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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侯谭氏之三公子,谭宇文,年十九。
芳芳回过神来,笑得十分勉强,“谭……谭公子。”
谭宇文直走至离她半步的距离方才停下来,极温和的笑,“一早便听说你爹打算让你来香山读书,我还不敢相信,更没想到你来第一天,就能这么巧遇见你。”
芳芳叹了口气,沮丧道:“的确是爹爹的意思,我本也不想来的。倒是谭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谭宇文前年便已考中功名,仕途应该也是顺利,实在不该还在书院逗留。
谭宇文含笑解释道:“这段时间有名士前来讲授理学,我有些兴趣,所以才暂时栖宿在此。”
芳芳微有尴尬的垂下头去。理学什么的,她只听说过,基本是不懂的。谭宇文说出的话,常会令她觉得遥远而缥缈,总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或怕应对不当,让他瞧了笑话。而且,在那件事之后,她便刻意的回避他了……
仔细算起来,这两年,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
谭宇文俯首下去,又离她更近了些,墨锭般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她,问道:“芳芳,你没有问你爹……到底为什么送你来书院么?”
芳芳身子下意识的朝后躲了躲,避开他的视线,轻轻道:“爹爹不愿说,我便也不问了,再不济,他总归也不会害我的……”
谭宇文似是不觉,无奈的摇了摇头,自然而然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傻丫头,”他满目怜惜的叹道,“还是这么傻。”
他言行忽转暧昧,唇角漾着满满的笑意,眼神柔得几乎要溢出水来……
这样的暧昧,仿佛当头棒喝一般,刺激得芳芳醍醐灌顶的一凛,意识瞬间清醒如初。
怎么可以……再这般沉溺下去?
她定一定神,退后一步,平静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谭宇文微微一怔,“也……也好,你住哪里,我送你。”
他旋即又笑,晏然自若。芳芳几乎是被他赶着,慢腾腾的朝前走……
……
两年前,谭宇文娶了通州巡抚的嫡女顾氏为妻。十四岁的芳芳独自一人关在房里,沉默了三天三夜。
无人知晓,更无人安慰。
谭家与袁家比邻而居,两家交往甚密。芳芳从小就喜欢那温文尔雅的谭四公子;而谭宇文,也一直对娇俏可人的袁家小妹关顾有加……
芳芳一直都以为,谭宇文就是未来自己要嫁的人。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会娶她。
直到亲眼看见,他身着华丽的大红色礼服,满面喜色的牵了那位相貌平庸、年纪甚至比他还长一岁的女子的双手,毕恭毕敬的将她迎进谭府时……方觉大梦初醒。
芳芳一颗青涩懵懂的少女心,碎成了灰烬。
然而就在成婚后不久,谭宇文竟然偷偷的过来找她。
“谭家与顾家一早便有婚约。父母之命,我没有办法抗拒,我再不喜欢她,也只能遵从这样的安排。”
“我辜负了我喜欢的姑娘,我心里也很难过。”
“就是你啊,芳芳……”
“你怨我,我无话可说。可我……也是鼓了很久的勇气,才敢来与你说这些话,芳芳,不要不理我……”
他一脸诚恳,不住的跟她说着这样的话,越发勾起芳芳的伤心来。那时她多么天真,他所有的话她都深以为然——他是无奈的,他是被迫的,要怪只怪这世俗无情,造化弄人……
一开始,他还老来找自己,然而,芳芳却越发有了隔阂,他如今已是有妇之夫,还维持着如此这般的私下来往……究竟算什么?
除非,他要纳她为妾。
然而她袁芳芳,却绝不会为人妾室!
她在惊觉这一点之后,便开始避而不见,如此推托了几次,谭宇文渐渐的,也来得少了。
昔日的恩恩怨怨、情情爱爱,都在时光的流逝中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两年,足以令她淡忘许多事。
只是没想到,竟会在香山又遇见他。
谭宇文与她并肩而行,他走得很慢,又仿佛是刻意的,与她离得很近;时不时的,他的手臂就在芳芳的肩上轻轻的蹭一下。一旦芳芳有所回避,他便温言低语,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很久没有见过你了,也不知你好不好。”
“你还在生气,看来……还是没有原谅我……”
他是有些时候没有见过芳芳了。她从前再漂亮,也不过一青涩稚嫩的小女孩;而今日一见,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段更是玲珑饱满,越发有些风娇水媚的撩人劲儿了。
谭宇文喉头微动。
只是此时此刻,他当然只得生生按捺住,干笑着道:“芳芳,你成熟了许多。”
芳芳的确成熟了许多。她再也不是那个因他一句话、一抹笑容、一个眼神就被哄得团团转的小女孩了。
她停下脚步,指一指前方白墙青瓦的院落,道:“我到了。”
意思再明显不过:请他就此止步。
然而谭宇文点点头道:“嗯,我送你进去。”
……芳芳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拒绝。
宽敞的院落这时十分安静,之前的那帮家伙,想来是已经走了。
高才正独自站在院中一处小池前,手里端着一小碟鱼食,一把一把的往里洒,晚风掀得他衣带飘举,萧萧身影在月光下宛如谪仙。
芳芳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这……这真的就是白天那个飞扬跋扈的狂妄少年?
