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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红梅本以为,一死,就能丢下正承受中的一切痛苦,但她却在失去所有意识后,或是在失去意识很久后,感觉到了阵阵头疼。
很疼,就如脑袋被人敲破了一个窟窿一般,疼得钻心。
特别是耳边那一声声依稀透着几分熟悉的小孩哭声,令沐红梅的心,如被什么东西死死纠住一般,一起发出阵阵疼痛。
怎么连死了,都不得清静,都还要接受这些折腾呢?
沐红梅喉头发苦。隐隐明白,这,不是自己所知的死亡后,会有的感受。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但要是这二者相加,又该如何比喻呢?
如果说,她只是在受到丈夫的背叛时,伤了心,那么,在面对唯一的亲生女儿对她的嫌弃、厌恶和不理解的指责、鄙视时,她的心,在感受完了哀伤、绝望后,已经以碎成了粉末的形式,死亡。
可这本应死亡的身,和早已死去的心,在听到那一声声幼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时,竟然会......痛。
她本不想去理会这钻心的‘痛’,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忽视一切的感识,可,冥冥中,在听到这熟悉的幼儿哭声时,她想看一眼,这个一直在她耳边哭的孩子,是谁。
可全身上下每下个毛孔传递来的沉重感,和脑中思绪的混沌,令她根本想不起这正哭的孩子到底是谁。
只感觉,很熟悉,很熟悉,而且令她很不舍。
是谁?竟然让她这种连生,都无可恋的人,不舍得听一他的哭声。
在沐红梅努力的想睁开眼,看看旁边扯着嗓子哭叫的孩子是谁时,却一直无法如愿,拼尽了全力,只换来她的眼皮在不停的在抖动、抖动中循环。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也许却又只是片刻,但在沐红梅不懈的努力下,除了一声声在她耳中孩童又急又怕的哭声外,她的眼睛,却依然没有张开一条哪怕只见到一丝影像或是光亮的缝隙。
......
“嘎吱~”
两扇老旧的木板门中的一扇,然后被人从外推开,一个污头垢面的人中年男人,走进了屋内。
他几步走到屋正中,一把提起了此时正爬在一个四五岁小女孩身边哭嚎的幼童。
“号丧啊!哭!再给老子哭,老子正好直接两脚踢死你,把你跟你那不中用的妈一个坑埋了省事。MD,屁事不会干,养着也是费粮。”
在这男人的怒骂声响起时,那原本躺在地上,无论那幼童如何哭叫摇拽,除了眼皮抖动却没有任何动静,如具死尸般的小女孩,斜搭在泥地上瘦弱而显得僵的右手的那根食指,突然抖动了一下。
在这男人爆怒的吼完,轮起巴掌啪啪几下就打在了在他手中如个小鸡仔的幼童的屁股上时,小女孩那只如干瘦如鸡爪子般的手的五根手指,又大幅度的抖了几下。
她那歪斜着靠在泥地上的小脑袋,也在这时薇不可察的动了动,随后,一双之前就不停的抖动了很久却无法张开的眼皮,在这时,竟薇薇张开了一条缝隙。
“小......小....弟?”
一声微弱而干涩,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这小女孩口中传出。
只不过她这声小弟,叫得太过困难,太过心疼,也太过疑惑。
因为这小女孩,小名叫小红梅,大名沐红梅。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跳进了母亲当年溺亡的水库寻死。
但此时张开眼,第一眼却看到了还是个一两岁孩子的弟弟,她哪能不疑,哪能不惊。
毕竟,她纵身跑入水库中那刻,已是46岁被男人嫌弃的黄脸婆了,而她唯一的亲弟弟,明明只比她小了三岁多。
虽然没有任何照片可供参考,40多年的时候流逝,让沐红梅早已不记得弟弟儿时的长相,可在感觉到这小男孩被打,努力张看眼,看到眼前这瘦得如只小野猴的孩子那一刻,沐红梅仅凭直觉,就认定这小家伙,是自己唯一的亲弟弟。
可理智上,她又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的弟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今年应该42了,怎么会变成了一个一两岁大的小孩子呢?
这,实在是太......怎以说呢,照村里那些读过书的人的说法,应该说,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吧。
可刚才几十年都让她无法遗忘的属于父亲的怒吼声,又让她有些相信,她所见所感的这一切,是真实的。
刚才哭得让自己心都纠痛,想要看一眼的孩子,是自己唯一的亲弟弟。
给了自己张开眼睛的力气的吼声,来自于自己儿时最惧怕,成年后最无奈的......父亲。
难道这也是回光返照后的幻觉?
沐红梅清楚的记得,跳进水库中,被水呛得快要窒息,清楚的感觉到了死亡那一刻,她,看见了母亲在对自己微笑,嗅到了母亲的味道,扑进了母亲的怀抱,最后还看到了当年答应过,一挣到钱,就会回来娶自己的男孩。
沐红梅心思复杂的分析之时,她眼前所见这个原本一直哭个不停,哭得嗓子都哑了的一岁左右小男孩,也不只是被打疼得背过了气,或是被吓的,哭声竟就这么生生停顿住了。
不过小男孩在被那男人如扔沙包一样扔在地上时,却立即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啊....哇呜....啊......”
