一下,便给她解释起来。
姚惠然这才知晓,原来这胡家的状况比起自家,那也好不了多少。
这胡大婶的丈夫胡老爹是个大孝子,头些年为了给胡大牛的祖父瞧病,将家里能换钱的东西全数典当了,便是家中赖以生存的几亩水田也卖给了旁人。可就是这样,胡大牛祖父的病情也未好转,痹症越加严重,连炕都起不来了,如同活死人一般只能躺在炕上喘气。
后来金陵城里据说来了位游方的神医,能医治各种疑难杂症,可就是诊金贵的离谱,动辄便要百十两银子。胡老爹一狠心一咬牙与一个富户借了一百两银子,背着胡大牛的祖父便去了金陵。
只可惜,银子几乎花光也没治好胡大牛祖父的病,不过半年功夫老爷子撒手而归,给这个家里留下了一笔巨额的债务。
胡大婶当年为了这事儿,与胡老爹且打了一架,差点儿将胡老爹的脸都抓花了。后来两人虽又好了,可家中却着实欠下了债务。
为了还债,胡大婶每日里便要去大户家里做工,而胡老爹则领着小儿子胡二牛做了贩丝的买卖。因着贩丝要走街串巷,还要下到乡下到蚕户家中收买,待到收到一定分量再运去金陵城卖与那些织绸的商户。一月里,竟只有四五日能在家中。
这样四五年下来,终是还光了欠债。
只是,欠债虽然还光了,家里也到了要用钱的日子。
这许多年来,房子从未修缮,也该好好捯饬一番。
再者两个儿子都快到了要娶媳妇的年纪,总得攒攒聘礼。于是一家子,还如往年一般,做工的继续做工,贩丝的继续贩丝。
这样一来,年幼的胡秀儿便饥一顿饱一顿的。
因着是个闺女,胡大婶和胡老爹两口子都不太在意胡秀儿。家里如今除了胡大牛这个大哥哥,再没旁人照顾她。胡大牛只得每日要么给她做了一整天的饭食留她在家中,要么便带着她上工,遇到那好说话的人家还能给顿好饭食改善一下。毕竟他一个半大小子,也就能烧一锅米粥再热两个窝头,把一个小姑娘养活的面黄肌瘦。
也是今日在姚惠然这里吃了这样一顿饱饭,胡大牛觉着便是城里天香楼的饭食都不如今日这一顿吃的香甜。想着妹子的可怜,胡大牛便腆着脸提了这个要求。倒也不算占便宜,毕竟姚惠然给的价格是十文钱,他妹子吃不了几口饭,就当付五文钱,求得便是姚惠然的好手艺。
姚惠然听了,也觉得这小姑娘委实可怜了些。
自个儿每日都得做饭,真不多她一口,这样想着,她便点了头,“只一点,我们家里也不是每日都如今日这般。大多时候都是些寻常饭菜,偶尔也凑合,胡家大哥若是不嫌弃,那便让秀儿姑娘来家里吃吧。”
“不嫌弃,不嫌弃,怎能嫌弃呢。”胡大牛忙表态,复又啧啧道,“不瞒妹子,我本不该嫌我娘,可她那手艺,真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一旁的胡秀儿听了,抬了脸直直的接了一句,“娘做的难吃。”
脆生生的童言,把一院子的人都惹得笑了起来。
既两人都觉得这般合适,那这事儿就如此定了下来。
姚家在巷口,胡家在巷尾,两家住的本就不远。便约定了,若是有了生意,便差了弟弟姚世宁前去胡家寻了胡大牛前去改灶。若是胡大牛揽下的生意,那他便直接去徐福那里提货,姚惠然还给他提个成儿。
而他二人之间的账目,十日一结算。
买卖生意说定了,两人都十分高兴。
也是这会儿,锅里熬着的卤汁慢慢飘出了香味。原本神情有些呆滞的胡秀儿,眼珠子慢慢活泛起来,仰了脸一脸渴望的望向了姚惠然。
胡秀儿自小亏了嘴,便有些好吃,胡大牛自是知晓她这个毛病,此时见她一副馋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反正事儿也已经谈妥了,便拉着小姑娘要走。
姚惠然却喊住了他二人。
紧走几步进了灶间,寻了大小两个干净的瓦罐儿。
那大的似个椰子大小,小的便只有小香瓜大小。揭了盖子,姚惠然将今早豆腐张送来的试制豆花装满了那个大点儿的罐子,然后又把那小罐子装满了卤汁。一手一个端着,放进了胡大牛背着的背篓里,这才笑盈盈的道,“不是什么贵重的吃食,只是胜在新鲜。回了家把那大罐儿的先倒出来,再把那小罐儿的卤子浇上去,吃进肚里倒也能暖融融的。”
胡大牛搓着俩手面色泛红,接了背篓只嘿嘿的笑着。
姚惠然便又道,“待过几日,我便要在城门下西街去开个小食摊子,便是卖这一口儿。胡大哥先尝尝,若是的趣儿吃的好,也别忘给我到处说说,若是领着兄弟们来吃,自是能便宜些。”
胡大牛听了,瞪大了眼睛,半响才竖了拇指,钦佩道,“妹子你可真是个能干人儿,原本我娘这么说道,我还当她诳我,如今见了才晓得,这世道上可真有这般的伶俐人儿。”一边接过那背篓儿,一边又道,“你且放心,甭管是那烧水管子的事儿还是这食摊儿的事,我一准给你各家说说,你就等好吧。”
待又问过了那这两罐儿吃食的名儿,这才领着妹妹离了姚家。
心头的事儿总算是落了地,一切准备就绪,姚惠然关了院门只觉得头顶一方天都湛蓝了许多。
一回头正瞧见姚世宁呆呆的瞧着自个儿,仿若方才的胡秀儿。
姚惠然便嗤的笑了起来,几步进了灶间拿了个青花儿的瓷碗舀了一碗雪白成块的豆腐脑,然后浇上了一层厚厚的肉沫木耳黄花菜的卤汁,再淋了点蒜汁,端着出了院子放在了石桌上姚世宁的面前。
“吃吧。”把那碗推了推,姚惠然笑眯眯的说道,“你尝尝可有什么地儿能改进的,待过几日,炉灶锅碗都配好了,姐姐便去城门下西街去卖这东西。”
姚世宁低头看了看碗里冒着白汽、飘着浓香的豆腐脑儿,觉得那水汽将眼眶熏得有些氤氲。他努力压了压,抬头瞧了姐姐,“姐姐瞧着好高兴呀。”
姚惠然灿然一笑,悠然答道,“那是当然了,第一桩事儿总算做得了,现在要做的便是等着收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