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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桔蹲在那泣不成声,奶奶答应她要见见未来孙女婿的,可仅仅是几个小时,她就这样离开了她。
最疼爱她的奶奶,她再去哪找到这样一个慈祥的老人。
有护士过来准备将奶奶的遗体送去太平间,原本围在病床边的亲人也都被扶了起来。
遗体从抢救室推出来,路过梁桔身边,似乎这时候她才恢复了意识。
“奶奶...”
奶奶最后一面她都还没有见到一眼,她不能就这样看着奶奶被推走。
“奶奶!”
梁桔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抓住轮床,险些将一个医护人员推倒。
“家属,请节哀顺变。”医护人员没想到她会这样,只能轻声劝着。
“奶奶...奶奶,我是桔子,奶奶,你看看我啊!”
无论身旁人怎么劝,梁桔都是失控般双手抓住轮床不松手,大伯母擦着眼泪过来安抚她,“桔子,让奶奶安心走吧。”
梁桔早已双眼通红,她盯着眼前安详闭目的奶奶,始终不相信那个刚刚还笑着问她有没有对象的奶奶,就这样会忽然离去。
父亲从不远处走过来,一把将梁桔从地上抓起,力气很大。
梁志富的动作让周围的人都吓坏了,以为他会出手打梁桔,谁知,他只是将梁桔的手从轮床上扒开,然后让医护人员将遗体从梁桔眼前推走。
梁桔跌坐在地上,胳膊还被父亲狠狠握在手里。
梁志富性格一向平和,很少动怒,老母亲的离世让他悲痛至极。
如果不是今晚在饭桌上的矛盾,老母亲不会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
因为是大年三十晚上,医院人很少,只有急诊室有寥寥的几位病人在家属陪伴下来看病,整个大堂都十分冷清。
毛东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看着梁桔,她的悲伤,他全看在了心里。
然而,他没法上前。
梁桔捂着嘴就那样坐在地上哭,梁志富欢欢松了手,松开了女儿的胳膊。
因为,看见了毛东...
其他的亲人都走出抢救室,婶婶和大伯母将梁桔从地上搀扶起来,母亲的皮鞋声踩在大理石地上一声一声,声音急促。
“啪!”
一声响亮的清脆声音。
“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混蛋女儿!”
何梅的辱骂就像一把刀子在梁桔的心里又狠狠割上不止一下。
梁桔死死咬着唇,眼泪一滴一滴不断地掉。
何梅指着梁桔,“你奶奶突发脑溢血,她就是被你活生生气死的!”
那一句一句凌迟般的话在时时刻刻给梁桔刻骨的煎熬。
看见站在尽头的毛东,母亲更是来气,迈着大步就冲到毛东面前。
毛东没有动,恭恭敬敬的对梁母喊道:“阿姨...”
“啪!”
他礼貌的并没有换来梁母的消气,反而,她更加勃然大怒。
脸上挨了耳光,毛东却丝毫未动。
何梅指着毛东,指尖几乎戳到他的脸上,“我告诉过你让你远离梁桔,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妈!”没人能想到梁母会在公众场合就动手打人,梁桔几乎是冲过去就拽住母亲的衣服,梁母也是不顾形象的推开梁桔就要上去再给女儿一个耳光。
“阿姨!”
梁母的手被毛东从身后抓住,梁母回头,换了只手重重打过去。
“啪!”