高才听到动静,转身看过来,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反复打量他俩。
芳芳尴尬的笑,“你……你好。”
高才冷笑一声,又转过身去继续喂鱼,口中不忘嘲讽:“人缘不错啊。”
谭宇文疑惑的看着高才,“这位是……”
高才像没听见似的,只兀自低头丢鱼食,根本不理他。
芳芳赶紧介绍:“同学,高才。”
“高才?”谭宇文狐疑愈深,低声问:“家里是做什么的?”
芳芳摇头,“不知道。我问过,可他不说。”
谭宇文沉吟了片晌。
“那……我便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芳芳头上揉了两下,芳芳没来得及躲开,被他揉个正着。看着她怔怔的模样,他不由得满意的笑。
“明天见。”
“……”芳芳有些生气,可对着他淡定自若的微笑,又发不出火来,只得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呆呆的目送他离开。
转身回头时鱼池里还泛着涟漪,而高才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房了。
芳芳闷闷的叹了一口气。
方才谭宇文对她举止轻佻那一幕,也不晓得被他看见没有,若是看见,又不知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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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谭宇文每天都来找她,和她一起用膳,约她一道散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芳芳避无可避,烦恼至极。
她深陷其中时,他弃她而去;她放下了,他却偏偏又来乱自己的心。
没有告知任何人,芳芳一个人默默溜出了书院,下山回城。
芳芳没什么朋友,家人……也就那样,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根本无处倾诉。
只能自行排遣。
京中各大绸缎庄、首饰店、胭脂水粉铺都是她排遣的好去处。
三天不买新衣,芳芳整个人都会不好。
闲来无事时,她便带着凉春,从街头到街尾一家一家的扫荡,将每一季最时新的面料、款式、颜色,悉数归入囊中。
袁光正别的东西没法给她太多,银子倒是管够。
芳芳本就生得娇艳,各色珠宝华服映衬下,更是美得夺目。
每当她花枝招展的招摇过市时,她耀眼的美貌总会惹来各种侧目,女人的艳羡,男人的垂涎……这些意味各异的目光,竟也莫名的,能让她觉得有一种奇异的优越感,或者,存在感。
芳芳熟门熟路的走进一家叫“万宝阁”的首饰店。那是京城最有名的珠宝铺,除却卖首饰之外,一些古玩奇珍常常也会摆到这里,供客人选择。
万宝阁的掌柜大老远瞧见了这位老主顾,当即回头吩咐店小二:“大金主来了!老规矩,上最贵的!”
芳芳款款走进,掌柜一双鼠眼笑得弯弯的,亲自将芳芳引至贵客区落座,后头紧随的店小二赶紧将一只放满珠宝首饰的银制托盘呈到她面前。
托盘内珠光璀璨,芳芳涂满丹蔻的纤纤十指逐一划拉过去,很快便相中一对红宝石耳坠。那红宝石如大拇指般大小,通透无比,鲜艳欲滴,乃是最最珍稀的“鸽血红”品种。
花钱从来不眨眼的芳芳连价格也不问,当即便决定拿下。
正准备掏银票,忽见一只手闪电般的伸到眼前,芳芳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方柜台上的耳坠瞬间就消失了!
芳芳愤而转身,待看到眼前的人,却一下子愣住了。
竟然是高才。
高才根本不看她,兀自将耳坠在手里掂量了片刻,冲掌柜的道:“这款我要了。”
芳芳气得发抖。
那掌柜小心的觑一眼高才,见他一脸桀骜,盛气凌人,顿时脖子一缩;转而又看看怒目圆瞪的芳芳,虽然气焰不是一个级别,然而那小倔强劲儿……倒也有点意思……遂也都不轻易得罪,打着哈哈赔笑道:“公子,这副耳坠呢,这位姑娘也刚准备买下……”
高才眼角斜斜一飞,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芳芳,“唷!方圆圆,你居然在这里?”
芳芳气得直捶桌子,“我叫袁芳芳!”
高才像没听见似的,一边把玩着耳坠,一边转向掌柜的:“这耳坠多少钱?”
他将耳坠往天上高高抛起,再伸手接住,如此反复,看得掌柜的心惊肉跳。
“五……五百两银子……公……公子小心啊……”
芳芳二话不说,摸出银票往桌上一拍,“给我包起来,我先要的。”
高才瞟她一眼,道:“我出六百两。”
财大气粗的芳芳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当即气得脱口道:“我出八百!”
掌柜的又惊又喜,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高才目光一冷,片刻,他阴笑着朝芳芳走了两步,摊平掌心托起那耳坠猛地凑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
“就这么想要么,这么想要么!”
芳芳吓得连连后退,这这这……这简直就是无赖,耍流氓么!
高才“哼”一声,五指一拢,将耳坠重新合于掌心,冷冷道:“不过一小丫头片子,竟然也能在外挥金如土,看来是该要往袁尚书家里好好查一查,看看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不义之财。”
芳芳一下子就呆住了。
她虽然不太清楚身为吏部尚书的父亲,到底有多大的权力,然而,的确是时常有人到府上拜访父亲,拐弯抹角的请求他帮忙办事……
从没有空着手来的。
芳芳背脊都凉了,她可不想给老爹招祸,要是老爹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啊!
高才瞟着她吓得怔怔傻傻的模样,心情十分愉快,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遂示意身边的人付了银票,接过掌柜刚用金丝楠木匣装好奉过来的耳坠,得意的睨了她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芳芳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
不过……这纨绔子弟买副耳坠做什么呢?
肯定不会是自己用,那么,是送人?送给谁呢?
嘁!芳芳愤愤的甩了甩脑袋,爱谁谁,跟她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