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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春天似乎来的特别晚,倒春寒格外猖狂。街道尽头,辽海市南城区公安局门口,几辆闪烁红蓝警灯的车拉响警笛冲上主干道,呼啸着驶向城郊。
死者被发现在南城区的城郊一处破旧平房待拆迁区,那里的住户早已搬走。清早,是一个拾荒者发现尸体遂报了案。辖区派出所早已经将现场封锁起来,陈景海跨下车,朝着中心现场走去。
坑坑洼洼的柏油路蜿蜒向前,大家都仔细着脚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路上的碎石和垃圾绊倒。陈景海微眯眼迎着刺骨的春风,他将身上的军大衣拢了拢,低头往前走,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哎呦”一声。
陈景海闻声赶紧驻足回身,将身后被绊倒的人扶了起来,他眉头紧皱,说话的语气很冷硬,“看着点,多大人了,”说着他蹲下|身,双手在那人的膝盖上划拉两把,“没事儿吧?”
那人微微一笑,有些腼腆的拉着陈景海的胳膊把人带起来,他声音低低的,像是怕别人听了去,“没关系,不疼。”
陈景海像是不放心,眼睛一直盯着对方,见对方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真的没事,他才放下心。他把那人拉到身边,然后朝着其他同事喊道:“头前走着,我垫后。”
到了现场,众人皆是一惊,只见一个长发女人趴在地上,鲜血将头发打湿,此时都凝固成麻绳状,她头侧向右侧,双目圆睁,不甘心地望向前方,右手伸出,整个手掌血乎乎一片。
陈景海撸了一把头发,从齿缝挤出一句愤怒的脏话,他问法医:“死因是什么?”
“死者的后脑遭到击打,颅骨粉碎性骨折,脑损伤致死,初步推测作案工具为铁质钝器,应该是铁锤一类,你看,死者后脑遭到多次击打,整个后脑都塌陷了下去,这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现场,太残忍了。”法医连连摇头,似乎是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陈景海蹲在尸体旁,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在尸体身上摸索半晌,他问:“她的手怎么回事?”
“是死后被砸碎的,”法医边说着,边将粉碎的手掌装进物证袋里,他嘴里骂道:“妈的,真不是人!”
那个年代信息尚不发达,一个命案足以成为一场精彩的饭后谈资。现场周围聚集了一大圈围观的群众,他们踮着脚,满脸好奇地巴望着现场,间或还议论纷纷。
陈景海看见接春阳朝着群众走去,声音不大的喊着:“大家都散了吧,警察办案,都散了吧!”
“呦,死人了,是谁啊?”
“谁知道呢?看那身打扮就不像个好人。”
“我看着怪眼生,怕不是我这的人呢。”
其中一个大妈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一把攥住接春阳的手,一脸的邀功,道:“警察同志,我认识这人。”
“你……”接春阳刚要搭话,就被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陈景海接过话头,他指着那位富态的大妈,道:“松开他,您过来说话。”
据大妈说死者她见过两面,刚搬来没多久,好像在糖厂工作,陈景海立刻派人去锁定尸源。
晚上十点,整个重案组灯火通明。死者名叫司桐,二十二岁,外地人口,在南城区的佳美糖果厂工作。虽然尸源确定,但现场太过干净,没有提取到脚印和有效的生物检材。经过对司桐周围人的走访,没有锁定可疑目标,就这样案子停滞不前,两个月后,凶手再度犯案。
第二名死者白梅,南城区繁星电影院晚班检票员,二十一岁,她被发现在离电影院不远的一个僻静胡同。
局长办公室。
“我不想听什么没线索!现在影响很坏,都已经惊动了市局,我要你赶快破案!”南城区公安局长大为震怒,他把桌上的书甩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扒门偷听的众人皆是浑身颤抖。
陈景海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双手握拳垂在身侧,他先是没说话,在公安局长一阵“暴风雨”后,他才缓缓抬起头,“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抓到他。”
