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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楚楚抬眼一看倪光秀的脸,突然想笑,但膝盖处骤地传来针扎一般的剧痛,一笑嘴巴大歪,样子十分可乐。
芳姨娘崩不住笑道:“小姐,你这是痛呢还是不痛呢?”
柯楚楚抱着大腿揉了揉,回道:“我是看到表妹…色气很好,估计喜事将近了。”
“真的?”倪光秀顿时忘记了药味,几步凑上来:“听姐姐说你真的会算,快给我好好看看。”
“表小姐,没看见我们在抹药吗,你能不能等等。”芳姨娘不满。说着又将抹药的棉布用力甩了两下。
药气熏得倪光秀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边退边说:“我等会子来。”
柯楚楚痛得拧眉,哼道:“记得…记得带银子,九两。”
“记住了。”倪光秀相当配合。
芳姨娘无语,埋怨小姐多管闲事,又唾弃倪光秀不知羞耻,刚刚才十四岁呢,哪有自己操心自己婚事的道理,若是外人知道,这就是没家教。
倪光秀在房里来回踱步,一条手绢让她搓成了面疙瘩,并不知文争鸣已经出门了……
一个时辰之后,西屋传来倪光秀愤怒的叫声:“柯楚楚,你还没好?”
她满头大汗,刚刚得知文公子已走,追出老远都没发现马车影子,一肚子火气。
柯楚楚倚在榻上假寐,看见这一脸急切的小姑娘暗暗摇了摇头。
“喏,银子,九两。”倪光秀把银子扔在榻上,在柯楚楚随手可以摸到的地方。
“好。四个字:门当户对。”
过了约摸十几息,柯楚楚都没再说话,倪光秀疑惑道:“没啦?”
“没了。”
“九两银子,就四个字?”倪光秀又想跺脚了。
“这四个字很重要,至少目前对你有启示。”的确很重要,明显否决了倪光秀心中所念。
“骗子!”倪光秀咬牙切齿:“钱还我?”
“你确定?”柯楚楚问。
“废话,钱拿来。”
“好,既然你不信,那么就与你无用,还给你也行。但,今后我将永不为你卜算。”
“谁你要算啊!”倪光秀快哭了,门当户对不就是与文公子无缘嘛。除了文公子,她谁都不嫁。
倪光秀冲出去时与进来的芳姨娘撞个满怀,吼道:“你眼瞎啊!”
“嘿?这表小姐,吃炮仗啦?”芳姨娘捂着给撞疼的胸口骂道。
“姨娘,把门关上,我想清静清静。”柯楚楚扶额。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二小姐简直跟倪洵如如一辙,自私自利又贪欲甚重。这种性格,总是要吃大亏的。
次日早膳时,倪光秀顶着个乌眼青,扒拉了几口就下桌了,柯蓉儿还奇怪这小妮子咋的了。
倪光茹今日也要归家,想到妹妹的心事,便在桌上说了,也不避讳柯楚楚跟芳姨娘。七叔公和梁广义早早的吃过饭出门去了,要为梁广义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私塾先生的活计,七叔公一向是很有行动力的人。
一旁端着酒杯的倪洵支着耳朵听,想知道柯楚楚能不能有啥关于文争鸣的信息,小女儿如果能攀上贵公子,他就是贵人的老丈,腰板也直了不是。
“我给她算过,但她不信。”柯楚楚思忖后说道:“她红鸾未动却天喜先行,预示她将自寻姻缘,且将成。”
“啊?”柯蓉儿虽不懂啥意思,但这个没动,那个动,肯定是不好哇。婚事岂能自寻的,又不是无爹无娘。
倪洵大喜过往,脱口而出:“那就是文公子?”
柯楚楚立即摇头:“是门当户对的。”
“啥?何意?”倪洵握在手中的酒激动得泼洒出来。
“也就是说,也是商户。”芳姨娘没好气地解释道。
“庄户也有可能。”柯楚楚补充,
“狗屁!”倪洵大啐。
众人愕然,特别是芳姨娘,她忍不下这口气,说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表小姐也是这种反应。”
“喝你的酒去,少在这里掺呵。”柯蓉儿发威了。
倪洵把翘在椅子上的腿放下去,起身朝娘子大吼:“给银子,没酒了。”
柯楚楚低头失笑:姑姑真厉害,果真当了家。
......
