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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陆文远又来到刑部大堂想探看严庸,谁知还没进门,却先看见门口的守卫正在与一人争执。
陆文远走到近前细看,认出那人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沈纶沈大人。陆文远平素与他并无交集,只在朝会时见过几面,虽没说过话,但多少有点印象。只见他手里拎了一个红漆雕花食盒,此时正情绪激动地与守卫争辩道:“我只是来给严大人送点吃的,放下便走,你们为何不让我进去?”
那两个守卫已不是先前拦挡陆文远的两个了,此刻都带了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对沈纶道:“大人,严庸现在是朝廷重犯,严禁与外人接触,况且您与严庸向来过从甚密,范大人已明确交代过,不准您与他私下接触。”
沈纶道:“我真的只是来送吃食的,不信你们可以看看……”说着,把手里的红漆食盒一层层打开,摆在地下,示意两个守卫检查:“除了吃的什么都没有。”
两个侍卫根本没有检查的意思。沈纶等了半晌,气氛尴尬,便只好又道:“如果你们实在信不过,派人跟着我就是,我把东西放下就走,绝不多说一句话。严大人年纪大了,牢狱之苦怕是承受不得,二位行行好,就让沈某进去看一眼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全然不顾及身份地位了。陆文远瞧他蹲在地上,摊开两手护着敞开的食盒,心里也觉颇不是滋味。
谁知那两个守卫却全不可怜他,只一味笑道:“沈大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如何只想着别人,却不想着自己?来日范大人追究起来,沈大人这把身子骨,难道就受得起这牢狱之苦吗?”言语之间,已有了几分鄙夷的味道。
沈纶见求乞不成,神色蓦然灰暗了下去,却又不死心,将食盒收拾了一番,又道:“不然这样,沈某手里现下有些银钱,先与二位拿着,二位只要将这食盒送至严大人跟前,来日沈某必定登门答谢。”说着,将手中的银子与食盒往守卫手中硬塞过去。
守卫却只是不接,口中嗤笑道:“沈大人这样,小的们就更不敢应了。否则来日被范大人发觉,落得跟严庸一样下场,岂不是得不偿失?”说罢,竟用力从沈纶手里抽出手去。沈纶本将银子和食盒本都强行握在他手中,如此一抽,哪还有借力之处,登时纷纷散落。
陆文远眼疾手快,此时上前一把托住了食盒,才好歹没有倾洒。那满把的碎银子却是叮呤当啷地撒了一地,好不尴尬。
三人被陆文远横插一刀,俱都愣了一愣,两个守卫反应快些,马上伸手摸上腰刀,瞪眼怒道:“你是何人?”
陆文远微微一笑道:“吏部侍郎陆文远。”
他方才就看出两个守卫俱是范哲甫的人,同在范哲甫手下听命,理应没有不认识他的道理。果然,那两个守卫闻言一愣,随即便换上了一副谄笑的面孔,恭敬道:“原来是陆大人。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见过陆大人。”
陆文远点点头,懒得与他们叙礼,只将食盒递回到沈纶手中,对他道:“我方才在此观望片刻,知沈大人如今想面见严大人,恐怕有些困难。但若沈大人愿意,不如将食盒交与陆某,由陆某代为转呈,如何?”
沈纶素与严庸亲厚,怎会不知陆文远与范哲甫一党,方才又见两个守卫对他态度恭敬,自是更加确定。凭这样一个人,怎会如此好心帮自己的忙,只怕其中有诈。犹豫了一下,还是谢绝了:“不必了。沈某贸然来此,本是不对,哪敢劳动陆大人大驾。沈某这便告辞了。”
陆文远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只道他防范自己也是情理之中,伸手拉住他道:“沈大人是怕陆某在饭菜中做手脚,谋害了严大人吧?沈大人可多虑了。”想了一想,又道:“沈大人若想见严大人,也不是不可。只由陆某为大人带路就是。”
沈纶本来去意已决,听到这话,却难免心动,迟疑地问道:“陆大人此话当真?”