这被男人扔在地上的小男孩,看上去明显也有一岁多,但却不会说话,只会咿呀乱语的伤心哭嚎。
这哭声,又令沐红梅的心,一阵的纠痛。
“别.....哭,小...弟。”
不管是不是幻觉,沐红梅在弟弟受到父亲如此残忍对待后哭起来时,心里清楚感觉到了阵阵纠痛,本能的如当年一年,出声安慰。
只是她嗓子干哑,心里又太痛太苦,加着全身乏力,一双圆黑明亮的眼睛虽完全睁开,看清了屋里一小半的景物,但这声音,实在不大。
不过她这原本不大的声音,听在那凶爆邋遢男人耳里,却是让这个因为焦急害怕而把怒火撒在小男孩身上的男人心里一松。
“TMD,死丫头,好的不学,竟然敢学人装死来吓老子,看老子不两脚踢死你。”
男人骂着,提起脚做势就要往躺在地上的小女孩身上踢去,但最终,他还是焉焉的收回了脚,没有真踢。
只是眼神闪烁的打量着小女孩子从额头流出来,流得满头满脸满脖胫的血痂,心里审视着小女孩的伤势,是否致命。
毕竟,他虽然浑,虽然没文化,但却也知道,杀人,是要吃枪子的。
哪怕失手杀死的,是亲生女儿,人家警察可不会管这些。
沐红梅早已经把这男人的一切举动,都看在了眼里,但此时,她却没有去管这男人,只是努力的朝着被如只沙包一样扔在地上的小弟爬了过去。
哪怕这只是幻觉,她也想尽一切努力,保护这个母亲给自己留下的唯一的亲弟弟。
哪怕,自己含辛茹苦抚养成年的这个小弟,在做了别人家的插门女婿后,鲜少回家看过自己这唯一的亲姐姐,鲜少与自己联系。
可他,终是自己到了此时,唯一留恋放不下的人。
至于一旁,那个叫沐正方的男人,自己的父亲,沐红梅从前想起早死的他时,或许心情会很复杂。
其中,有怨,有怪,有恨,或许还有些自己也不想承认的遗憾,但此时,却是除了刚才为了确定他的身份和自己所处的大致环境外,却再不想去多看一眼。
“小弟,别哭,你有姐姐在呢。痛了是不是,别怕,姐姐给你呼呼就好了......”沐红梅终于爬到了小弟的面前,如当年一样,吃力的伸手给为他抹去了小脸上的泪,疼惜地轻声安慰。
而沐正方,此时在看到爬到小儿子面前,抱着小儿子哐哄起来的沐红梅时,心里终于彻底放心下来。
不会死就好。
“小赔钱货,把你养这么大,想吃口现成的都指望不上,还TM的差点就祸害了老子!”沐正方瞪了姐弟两一眼,就骂骂咧咧的往屋里走,准备回屋睡觉。
早上沐正方多喝了几杯,想到正月初十那天,他那溺死在水库里的疯婆娘李国针下葬时,李家人的刁难,他心里有气没出撒,正好看到跟李国针长七八分相像的沐红梅端着洗脸水进门,叫他洗脸吃饭,沐正方一时火起就踢了沐红梅一脚。
谁想,沐正方平日下手就没个轻重,酒喝多了加着心里有火,这一脚是使足了全力。
今年还差几月才满六岁的沐红梅,被他一脚踢飞撞到了墙边的柜角上,当时就晕死过去,一动不动,撞了道口子的额头,血却不停的流。
看着那血很快就流了一大摊,女儿却哼哼都不哼哼一声,沐正方的酒都吓醒了一半。
后来,见沐红梅过了好几分钟都还躺地上一动不动,地上的血却越来越多,他心里也吓了一跳,用脚来回推了几下,沐红梅依然没点动静,沐正方就以为自己失手把女儿打死了。
杀人是要偿命的,这点法律常识,他也知道,而且在他婆娘溺水死后,更是被民警给带去问过话后,被普及了不少法律知识。
当时,他酒也吓醒了,心里懊悔一阵后,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出了家门,然后费气扒力的跑了十几里山路,躲到了深山里。
在觉得多少有了些安全感后,他心里,却总有说不上来的滋味,后来越想越不对,觉得应该再回家把情况搞清楚。
如果女儿没死那是最好,顶多就是得买点药包包伤口。
但要是真被自己失手打死了,那就得找个地方埋了,到时就死咬着说自己不清楚,让人觉得那死丫头也许是被人拐走了。
这样,不管是那个最爱多管闲事的邻居队长老头,还是派出所的民警来,只要没证据,也不能抓自己。
在山上合计了大半天,最终有了这样的打算,沐正方就又花了两个多小时,在太阳都落了山,才从深山跑了回来。
还没进大门,就听到两岁多却不会说话的小儿子的哭声,他又是紧张又是气。
哭得这么大声,这不是招人来么,坑爹啊!
