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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先吃了午饭再睡下吧。”路凡弯腰在他耳边轻轻道。
谢非羽睡得迷糊,被他扶起身来,仔细披上了外衫,牵到了桌前,稳当坐下了才真正睁开眼。低头一看,饭已舀好,筷子摆正,路凡正拿瓷勺给他兜汤。
他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废人。”
路凡笑道:“我喜欢为师兄做这些事。”
谢非羽呆呆咬着筷子,被这笑容搞混了,似乎对面的孩子还是两年前的模样,瘦弱警惕,病骨伶仃,再眨眨眼,面前少年的笑容在煦暖春风中舒展,眉眼俊朗,一双瞳子脉脉含情,很是动人。
谢非羽迟缓地看向窗外,三月天里有花枝千万,落英如雪,飘零不休。他极少惆怅,此刻却叹道:“再过三天你就要参加灵选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路凡正色道:“我已突破筑基,必能顺利通过灵选,到时候还与师兄一处。”
谢非羽不搭话,通过是必然的,不在一处也是必然的。摇光峰上虽然有一群热衷于装疯卖傻的神经病,却也有路凡主角的大机缘。
他郁闷地喝了口汤。差点鲜掉了舌头。
清笋鱼汤,堡得入味,青笋甘凉清口,色如浅春,鲈鱼肉质细腻,被小心剔去了鱼刺,醇厚鲜美。自从路凡点亮了厨神技能,谢非羽每天都徜徉在舌尖上的修仙界。
路凡在一旁观察着谢非羽神色,不自信问道:“生姜丝会不会切得太多了?”
“恰到好处。”谢非羽自埋头苦吃中抽空点评。
路凡又露出了那种明亮愉快的笑容:“我见师兄近日里春困疲乏,便依着食单做了这道药膳。”
谢非羽心满意足地递过空碗,不做解释。他近日尤为嗜睡却不是因为春乏,而是半月前路凡步入筑基,寒症反噬于他所致——只是困而已,他感恩戴德。
路凡起身为他盛了几勺汤,小心剔去鱼刺后才端与跃跃欲试的师兄。
谢非羽再次舔完了碗,抬头才发现路凡一块鱼肉也没吃,只是夹去了鱼尾,顿时惭愧:“小凡,你别光顾着我。”
路凡低头拨弄着鱼尾:“小时阿母身子还健朗时,常去酒肆里帮佣,专做鱼羹,偶尔能带回小鱼,便熬煮了给我吃肉,骗我说她最爱鱼尾,我后来知道了,常想若有一条鱼,便叫另一人吃上最好的。”谢非羽听不出弦外之音,豪气干云道:“那我们明天买两条鱼!”路凡含笑应了。
转眼到了灵选当天,天还是麻麻黑,隔着几百里山门就听闻嘈杂人声,钟磬长鸣,很有几分小学/运动会的热闹。
他呆愣着刚坐起身,路凡便被惊醒,起身看了看天色,揉着眼睛道:“是该早起打理一番,师兄现在是代剑子,待会要随欧阳山主在众位灵选者面前讲话的。”
谢非羽支着脑袋坐在窗口,等着路凡给他梳头,窗外烟岚中山色淡如水墨。路凡的手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和暖地绾起他的头发,拿发带系住——自两年前他便不再束冠。
谢非羽看向镜子,天青色底服,素白罩袍,其上用银丝绣着流云,不拘形制,随行止缱绻流散。
“师兄太瘦了。”路凡站在他身后,为他扣上玉带,姿势已近乎环抱着他。
谢非羽贫道:“这样才像个仙风道骨的高人,好糊弄人。”路凡不认同地皱眉。
二人都察觉到离别在即,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在这昏晓不辨的黯淡流光里,铜镜里倒映出的身影已快差不多高了。
“唉,走吧。”谢非羽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去七情殿。”
谢非羽进殿前忧心忡忡地将路凡拉到一根廊柱后,交代道:“若和往日不差,统共应有三万考生参加灵根测试,一千人能进入灵能测试,捉对厮杀,最终决出六十三内门弟子,被七大山门逐次挑选,自我元殊师尊兵解,开明峰排位已下降至第六位,你若是太过张扬,恐被其他六门留意挑走。”
“恐几位山主应早已注意到我。”路凡苦笑,想起了两年前那恐怖的灵能暴动和众位山主冷酷的审度——除了刘老道在照旧打瞌睡。
“莫忧,六三位考生必须被依序挑选,譬如你是第二十位,而首峰天枢峰第一个选中你,则意味着它要放弃前十九位考生。”
路凡顿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非羽其实也不知他知什么。
临行前他摸了摸路凡的脸颊,此时晨雾已彻底散去,朝阳撒金,倒映在他纯黑的眼瞳里,灿烂如日蚀。
“保重。”
“你也是。”
谢非羽转身走进了七情殿。殿内已有两位剑子,都是熟人,分别是李如风座下首徒霍青枫和玉衡宫芍花相。
霍青枫抱着他的寄云剑,对谢非羽含笑点头,“谢剑子。”
霍青枫于一月前晋升元婴期,在九门六家几千内门弟子中只有流华阁韩星野和月神世家月如眉可以匹敌,这三人被并称为仙门三英。谢非羽心中发苦,才两年而已,人们就将清冥双绝这个称谓忘到了脑后。
