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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离皇宫不远,却与刑部大牢背道而驰。
一路出了宫门,宜阳走在前面,陆禾与陆十八夫妇走在后面,一队兵士夹峙其间。
宜阳蓦地停住脚步,兵士皆屏息凝神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刀柄。
“怎么?本宫如今连说句话都不可以了?”
宜阳轻轻瞟了一眼,兵士面面相觑,少顷,让出条小道,领头的统领低声说了句:“卑职也是谨遵旨意办事,殿下请尽量行个方便。”
陆禾站在原地,看着宜阳,看着她向自己缓缓走来,她有意无意地望了望身后右侧的一处角楼,陆禾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朝阳和煦并不刺眼,日轮正好挂在天上被角楼遮掉了一半,投去大片大片的黑影,青灰色的墙体与琉璃瓦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陆禾的眸子微凝了凝,她想再多看一会儿,确认自己是否当真看见了什么不应出现的东西。
眼角余光间突然多了宜阳一张精致婉娈的脸,陆禾匆匆收回视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掌心贴着墙面。
“好阵子未见了,想我么?”宜阳垂眸看她,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笑意,莫是换回女装的缘故,她的先生怎地比以往看着更娇弱了?
陆十八夫妇就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二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满脸的鄙夷不屑。
温振道为官清廉为人端方,并无儒士清流惯常持有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他虽为人栽赃陷害去世得早,陆禾身为家中的嫡长女深受其耳濡目染,很是识礼知节。
陆禾看向宜阳,此别后会无期,再哪管世人评说?
“想。”陆禾环上宜阳纤细的腰肢,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点头。
“有多想?”右肩酥酥麻麻,宜阳伸手将她鬓间的发丝别到耳后,吻着她的耳廓。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鼓楼的声音沉闷廖远,从信都中心的皇城四散传开,一下一下地撞击在众人的耳畔。
宜阳的唇瓣柔软,力度把控得愈加得心应手,紧急关头,她仍然临危不乱,陆禾的心里陡然生出未知的不安。
巳时三刻,统领耐不住了,上前来催:“殿下……”
话音未落,破空飞来数支箭矢,无一虚发,统领与其他兵士应声倒地。
逢此巨变,陆十八与阮娘被一地血泊与死尸险些吓尿了裤子,捂紧了脑袋慌不择地四处逃窜。
又是一阵箭雨,将夫妇二人射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陆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养父母惨死当场,他们当初领养她不过是为了家里出个秀才举人可以免了繁重的赋税,他们被鲁王收买倒戈相向对付于她不过是为了金山银海,按理说她不该怜悯同情,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时间,她怔忡原地,久久难以自拔。
虽是换值的时辰,一旦撞上巡逻的禁卫军后果不堪设想。
“随我走。”宜阳紧紧攥着陆禾的手,冲进巷道——
池良俊早早在那儿候着,手里牵着匹马,缰绳递给宜阳,看了眼陆禾,喉间滚了滚,却是不知说什么好。
宜阳与陆禾上了马,马匹上腰刀、佩剑、箭囊、衣物、盘缠、干粮一应俱全。
“你都安排好了?”
池良俊沉声答道:“眼下宫门那儿应已大乱,左右两处角楼破晓换值时已更换为公主府内的精兵,与藏匿在附近的人手加起来共三百人,骁勇无畏可抵挡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百人分散在京中各处,便衣纵火焚烧废弃民居制造混乱分流顺天府衙的差役,七百人护佑两名身材姣好的婢女往西边城门而去可做掩护分散大部分兵马,殿下此去东华门,途中有六百名兵士匿身于坊市间,旦闻响动必会暗中袭敌,余下三百人,殿下与温姑娘过关闯将到了东华门自会与他们汇合,马不停蹄冲出信都不是难事。”
“阿瑾你……”陆禾倏地急红了眼,宜阳这是在拿命陪她!
横竖两千人,再如何周全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便到了东华门,守城的兵士成千上万!如若被活捉回去,此番暴动与造反何异?!
池良俊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一个大男人熬了一夜身心皆疲,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看向宜阳,几近于哀求:“殿下,倘若事败您与温姑娘都是一个死字,就此收手,陛下心疼爱护你,宗人府怎会是久留之地?”
不远处喧嚣渐近,宜阳握紧了马鞭,一手握在剑柄之上,向池良俊笑道:“事败,两个人共赴黄泉来世再续。我在宗人府苟活,让她上断头台么?”
池良俊哑口无言,白光一闪,他紧闭双目,锋利的剑刃刺中他的右肩,很快拔出。
宜阳收了佩剑,向他柔声道:“一切按计划,什么都是我逼你做的,你万事小心。”
说罢,扬鞭一挥,策马疾驰!
宫门处的动乱平息,上直卫军的统领分派人手四处搜寻,不多时,找到了面色苍白扶墙而走的池良俊。
“池大人,你这——!”