所以一开了跑时锁紧的堂屋门,提起他那又饿又被姐姐模样吓到才哭嚎不止的小儿子,就往屁股上一顿狠揍,还不解气,直接把被吓蒙住的小儿子扔到了地上。
随后,沐正方就惊喜的发现以为多半是没救的大女儿没死,心情一放松,也感觉到了这一天折腾下来的疲累。
虽说除了累,肚子也饿得不行,但看着大女儿爬着才能到小儿子跟前去,他也知道指望不上她来做饭给自己吃了,只得骂几声解解气,就准备直接回屋补觉休息。
毕竟,平日里,他除了晚上,每天中午也是要像城里人一样,睡几个小时午觉养养精神的。
“沐正方!你要反天了是不是?
你还有没有王法了,打娃娃也是犯法的,这才几天,民警给你普及的那些法律知识,你都忘进狗肚子里头了哇?
红梅啊,你.......你.....沐正方你他MD还是不是人!”
沐正方还没往屋里那张只有块稻草帘子的床上躺下去,院里就传来了一阵苍老的怒吼和质问声。
随着这吼声临近,一个175左右个子,背有些薇躬,但精神头却显得很实足的老头,也走到了沐正方家那道显得有些破败的堂屋门前。
正安慰着弟弟的沐红梅,在最初听到这中气实足,却令自己难忘的吼声时,不可思议的抬头望去。
“队长爷爷......”
沐红梅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这个儿时帮助自己教导自己的老人,几乎都快忘了他的相貌。
可此时,他竟真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幻觉之中,这让沐红梅想起了数十年前的很多很多。
是他,教会了儿时的自己,要乐观,要坚强。
他说:“红梅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每次说这话时,基本都是他给自己家送粮物的时候。
是他,教会了儿时的自己,田地里的农活,什么季节,该种什么,该怎么种。
除了农活,还教会了自己识了些简单常用又很重要的字,教会了自己算账卖东西等众多谋生技能。
可以说,是他,教会了自己,要如何在没有父母亲人帮助的情况下,用一个孩子的双手和劳力,活下去。
在心里,自己,其实一直把他当成父亲,儿进不懂事,也憨憨的问过:“队长,我能叫你做爸爸吗?”
可他,却在沉默了很久后,摇头说:“唉,丫头,你爷爷和我也是一年生的人,只是他比我去的早,你往后就把我当成你的爷爷吧。”
所以,自己在那之后,就一直叫他“队长爷爷”。
沐红梅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她心目中真正的父亲,一步步向她走近,最后,当她以为,他会突然如清晰起来的记忆中一样,抱起自己时,他却突然一脸怒容的吼骂起来,调转身往回跑。
他跑到了院里,抓起了院里一根干柴,又折身冲进她家堂屋来,在她的惊愕中,越过她身边,冲向她记忆中唯一能让她一家四口睡觉的屋子。
“沐正方!你给老子滚出来,有你这么丧尽天良的哇,你婆娘这才被你逼死几天,你又想干哪样......”
“哎呦!叫你声孔大爷,你还真当回事啊......
哎呦...老子跟你说.....别以为你是.....队长,老子....老子就怕你。
再打.....哎呦....老子真还手了啊....哎呦.......”
沐红梅这次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也是第一次,对自己死前出现的这些幻觉,产生了怀疑。
她往自己脸上拧了一把,脸很疼。
看了看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弟,他小小的身体,很暖。而且,还有阵阵尿骚和屎臭味从小弟身上传来。
环顾四周,这是记忆中有些模糊了,但此时却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当年老房子内的布局和陈设。
这......这是怎么了?
沐红梅傻了,她没文化,但此时,却感觉到了在电视剧和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事,好像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难道这些,不是将要死亡时出现的幻像,而是......
其实她已经死了,只不过,她的魂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从前,数十年前?
......
在那天,沐红梅被名为孔明忠的生产队队长带到了医院包扎额头的伤口,又被老队长把她和弟弟沐红兵带到家里睡了一晚后,一觉醒来的沐红梅,终于非常肯定的弄清了一件事。
她确实穿越了。
或是说,她这应该算是电视电影里演的那种,重生。
重生在了1988年的正月十七这一天,而这天,也正是母亲溺亡下葬后的第七天。
“求死不得,那就求生吧。”
牵着弟弟回到自家连院墙都跨了大半,那道有些歪斜,要倒不倒,但却贴着崭新白色丧联的家门外,沐红梅轻声嘀咕出这句话。
虽然自杀之时,她已生无可恋,但此时,她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她,得把小弟抚养成人,抚养得比从前更好。
她,更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睁大眼挑选一个可靠的好男人,平平淡淡美满幸福的过完一生。
心中唯一的遗憾,就是重生之时,母亲竟然又离自己而去,让自己无法为她老人家敬孝。
但她,此时没有时间去抱怨。
因为她要做的,是如何在这一次,靠着自己这六岁都不足的身躯,更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