这一下,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毛东站在梁桔身前,替她接下了那重重的一巴掌。
毛东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手指印,但他依然脸色未变淡定站在那,语气恭敬。
“阿姨,请听我说,我跟梁桔并不是您想的一时兴起而已,我们是认真的,我们彼此承诺过会永远真诚以待。我对她的感情,超过了您对任何人的预期。”
“你...”毛东的一字一句让梁母对刚才的失控无以反驳。
“我不会答应你们在一起!”何梅说。
毛东侧脸看了一眼身后的梁桔,对上她一双通红的眼睛。
“我不奢望别人会支持我们,我只希望,您可以祝福您的女儿。”
梁志富从人群后走上来拦住了正在气头上的妻子。他回过头,朝梁桔说了一句话,“你跟他走吧。”
“爸...”这是今晚,梁桔第一次从心里产生了巨大的悔恨感。
梁志富恍若未闻地扶着妻子,离开围了众人的抢救室门前。
叔叔和大伯都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梁桔,他们没有说一字一句,但眼神就让梁桔对奶奶的逝去有了莫大的谴责。还是大伯母和婶婶,轻轻劝了几句,也跟着一起离开。
临走前,大伯母说:“奶奶生前最疼的孩子就是你,活化那天,你早点去送送奶奶。”
梁桔点头,咬着唇,使劲点头。
几个孩子当中,奶奶最疼的就是梁桔,梁桔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其他的孩子奶奶都骂过打过,只有梁桔,一根指头都没碰。
如果不是今晚任性的跟母亲吵架离家出走,奶奶就不会突发脑溢血,奶奶是看见梁桔从家里跑出去,才摔倒在地的。
家人都离开了医院,只剩下了梁桔自己。
她靠着墙,一点点滑坐到地上。
眼泪始终无声下落,她将自己埋在臂弯里,那巨大的歉疚像要吞噬了她一般。那种感觉,没人会体会了。
安静的医院长廊里没有了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都将她丢弃。
身上有了小小的重量和温度,梁桔肿着眼睛抬头,只见毛东弯腰将他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他朝她伸出手,声音温暖,“起来,我带你回家。”
***
大年夜的凌晨,走在祈海市的大街上,放眼望去,全都是迎接新年的喜庆红色。
大街上没什么人,只有树上缠着的彩灯还在闪闪发亮。张灯结彩的红灯笼,缠绕在树枝见不断闪闪发亮的彩灯,到处都寓意着新年的到来。
梁桔双手环绕住毛东的脖颈,脸贴在他背上。毛东背着她,沿着街边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角堆满了放完烟花爆竹剩下的炮渣垃圾,十字路口还有几人在为死去的亲人烧纸,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烟花殆尽的味道。
苦涩,带着窒闷。
梁桔从医院出来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无论毛东带着她去哪,她都听话的被他拉着,眼神空洞。
毛东带梁桔回到了那间饺子馆,打包了一盒饺子,打车一起回到毛东的住处。
进了屋,梁桔被毛东牵着手走到沙发前坐下。她双眼盯着某一处,直愣愣,整个人毫无生气,除了不断往下流的眼泪。
“吃点东西吧。”毛东将饺子用微波炉打热,端到梁桔眼前。
梁桔就像被人定住,一动不动。
毛东坐在她身边,自己夹起一个饺子送到梁桔的嘴边,“张口。”
见梁桔没有一点反应,毛东也没有放下,“听话,梁桔。”
半晌,梁桔的眸子才终于轻轻动了动。
她侧头,眼神定格在毛东的脸上时,眼中涌出的泪水一下变得更多。
毛东不忍看她这个样子,语气又低了三分,“听话,把饺子吃了。”
“...我奶奶没了。”她眼中的悲伤让毛东心里面也跟着难受。
“我知道。”他轻轻说。
梁桔哭着看着他:“我答应奶奶带你去见她的,她说好,还说要帮我参谋参谋。”
“...我知道。”
“我奶奶没了,从小最爱我的奶奶...没了。”
“我知道,我知道...”毛东放下手里的碗,将梁桔轻轻拥入怀,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
梁桔平时很少哭,即使受了委屈也从不轻易掉眼泪,可是这次不同,她的亲人去世,还是她最爱的奶奶。
她想哭可又不想哭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酸。
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一声一声轻轻安慰。
窗外时不时还有烟花炮竹的声音,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一望无尽的黑色连月光都被遮掩住。
他的女孩死死抓住他的衬衫,在他的怀里失控的大声痛哭,一声一声绝望的声音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毛东的心上。
桌上的饺子还在冒着热气,可终究是没有动一下。
二零一四年的第一天,属于毛东和梁桔的二零一四年,第一天,是在梁桔失去奶奶的悲痛中煎熬度过。
因为毛东的关系,梁桔没有回家,没有给奶奶守夜,也没有为奶奶上过一炷香。
奶奶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去世的,初一晚上,毛东去街边找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烧纸。
晚上天黑后,他带着梁桔去街角的十字路口,给奶奶烧了纸。
火红的火苗簇簇燃烧,毛东蹲在地上,脸被火苗映红。他手里拿着纸一张张,扔进火堆里。
梁桔双手垂在两侧,眼睛通红的站在一旁。
烧到后面,只剩下不多的烧纸,毛东起身,将纸递给梁桔。
梁桔看着燃烧的火,问毛东:“奶奶能收到吗?”