陈景海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接春阳赶紧一瘸一拐地迎上前,险些又摔了,陈景海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对方的腰,他扶着接春阳回了组长办公室。接春阳坐在组长的椅子上,陈景海蹲在他的脚边,帮他把裤管往上一撸,看着红肿的膝盖,他急忙从抽屉里拿出药酒,倒出几滴在手心预热推开,帮对方揉着膝盖,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接春阳都明白,他心疼地摸着陈景海的头发,知道眼前的人承受着怎样的压力。陈景海将尚带药油的手掌在自己的裤子上抹了抹,再帮对方整理好裤子,这才抬头望向接春阳,他满目柔情,温声道:“本来膝盖就不好,上次在现场绊了一跤,旧伤又复发了吧。”
“没关系,”接春阳微笑着把陈景海揽进怀里,手心摩挲着对方的后背,仿佛这样就能传递更多的力量与安慰,“我知道这次的案子很棘手,我们遇到‘对手’了。”
接下来几天,陈景海和接春阳走访了所有认识白梅的人,看着名单上的人名一个个被划掉,眼看着又要走上死胡同。
走访回去的路上,陈景海很烦躁,他不说话。接春阳看着笔记本上最后剩余的一人,他也有些气馁。
“有人在家吗?”陈景海敲了敲门,半晌也没见里面有动静,他又敲了两下,几秒后,听见门里传来拖鞋与地面的摩擦声。
“刘刚是吗?”接春阳问开门的人。
“是,”开门的人有些诧异,“我是。”
两间平房,屋子很简陋,卫生条件堪忧。刘刚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身材消瘦,刘海油乎乎的搭在额前,裤裆上一片不明污渍,看人的眼神飘忽而猥琐。
“认识这个人吗?”陈景海拿出一张照片甩到刘刚面前。
刘刚指甲里带着黑黑的污垢,他伸手压着照片的一角缓缓移向自己这边,扫了一眼,然后上下打量着陈景海和接春阳,怯弱的摇摇头,“不认识。”
陈景海一看这人就是惯犯,他挑眉看着刘刚,敲打道:“好好想想,有人说两天前,见你在她家门口鬼鬼祟祟的扒窗户呢。”
刘刚顿时气急,他跳起来,磕磕巴巴的辩解,“谁,谁看见了?是谁,是谁冤枉我,警察,同志,请,请你相信我,我没,鬼鬼祟祟!”
面对这种滚刀肉,陈景海有的是手段,他突然爆呵一声:“快点说,到底认不认识她?!”
“……我真不认识她。”
后来经过调查,刘刚只是一个小偷小摸的毛贼,不过同时,他也道出了一个关键线索,那就是在白梅死的当晚,刘刚买酒回家,他看见白梅遥遥的走在前面,他刚想招呼,就见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男人,跟在白梅身后,他以为两人认识,然后两人就消失不见了。
“据刘刚说那个男人大概一米七上下,体型偏瘦,由于天太黑再加上背对着他,刘刚并没看见男人的脸。”
重案组里烟雾缭绕,每个人眼睛都熬得通红,他们一边扒拉着盒饭,一边看着墙上的黑板讨论着案件线索。嫌疑人一一排除,线索不断增加又剔除,黑板上的贴纸一层盖过一层,时间飞快,最后墙上一共贴着五名死者的照片,一贴就是二十年,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彻底改变了陈景海的一生。
陈景海刚从局长的办公室出来,腰间的bp机就响了起来,他一脑门官司,怀里抱着厚厚一摞卷宗,胸间揣着一颗烦躁的心,这时,同事跑过来告诉他市局临时通知有行动,他赶紧把卷宗塞给同事,临走时他发现接春阳没在工位。
市局的行动结束已经晚上七点,陈景海去保存柜把bp机拿出来,打开信息,这时市局的同事跑过来告诉他一个残酷的消息。
“啪嗒”bp掉在地上,陈景海没顾上换下战术服,拔腿就往外跑,只留下残破的显示屏幕上的几个字:我去祥和路,你马上过来。
陈景海把桑塔纳开的飞快,现场早已围了一圈人,他发疯似的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一把拉开裹尸袋的拉链,早上那张盈盈笑脸此时变得冰凉惨白。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随即像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神经质般的喃喃自语:“开玩笑,你在开玩笑……”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放在接春阳的鼻间,毫无生气,他死了。
现场回荡着陈景海的哭声,同事试图拉起他,却是徒劳。不知过了多久,法医轻轻走过去,连哄带劝,最后引着陈景海的手重新拉上了拉链。
陈景海目光空洞,整个人狼狈的好像受伤的雄狮,他缓缓抬起头,一一扫过看热闹的众人,像是在寻找什么,良久,他又垂下头。
陈景海颓然起身,朝着路边走去。他弓着背,再无往日的挺拔与精悍,整个人平白老了好几岁。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喧嚷人群中,一道消瘦的身影悄然离开。
人活着的动力是什么?是丰厚的财富还是显赫的地位?人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是家人的翘首以盼还是崇高的献身社会?
