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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晏衡就已经醒来。抱着怀中香香的阿嫤,即便睡着了她依旧贴在他胸口。昨晚她就这样钻到他怀里,贴在他心口上,一遍遍告诉他:
“你做得很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喜欢这样的阿衡。”
虽然昨晚他发狠,按先前计划好的,将晏百户与周氏那样关进一早就建好的暗室。可他心里依旧有一丝不确定,这样做肯定于名声有损。以前他孑然一身也就罢了,现在他有了阿嫤,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他怕今日的一时爽快,最终会伤害到他们。
然而阿嫤一遍遍地在他胸口说,柔软的声音直击他心房最深处,让他卸下最后一丝担忧。
他做得没错!
抱着这样的认知入睡,一夜无梦后,他神清气爽地醒来。
抓过枕头塞到阿嫤怀中,他眷恋地看着她,温柔地吻一下他的额头。轻手轻脚地下床,拿起中衣,到外面他才套上。
陈伯已经醒来,看到他欲言又止。
晏衡往第二进的小厨房走,陈伯安曾在这住过,他讲究吃,锅碗瓢盆等烹饪厨具一应俱全。就着厨房里的水洗把脸,他拿起舀子开始挖面粉和面。
添点化了老面的水,顺时针搅成面团。一般妇人需要放在板子上的面盆,被他轻巧地托在手里,搅动的力道也很匀。走到门口,手上继续搅拌,他朝陈伯打个眼色,唤他过来。
“那两个人怎么样?”
陈伯一脸着急:“他们敷了金疮药,伤口没再流血,只是一晚上情绪都有些激动。”
晏衡哂笑:“情绪激动,是在骂我吧?”
大人好像一点都不介意?陈伯看他脸色,老老实实回答:“还有夫人,那话实在是太难听,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听着都有点臊得荒。”
刚说完头四个字,原本面露笑容的晏衡脸上已是乌云密布。等陈伯说完再抬头看时,一瞬间他以为站在自己跟前的,是炼狱里来的修罗。
晏衡和面的手一直未变,唇角歪向一边,周正的脸无端带出几丝邪气。
“骂人?我怎么从不见酒泉的守军骂人,果然是吃太饱了精力无处发.泄。陈伯,昨天收的安息茴香可已入库?”
怎么突然问这事?
陈伯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不仅安息茴香,昨天在互市上收的所有东西都盘点好了。也幸好晏百户他们来得晚,不然咱们人手本来就不够,宵禁前只怕是弄不完。”
晏衡敛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陈伯,有件事还得麻烦你。”
“大人尽管吩咐。”
“这院子也是伯安兄的家业,弄坏了是该赔偿。我昨晚想着,谁弄坏的谁负责,可有些人没那么容易听话。但总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所以活要干,但不是现在干。”
陈伯意会道:“大人是想让他们干些散碎的活,磨一磨性子,顺便耗一耗精力?”
虽然陈伯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但晏衡还是听得真切,他就是这意思。
刚想点头,旁边传来慵懒的声音:“阿衡,你怎么起这么早。陈伯也起这么早,你们站在那说什么?”
陈伯看向晏衡,这些时日以来晏衡已经习惯了有事找卫嫤商量,于是就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卫嫤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边热源没有了。睁开眼看晏衡不在,怕他一人躲外面钻牛角尖,才趿拉上鞋往外走。刚她其实不怎么清醒,但听完晏衡打算后,她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没想到他这么上道,非但没钻牛角尖,反而一大早起来在这憋坏水。
“这主意是挺好,不过用安息茴香太浪费。晏百户自视甚高,周氏养尊处优,肯定不会安心做磨孜然粉的活。”
晏衡也是这样想的,将阿嫤拉到厨房内避免她在外面吹风,他解释道:“我本来想着,他们要敢四处乱洒,就收起来煮成汤给他们喝。”
孜然汤……卫嫤承认孜然配任何肉都很好吃,但单纯地吃孜然粉,那滋味想想都醉了。
眨眨眼她笑道:“孜然粉中三大料,八角和桂皮算不得太贵,但安息茴香是西域独有,价格比黄金还要贵。阿衡就这样给他们喝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好像还真是这样,晏衡看向卫嫤:“那阿嫤是怎么想的?”