“你相信奶奶能收到,就能收到。”
眸光转向毛东的脸上,梁桔又问:“那她能原谅我吗?”
毛东眼眸低垂,把纸塞到了梁桔的手里。“奶奶不会怪你。”
梁桔在火堆旁蹲下,抬起手,轻轻将手里的纸扔进火堆里。
“奶奶,我想你了。”
***
三天后,奶奶活化那天,早上不到五点,梁桔就在毛东的陪同下去了火葬场。
毛东一身黑衣站在入口处看着她进去,他再次选择没有陪她,就跟那天在医院一样。
梁桔这几天憔悴了不少,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整日沉默不语,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然后默默落泪。
清晨的大街上人很少,只有坚持在工作岗位上的环卫工人趁着天没亮还在清洁。毛东没有走,他站在火葬场门口的一棵树下,一根一根,不停地抽烟。
大过年的,连火葬场门口卖祭品的小贩都很少。呼出的气息在空气里冒着白气,毛东想,人这一生,生老病死,天天上演,每天都有新婴儿不断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同时,也有很多人在离开这个世界。
忽然想起那一年,他送走自己的父亲,没隔几年又送走了母亲。亲人离世带来的痛楚,他比谁都清楚。
想起那时候自己身边还有哥哥毛北陪同,有什么事,至少还有哥哥。
如果说父母的去世让毛东仅仅是失去双亲,那大哥毛北的死就让毛东成了真正的孤儿。
算一算五年过去了,毛北的离世,整整过去五年。
出事的时候毛东不在祈海市,回来,也没有见到大哥最后一面。因为怕毛东也被人报仇,姑姑坚持让毛东隔了两日才返回祈海市,毛东记得,他被姑姑锁在家里的那几天,几乎是他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他摔了家里所有的家具,甚至是试图把门踹开,可惜姑姑要有防备。小仓库里连窗户都没有,门被铁链锁着,毛东分不清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从姑姑家里逃出来。
大哥的死对他来说,差点要了他的命。想想当时的失控,他真的是快要疯了。
两日后,姑父终于把他从家里放出来,交给他一张回祈海市的火车票。
毛东直冲门外,差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连日来没有进食让他几乎虚脱,等他用半条命赶回到祈海市,看到的,只有一堆白灰。
毛北的骨灰并没有下葬,姑姑特意等他回来,亲自送大哥入土。
没有见到最亲的人最后一眼,成了毛东一辈子抹不掉的遗憾。
他欠毛北的,下辈子都还不完。
那天晚上毛东在给梁桔奶奶烧纸的时候,他曾蹲在那,在心里默默地对奶奶承诺,“我一定会照顾好梁桔。”
他欠过毛北,欠过钟玲,这次,他不想再亏欠梁桔。
梁桔为他做的,让他感动,也让他没有了退路。
将最后一根烟扔掉用脚踩灭,毛东吸了口气,鼻腔里全是冷冽的空气,还有...火葬场绝望的冰冷。
***
自从梁桔奶奶活化那天,梁桔就再也没有回到毛东家里。
一连几天,两个人都没有互相联系。毛东找过于言洁,把梁桔家里的事告诉她,希望她有时间能抽空去看看梁桔。
过了初七,毛东正常开始了工作。他跟施博文联合投资了一块地皮,施博文主要负责出钱,毛东负责开发,所有的盈利毛东只从里面收取三成。
正月十五那天,毛东和施博文在公司开完会,施博文神秘兮兮的送了他一件礼物。
毛东抿着咖啡,瞅一眼桌上的小盒子,嗤笑,“你把妹呢?”