池良俊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松松软软的攥住统领的衣襟,虚弱道:“快追……快追……我阻止不力,殿下她……带着那人跑了……”
统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跺脚急道:“这还用你说?往哪儿跑了?这么多道城门?!”
池良俊沾满血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西边:“那儿……那儿……”
说完,人晕厥在地。
统领唤人将他抬走,领着一众兵士直奔西边!
顺天府尹听闻消息,只觉得此次宜阳定是瓮中之鳖,正想派人前去争抢功劳,城中靠近粮仓的几个地方统统起了大火,得,还抢什么功劳?要是延误时辰烧了粮仓给他两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其他几个卫所的指挥使闻讯赶来,匆匆瞥见东边溜过两人一马身影分外熟悉,才想去追,迎面撞上上直卫军,那统领一听,心里生了几分疑惑,正自犹豫间,扬尘四起,黑压压一片人头掩护夹在中间的两个女人向西边疾驰。
“这么多人手,还能有假?方才那个铁定是个障眼法!追!”
于是,浩浩荡荡往西直追。
去东华门的路上并非畅通无阻。
也亏得趁早安插在沿路的人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六百人,虽少了些,一路也袭杀了不少追兵。
繁华热闹的街衢,书画摊、首饰摊、小吃摊、蔬果摊、清玩摊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民众尖叫着作鸟兽散。
血路,几乎是杀出来的一条血路。
箭囊里的箭矢所剩无几,宜阳持剑劈杀,手臂酸麻阵阵。
“阿瑾……”陆禾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身后追兵渐近,宜阳勉力握紧剑柄,向后看了一眼,温声道,“清荷,你若是怕,就闭上眼睛。”
陆禾轻笑一声:“怎么,杀戮都是你的,想让我双手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么?”
两匹军马抢身上前,将二人夹到中间,拔刀挥剑——
双拳难敌四手,再者宜阳早已乏力,眼见落入下风,陆禾却蓦地拔出长刀朝右侧胡乱劈将过去,她无武艺傍身,突然袭击之下倒是歪打正着砍中了一刀,正中兵士的脖颈,血注直喷,溅射到她二人的脸上、身上。
“阿瑾,快到了。”
宜阳将另一人劈下马,环住她的腰,轻声道:“别说话,低头。”
眼前又一条巷道,兵士将路拦截,后有追兵,退无可退。
方才游走在附近采买的布衣平民倏地从墙角、桌下、果山中抽出兵械,远射或近攻,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乱作一团。
宜阳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矢,并指搭上,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顺着肩膀滑过手肘往下淌,辨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陆禾适时塌腰低头。
“倏——”
挡在最前方的三人应声倒下,余下的,持剑擎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却说昨夜陈康睡梦中被池良俊弄醒,竟是告知他觊觎已久的吊睛大白虎近日在京郊出没,陈康初时不信,疑神疑鬼地说即便有这事,你何以这么大阵仗深更半夜地来告诉我?
池良俊笑得跟狐狸一样,说殿下前几日出游撞见这吊睛大白虎了,听闻还有好几人盯着它那身虎皮,生怕你屈居人后,回京后命我速速赶来告与你。
陈康一想,来了精神,穿衣穿靴,问清所在,连夜领兵去寻。
翻了大半座山,搜了好几片密林,别说吊睛大白虎了,连麋鹿都没几头!
他心里一阵骂骂咧咧,腹诽着这宜阳怎地平白无故拿他当猴戏耍,改日定得约她骑射,好好教训她一番。
正闷头闷脑地欲踏进东华门,只见守城的兵士与来路不明的兵士混战不停,两人一马自眼前飞速驶过,定睛一看,从满身血污中辩出宜阳的身影,顿觉大事不妙!
信手抓了个中剑虚倒在墙边的兵士,急问一通,拽紧缰绳调转马头,重重挥鞭向前疾追!
他这处一人一马,脚力上乘。
宜阳与陆禾两人一马,马儿累了一路,四条马腿直打颤,不多时就给陈康追上了。
宜阳从马上跃下,走到陈康马下,正要向他下跪,陈康忙抬手止了:“打住打住——你这些虚东西,儿时使得便顺溜得很,我不吃你这套!”
“老师,您要将我抓回京城么?”
宜阳面色苍白,她本爱穿红衣,此时此刻血色布满全身,陈康嗅到汨汨而流的血腥之气,微蹙了眉头:“你与我回去,要做什么陛下哪会不依你,非得走这条路?”
“覆水难收,我若回去,便是个死字。”
陈康与她四目相对,僵持了许久,又看向不远处马上的陆禾,心里不知叹息了多少次。
“你的箭术,是我教的。”
陈康移开目光,看向远方,声音硬朗而爽快:“老规矩,上马。”
宜阳依言上马,陆禾牵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意外的冰冷。
“什么老规矩?”陆禾回头问她,却被她拍着脑袋转回去了。
“握紧缰绳,不要回头,往前看。”
“驾——!”
陈康策马去追,一手拉弓,一手搭箭。
“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