陆文远笑道:“自然当真。”
沈纶不由自主地转身走了回来,两个守卫一听这话却急了,拦着陆文远道:“陆大人,万万不可呀。范大人早已吩咐过,严禁严庸与外人接触,何况这沈纶,还是严庸同党。陆大人此举,实叫小的们不好做人。”
陆文远道:“有什么不好做人的。来日范哲甫问起来,你们照实说就是,有什么责任,都只我一人担着,与你们无干。”说着,拉了沈纶径直往门里走去。
两个守卫见他话已说到这份上了,再挡怕也挡不住,只好犹犹豫豫地放了两人进去。沈纶提着食盒忐忑不安地跟在陆文远身后,想到这刑部大堂之内,恐怕到处都遍布着范哲甫的眼线,两人今日此举,不日就要传到他耳中,心下不由有些惧惮,连忙开口问道:“陆大人今日如此,不怕被范哲甫知道吗?”
陆文远转头笑道:“沈大人都不怕,我陆某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言辞间颇为镇定。沈纶被他用话一激,也想起自己最初来时,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想法,只求与严庸见上一面,此后被范哲甫如何处置,也是全不后悔的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怕,当下抬头挺胸,只觉义字当头。
两人一路寻到刑部大牢门口,由于赵咏宁事先已与狱卒打好了招呼,不论陆文远何时来探监都予以放行,因此很顺利地进入了牢内。沿着阴暗潮湿的过道走了一会儿,严庸的牢房便到了。
陆文远从墙上拿下一支火把一照,就见严庸仍缩在上次来时的角落里,似乎一直未曾动过,形容却明显销黯不少,身上的鞭痕也有增无减。沈纶哪里见过严庸如此模样,当下悲痛万分,扑到牢门跟前,抓着木栅栏就哭了起来。
严庸听得声响,缓缓睁眼一看,也明显激动起来,撑着身子移到牢门边,与沈纶挤作一堆,抱头痛哭。陆文远见此情形只觉心酸,便自己走到一边去,只留他俩单独叙话。
却说两人哭了一时,都渐渐冷静下来。沈纶将吃食一一推与严庸,严庸却没胃口,勉强吃了两口,也是食不知味,遂放了筷子问沈纶道:“你此番是如何进来的?”
沈纶这才想起陆文远,抬眼去寻,却发现他已站到远处的角落里,似是故意给自己与严庸留下叙话的空间,心头不由一阵感动:“还不是陆文远陆大人,若不是有他作保,恐怕我此番早已被两个守卫赶出去了。”
严庸皱眉道:“这个陆文远也真是奇怪,明明是范哲甫一边的人,却明里暗里的帮衬咱们,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沈纶道:“我猜他是假意依附范哲甫。那范哲甫贪污*,违法经商,祸国殃民,他不会不知道,此举恐怕是旨在暗中搜集证据,将来好一举扳倒他。”
严庸道:“我也这么想过,不过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那范哲甫诡计多端,吩咐陆文远故意为此,来试探咱们的虚实也未可知。现在情况未明,分清敌友之前,你我对陆文远切不可轻信,需得继续暗中观察为妙。”
沈纶点头称是。
此时,在远处的陆文远却在担心另外一回事。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已藏匿过数道范哲甫请求处死严庸的奏章,初时还好,皇上不看奏章,范哲甫自然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来,可如今皇上批起奏章来,他找理由就越发费劲了。前几日只推说是漏批了,当今皇上顽劣荒唐,看奏章时三心二意,丢三落四也是常有的,但一日两日尚可,时间长了范哲甫就难免怀疑起来,昨日已下了死命令,让陆文远把这份奏章择出来,单独递上去,让皇上特别审批,如此,便再出不了差错了。
陆文远此时远远瞧着严庸,只道他的寿数恐怕就到明日为止了,心中只觉忧虑叹息,却又想不出应对的方法,只一味发愁罢了。又一念想到今日私自带了沈纶进来,来日责问起来,恐怕又是一桩麻烦,一颗心顿时沉到了底,怎是绝望二字了得。
但这绝望,很快就因为一件大事的发生而绝处逢生了,那就是西北瓦剌部首领察克哈苏亲自来京朝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