施博文笑的别有深意,“你打开瞧瞧。”
小盒子不大,包装精致。毛东将它打开,里面只放一把钥匙。
看上面的标志,牌子不小。
毛东拎着车钥匙,眼睛瞥向施博文,“什么意思?”
施博文凑近,得意洋洋的空气,“谢你的。”
“原因?”
“就因为咱们这次合作,让我在老头子面前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毛东不语,施博文伸手将一份合同递到他面前,“想不想继续?”
又是一份合作协议,毛东只是看了一眼。
“车钥匙我收下,不是白要,钱从利润里面扣。”
见他起身要走,施博文急了,“那合同呢?”
毛东摆摆手,“我想把北星收回来好好打理。”
“你还想要北星?”
“嗯。”
———
出了施博文的公司,毛东在楼下接到了于言洁的电话。
“喂?”
于言洁语速有些快,“桔子跟家里人闹翻,离家出走了!”
毛东心一跳,忙问:“为什么?”
于言洁在那头罗里吧嗦好一顿解释都没说明白,过一会儿,电话换成了一个男声。
“我是孙晓寿,简单说吧,就是桔子爸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说如果桔子坚持跟你一起,就要断绝父母关系,桔子那脾气你也知道,这一下,气的就从家里跑出去了。”
于言洁在那头很着急,隔着电话大声问毛东,“桔子找你了没?”
毛东答:“没有。”
挂了电话毛东就给梁桔打电话,可惜打了几次,电话处于关机状态。
冬天没有完全过去,天黑得早,今天天又冷,毛东赶紧开车去学校周围找。
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学校里也没多少人,只有看门的老大爷正在门亭里看着电视,毛东向他打听了几句,大爷摆手,“没见着你说的小姑娘。”
毛东道了谢,心里面火燎燎地着急。
他又去了周围梁桔常去的小店里,没有几家开门。大年三十去的那家店今天也没营业,毛东站在店门口给于言洁打电话,问她梁桔有没有找过她,结果,还是没有。
眼看天越来越黑,晚上还刮起了北风,毛东发愁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真应该给她按个定位器。”毛东一边开着车沿路寻找,一边气的直捶方向盘。
那头于言洁和孙晓寿也在找人,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毛东还一直沿着梁桔常去的几个地方沿路寻找。
今天是正月十五,大街上没有多少人做生意,路人也都是匆匆的脚步赶着回家。
毛东的车堵在红绿灯上,他看着远处一闪一闪的红灯,心里一跳,忽然想,梁桔会不会去他家等他?
犹如醍醐灌顶,也不管违反交通规则会被拍下扣分,毛东打转方向盘将车掉了头就往相反方向逆行。
踩足油门,仅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毛东就将车开回到郊区的租房里。
他噔噔噔地往上跑,半道还遇上了邻居大妈。
“哟,回来了啊!”
邻居大妈看见毛东还很热情,拍着毛东的肩膀说:“有个小姑娘等你很久了,我看孩子可怜让她去我家里坐坐,结果小姑娘还害羞,怎么说都不肯。”
说到此处,大妈嘴角弧度笑得更大,探着头问:“是对象吧?”
毛东一听,心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原来,她早就在最开始的位置一直乖乖等着他的回家。
放了心,毛东也对大妈笑着点头,“嗯,她是我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