“昨天去烤全羊的时候,我看一路上石头都风化了。被风都能吹散,想必也挺软。咱们住这宅子大归大,但摆设太单调了,磨几块石头摆桌子上,应景又好看,而且还不怕人砸。你看,运点石头来让他们磨磨性子怎么样。”
还能怎样,阿嫤说的话他反对过一次?
晏衡这次还真不是盲目听媳妇的话,要是其它理由他还过过脑子,这个理由他却非选不可。
“还是阿嫤善解人意,晏百户爱收集奇石。现在不用修门,不用磨孜然粉,而是做他最中意的事,他一定很开心。”
经过一晚上晏衡想得不能再明白,别人家的爹再怎么偏心也有个度。而他摊上的爹,从小就把他当仇家。对他仁慈,放虎归山后,他只会用辈分压自己,甚至还会打着他镇抚的旗号在外面胡作非为,然后在周氏挑唆下为周家谋利。
他就算对街上的乞丐心怀善念,也不会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对晏百户,他只想报复。为自己,也为阿昀,把这些年被他虐待的那些一笔笔全讨回来。他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他就是要折腾得晏百户潦倒落魄,这辈子再也爬不起来后,再将他踹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而阿嫤的主意却让他豁然开朗,在晏百户最擅长的方面入手。看到儿子的一片孝心,想必他的表情会很精彩。
“陈伯,麻烦你带上巴图,骑着马去城外选几块石头过来。再弄几张砂纸,刻刀……”
卫嫤忙道:“刻刀太危险了。”
“恩,就只把石头和砂纸送进去。告诉他这是我做儿子的孝敬他的,有力气不如用在这地方,不然没饭吃没水喝。”
“好咧。”
陈伯应下,叫着同样刚起床有些发呆的巴图,连早饭都没吃就往城门外赶去。
而打个呵欠的卫嫤,这被晏衡半抱着送回到床上。
“你再睡个回笼觉,等会起来吃早点。”
卫嫤擦擦打呵欠出来的泪,咕哝道:“早点?我给忘了,这里不是京城,没那么多卖早点的,得喊立夏起来做早点。”
晏衡看着她那迷糊样,真是又爱又怜。给她盖上被子,再次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他柔声嘱咐道:
“阿嫤安心睡,我会喊他们起来。”
“阿衡不睡?”
“恩。”
“那我睡了。”
伴随着尾音,卫嫤很快又睡过去。
晏衡给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拉出盆子里和好的面,专心在案板上揉起来。定亲后他住在广源楼,跟陈伯安学过一点厨艺。小时候娘做饭他就在旁边打下手,十几年下来他很有厨艺基础,学起来也很顺手,阿嫤爱吃的一些东西他学了个差不多。
面团在他手上挤压翻滚,很快变得光滑白嫩。然后他掀开一旁盖着的盆子,里面是一坨肉馅。昨晚宰烤全羊时,他特意托屠户备下些搅馅,这会拿油盐酱醋现调一下就能用。尝尝馅味道差不多,他开始擀皮包小笼包。
天亮了大半,打着呵欠的立夏一进厨房,便被面前的景象惊到了。
案板旁男子的大手握着擀面杖,眼花缭乱地翻飞一通,一张厚薄均匀地圆皮成型。动作行云流水,比在牙行传授她烹饪技艺的妈妈强多了。
惊讶之下她揉揉眼,而后大跌眼镜。这,这不是大人么?
“大人?”
晏衡两下擀完最后一张皮,捏在手中开始开始包馅,顺带斜眼分给她一点注意力。
“哦,立夏来做饭?”
立夏点头,苦哈哈地看着他手中成型的小笼包。皮薄馅大,一圈褶子均匀,她本来想过去帮忙,但现在却有点胆怯。她包的包子也算不错,但跟大人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那边还有空着的板子,你忙活。对了,不用做我和阿嫤的份。”
立夏小心地挪过去,另一块板子就在晏衡不远处。立夏不用仔细看,余光也能瞧见大人翻飞的手指,还有很快一个个成型的小笼包。
安静的早晨,不大的厨房内只有两人。立夏放轻了动作,彼此呼吸可闻,她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
“立夏?”
“啊,大人?”