陈景海只知道,他活着的意义就是接春阳,他的爱人。他们一起公安大学毕业,一起工作,在各种疑难杂案中抽丝剥茧揭开真相。此时,他有些后悔,如果那天自己及时看了bp机,他得到支援,也就不会死。
陈景海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案子未破,挫败感将他磋磨得锐气全无,爱人的逝世更是让他颓然不振。他脑子里想象了成千上万遍,他到底该怎么走下去。终于,在一个早上,他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再出来时,他成了来来往往行人中的一个。
转眼二十年,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蹉跎成了满脸褶皱的保安。城市的发展很快,辽海市早已成了一千多万人口的大都市,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城市旧时的灰头土脸转瞬换新颜,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高高耸立,中央商圈繁花似锦,巨型广告牌与璀璨霓虹彼此交相辉映,整座城市宛如不夜城,而在其间无声流淌的是岁月。
陈景海的眼角泛着水光,他收回视线,眨眨眼睛,仿佛刚刚做了一场冗长悲戚的噩梦,良久,他才长舒一口气,像是彻底清醒过来,“我是个逃兵,但这次别再让他跑了。”
原昕重新抽出一根烟递过去,帮他点燃,陈景海窝在皮椅里,无声地吸着。
庄星辰觉得有几个疑点,他将自己搜集整理的信息整合,待陈景海吸过烟后,他问道:“陈叔叔,当年您就真的没有特别怀疑的人吗?”
陈景海将烟头捻灭,回忆半晌,道:“当然有。”
“谁?”庄星辰微微激动。
“刘刚。”陈景海道:“当年的确没有切确的证据,但是,我在春阳的笔记本里看到,他曾暗中调查过他,事实证明刘刚的确有事儿。”
“刘刚……”庄星辰低声重复着这个人名,他思索半晌,问道:“当年在最后一起案件中,在死者的身上发现了少量的金子粉末,当时你们有进一步的调查吗,或者有初步的怀疑对象?”
“的确,我们当时怀疑是能接触到这类物品的人,比如金店的员工,金铺的师傅,不过,这些人在案发时,有的不在本市,有的有证人,没有人有作案时间。”
不对。金子粉末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是谁都能随便接触到的,那些有着充分证明的人中会有人在说谎吗?如果凶手真的在这些人中,他又是怎样瞒天过海的?
庄星辰十指有规律地互相交叩,半晌,他缓缓道:“我们得去会会刘刚,我觉得他有所隐瞒,还有当年那些跟金子有关的人……”话没说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庄星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说了一长串,他立刻回道:“我马上到。”
“怎么了?”原昕看着一脸紧张的庄星辰,他也跟着起身,“去哪,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庄星辰着急忙慌往外跑,头也不回道:“抱歉,晚点给你电话。”说着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