两年前他出灭灵崖,不见唐渐,以为是他怪罪于自己,刻意避而不见。可转眼三个月过去,唐师兄依旧音信全无,他才慌急去寻欧阳长老。欧阳长老一记圆皮球又把他给踢给了掌门。
掌门含混说唐渐下山历练去了,没个三五年回不来。谢非羽这才知大事不好,他与唐渐曾有约定,彼此通报行程。若他当真下山,如何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
他期冀地望向芍姑娘,芍姑娘还记着唐师兄么?芍姑娘却低着头,不愿搭理他。气氛一时冷淡,这时陆存山主门下剑子杜兰蹦蹦跳跳进了殿,他是个娃娃脸的少年,只有十六七岁,刚刚金丹期修为,儒巾长衫,持羽毛扇,活泼泼地笑道:“见过各位师兄师姐。”霍青枫照样含笑点头,芍姑娘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与他攀谈了起来。
谢非羽找了把椅子,农民揣坐着,含笑观赏着杜兰小狐狸扮纯扮天真——不愧是陆存老狐狸的得意门生,深谙其中三味。
等等,若说谁最得师傅真传,却不是这对。他一扭头,赫然见一灰袍青年靠在柱子后睡大觉,头发乱绑,非主流的遮住半边脸,胡子拉碴,怀抱着一大坛酒,小呼噜打得有滋有味。
容成。
老装疯带出的小装疯,刘老道的真传弟子,传说中一百五十年没有筑基,但容颜如初的奇迹留级生,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有妖蛾子”五个字了。
又有虞暗和他的剑子王三丰一同现身,王三丰是个身高二米开外的小山般壮汉,光着膀子,纹着刺青,一看就是个干社会工作的好料子,将他身边的虞暗衬得娇小玲珑,丝毫没有暴力倾向。
再之后苏合负着手,笑眯眯晃进了殿,他是七山主中唯一没有剑子的,理由是他才只有一百五十二岁幼龄,断没有年纪轻轻就夭折的道理。
各位山主陆续来齐,又等了刘老道一炷香,他左右鞋子穿反,慌慌张张总算赶上。李如风看了看日头,沉声道:“请出灵雲尺。”
灵雲尺乃穆清祖师首创,一共七把,拿灵雲尺打测灵者手心五下,即可显示出被打之人的灵根分布。几位剑子领了尺子,饶有兴致地出门打新生去了。
王三丰同志因过于憨厚,被迫承担了莫须有的苏合剑子的义务,左右开弓,打得小朋友们哭天抢地,很快他面前就没了队伍。
谢非羽下手稳准轻,啪啪五下不超过三秒,不一会就有了一堆拥泵者,除了大明星“别人家的孩子”霍青枫,属他人气最旺。
他每打完一个小朋友就道:“学仙道哪里好?青冥山上找开阳。”也算是为师门聊做宣传了。
“学仙道哪里好……”他打出了流水线般的专业水平,正在麻木重复口号,被对面嗤嗤笑声打断了,“哎呦~你好有意思哦~”
啪!他一用劲,把对面少年手心抽出了一道红痕,尺子也掉到了桌子底下。“你……你是系统?!”他震惊地压低了声音。
“什么,谁姓习么?你认错了啦,人家手好痛哦,要吹吹~”
谢非羽弯腰捡起尺子,正眼看向少年。只见他唇红齿白,笑如濯濯春月,穿件紫堇箭袖,意绪风流,明艳而不至艳俗,与他那和系统一样变态的声音不太吻合。
“莲姬,你看他,被本少爷迷倒了哈哈哈哈。”谢非羽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位女子,深紫战袍,乌发高束,面容完美无瑕,却说不出的怪异。最令人惊奇的是,那位女子至少有元婴期修为,如今恭敬站在少年身后,只是充当护持的角色,那么这个少年又是什么来历?
谢非羽望向名帖:沈碧成,洛水沈家,筑基。
洛水……本该是儒门权力中心,如何出了个修仙的沈家?
他决定再试探一下:“这位……沈公子,你是全金系天灵根,将进入下一轮灵选,但我们只允许你独自进入,这位女子……”沈碧成满不在乎地笑道:“她么?她不是人哦,莲姬,俯身。”
那女子正要鞠躬,被少年抓住肩膀,按紧某个关节,用力一扯,直接将手臂扯掉了!
手臂断处是繁复的阵法和晶石金属。
“傀儡师!傀儡师!”惊呼声像潮水一般在人海中蔓延,就连霍青枫都面带好奇,转过头打量那个女子。
“莲姬只是我的法宝哦~我可以进去了么?”
谢非羽默默点头,意犹未尽地追随着少年的背影——小说中似乎没有这么个猖狂的少年。
“这位仙君,”桌子后面有人轻轻唤道,谢非羽回过神来,喃喃道:“学仙道……”
师兄!对面无声控诉,谢非羽一抬头,正迎上路凡拿手的求安慰眼神。
“额……”谢非羽利落打了他五下,“单系水天灵根,很好,进去吧。”
——其实主角应该是五行灵根,但现在解开两道灵台后只放出了水灵根,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之后谢非羽恢复了正常效率,终于和众位剑子在中午前打完了三万多个预备新生。
今年灵根质量上佳,进入下一轮的共有一千两百多个,其中六仙阀子嗣约占其中的六分之一,其他世家瓜分六分之一,总体而言还是适合社会流动的比例。
谢非羽以修仙界老干部的心态津津有味地想到。到了下午就要捉对厮杀了,还有点小紧张呢,不但有傀儡师这种珍稀动物,还有一位小朋友有金丹期修为!
新生果然都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