看到飞快跑到他跟前的立夏,晏衡一愣,而后勾起唇角:“小笼包是广源楼独家秘方,不经东家允许我不会教给旁人,你不用一直往这边看。”
说完他拍拍手,抖下面粉走到灶台前,从容地开始生火。对他有意思的女人并不少,周家几位姑娘是因为他的长相,还有从长辈们口中听说得他那身杀敌本事;当然也有少数人心思真诚些,比如豆腐西施,那姑娘是单纯地喜欢他。可她却不喜欢他背后扯后腿的家庭,也不想面对他一路走来的风险。
只有阿嫤,当所有人都说西北荒凉,所有人都因吴家而有意无意疏远甚至迫害他向吴家邀功时,只有她义无反顾地陪他来到这。甚至连昨晚,她都能放下世俗观念中的孝道,坚决地支持他。
他不是不分好歹的人,莫说他喜欢阿嫤,就算他跟晏百户娶娘那样全因家族压力,也不会辜负阿嫤。
或许无论怎么努力,他都给不了阿嫤镇北侯府那般的富贵尊荣。但他不会让她伤心,不会让她困囿在后宅一方天地,终其一生只知生儿子,生完儿子再为儿子与后院其它女人斗来斗去。
控制好火候,小笼包放上去,晏衡边洗手,边沉声吩咐立夏:
“以后只要我在家,每天这个时候都会用厨房。你们要做饭,晚半个时辰再来。对了,等会包子熟了,叫谷雨送去夫人房里。”
立夏咬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是”。
望着晏衡离去的背影,她跺跺脚,又羞又恼。
那天遇到瓦剌人马贼,当马贼的刀落到她面前时,是大人一刀救下她。大人那一刻的英姿烙印在她心底,自那之后她连连梦到他。而今天早上,大人那么温柔地做早膳,那份专注更让她按捺不住内心情感。夫人运道好,同是丫鬟出身,她被大人明媒正娶。可哪个当官的家没那么几个小妾,以夫人身份想必也拦不住大人。
她还有机会。
想到这她心思一动,昨天下午来那两人,好像是大人爹娘。虽然看起来大人跟他们感情不太好,但生身父母血缘斩不断。夫人先前在侯府做丫鬟时,不就仗着老太君宠爱,连世子都护着他,世子夫人都无可奈何。如果她伺候好了晏家二老……
越想越激动,立夏做起早点来越发用心。她做得是面,稍微揉揉切好后放水里一煮就成,整个过程比蒸小笼包还要快。
做好后她先装两碗,趁着四下无人溜到后面。费了好一番功夫找到暗室,她将面递进去。
“老爷、夫人,吃点东西。”
晏百户与周氏被关了一晚上,虽然骂了一晚上,但这会他们气还没消。本来两人还有些害怕,晏衡昨晚恐怖的神情,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看到卡着时辰来送饭的丫鬟后,他们恐惧中仅存那一点侥幸被无限放大。晏衡还是那个晏衡,只要周家在酒泉郡立一日,他就不敢对他们怎么样。既然如此,他们也没必要示弱。
恶从胆边生,晏百户想都没想,端起面泼到立夏脸上。
周氏捂着依旧疼痛的膝盖咒骂道:“小兔崽子想道歉?晚了。告诉他,除非他跪在我跟前,戳烂自己膝盖和琵琶骨,再把那贱.人卖去做军.妓,不然休想我放过他。”
立夏捂着满是面的脸,有些不可置信,这俩人怎么这样?但听到周氏想这般对待夫人,她明知不对,但依旧无法遏制心下隐隐升腾的赞同感。于是她给自己找到了理由,面前两人是主子而她是丫鬟,主子生气了责罚丫鬟也是应该。
越想越觉得应该这样,她跪下来哀求道:“老爷夫人莫气,大人不过是受了夫人挑唆,一时糊涂。您二位若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吩咐婢女就行。”
立夏这让常人惊讶的反应,对晏百户和周氏来说却是万分熟悉。昨天之前,他们在酒泉郡受的就是这等待遇。他们可以随便欺负人,那些人只能逆来顺受。
周氏挑眉:“吩咐你?你能做到什么?”
立夏忙自报家底:“这宅子里统共没几个下人,想做什么都很方便。”
没几个下人?周氏与晏百户对视一眼,皆能察觉到彼此喜悦。
“算你上道,只要你帮我办件事,事成后我送你一桩好姻缘。”
周氏只是随口一说,她知道对着年纪的姑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姻缘。
歪打正着下,立夏心情更加迫切:“您尽管吩咐。”
周氏脱下手指上戒指:“拿着这个,你去后面那条街的最大的宅子找我兄长,叫他带人来接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