一晃十日过去,柯楚楚的腿抹完了药酒,罗神医的第一副药也配好了。
“想不到柯小姐轻松忍过了第一重痛。往常我也治过小姑娘,这抹完第一遍,少说也要消瘦十斤,柯小姐还是与之前一样,着实难得。”
柯楚楚笑道:“是姨娘和姑姑照顾得好,我每顿两碗大米饭。”
“呵呵,小姐在病痛之中还有能保持乐观心态,老夫甚是欣赏。来,这副药也是十日,是泡澡,每日晚间睡在药水里。”
芳姨娘问,那岂不是会着凉;就算用湿水,可长期浸在水里也有湿气呀。
“人在夜间入睡之时,骨头最为舒展。这位娘子,我告诉你,人每天十二个时辰的骨骼都不同,早间会比下午长出那么几分。”
“哦!是吗?”芳姨娘随即考虑晚上让哪几个婆子烧水,哪些得用?家里的婆子婢子放得没剩几个,现在的倪家早不是以前的倪家,除了二姑奶奶的陪房,明着的护院全给赶了出去。
给小姐烧水是大事,马虎不得,她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人用。
罗神医说完就走了,他还要另寻药材,一家之主柯蓉儿被他使得团团转。倪家女人当家男人窝着,这么明显的反常现象,这位神医也没察觉到。他成天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配药、熬膏。柯楚楚的腿对他来讲是有难度的,碎裂的骨渣已经长乱,散得整个膝盖都是,必得用些讨巧之法才行。
他一直对柯楚楚的伤情有点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小姑娘的膝盖让人敲成这副样子的?就算是一个男人,当时肯定也痛死过去,何况一个小姑娘。思到这里,他更是放开手下药了,想必柯小姐能熬过去。
柯楚楚前世受过的刑岂止这点,狗皇帝虽然恨她,但她毕竟已经成了阶下囚,落水狗有什么好打的。最恶毒的当属李天魁,为了得到算经,为了拿到融氏全部秘笈,将她的心折磨得千疮百孔。这心一痛,身体再痛也是挠痒痒。
现在有多恨一个人,曾经就有多爱一个人。
......
柯楚楚在进行第三轮治疗的时候,文争鸣又来奉州了。他要上京赴考,顺路过来一趟。
这可喜坏了倪光秀,她暗暗发誓,此次势必拿下贵公子。
文争鸣看见柯楚楚时吓了好大一跳,惊道:“柯小姐怎么变了样?莫不是罗神医开错了药。”觉得自己好失礼,早知这样就不应该说要见她。女儿家对容貌有多执着他是领教过的,譬如长姐文争春。柯小姐的丑样子让他这个外男瞧见了,心里肯定很难受吧。
柯楚楚现在胖得跟个猪头似的,不,是肿。脸浮肿,四肢却纤细,就像一个大脸娃娃,鼻子嘴巴都合在一起了,一笑就更滑稽。
“文公子,这是过程之一,我信罗神医,他不会出错。”柯楚楚已经得知罗神医就是西荣接骨圣手罗的后代,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哦,不是就好。”文争鸣摸了摸鬓角撇过头去。再不转头,他怕自己笑出声,赶紧回忆她之前的相貌来洗眼。
柯楚楚的淡然态度让文争鸣觉得很舒服。
“文公子。”是倪光秀嘹亮的声音,夹杂着刻意的甜。
文争鸣顿时头大,这姑娘怎么回事?若是见了我家二哥,她岂不是话都不会说了,直接扑上去?
“倪二小姐有事?”
“没…没有,我只是……”倪光秀赶紧把手上的史书拿出来,说道:“我想让公子给我讲讲陈阿娇。”
柯楚楚皱眉:金屋藏娇不就是纳妾吗?她还真直白。
......
两个时辰之后,上午才到的文争鸣,即刻就要启程离开,连午膳都不打算用。可把柯蓉儿慌着了,这可是楚楚的救命恩人,怎能慢怠。
倪光秀在一旁红着个大脖子泫然欲泣,柯蓉儿一看这情形,还有啥不懂的,差点给气晕过去。
这时芳姨娘跑来说,给文公子准备点奉州特产,让他在路上食用。
柯蓉儿一愣,便知道柯楚楚的意思是让文公子走。也跟着红了脸,赶紧低头收拾去……
文争鸣一走,脸面被扫光的娘就把丢人显眼的女儿从房里拽了出来。
“两天不许吃饭,给我跪着。你出去看看,哪家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儿家就要有个女儿家样!就算人家要纳你作妾,也不是你上赶着贴过去就能成的。”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倪光秀哭成一个泪人,被人拒绝本就心塞至极,现在还要受娘亲的挖苦。
“妾就那么好当?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莺燕满屋,就凭你那点小心思能是人家的下饭菜!我警告你,好好给老娘跪着不许动,看我明天就把你嫁出去!”
“娘……”
“秀儿,起来!”喝了马尿的倪洵来了。
......
上房吵得天翻地覆,柯楚楚这边却是恬静舒适。
梁广义从耳朵里取下棉花,忙又塞回去:“哟,还在吵呢。哈哈哈……”
柯楚楚看了他一眼,让他继续。
梁广义照着书本念道:“建丰十年,高祖与罗鞑签订建丰合议,对内轻徭薄赋,商人……”
没过一会儿,芳姨娘进来说七叔公叫梁广义有事。梁广义慢慢放下书本,拖拖拉拉出去了。
“姨娘?”柯楚楚问。
芳姨娘点点头:“就是私塾的事,七叔在邻郊寻到一个村子需要先生,想让他去试试。”
柯楚楚就笑,明显广义哥哥不愿意去。今天早上他还在说:我不喜欢小孩子,太吵。
芳姨娘当然也看出来了,但是读了十年书,又考了个秀才,总不可能当个废人吧。
倪光秀才跪了半天,膝盖就痛得不行了,开始鬼哭狼号,最后让她爹给强拉走了。柯蓉儿除了骂倪洵宠坏了孩子,也别的办法,女儿受罪,她也心疼。
次日,本该禁足思悔的倪光秀突然不见了。正值这当口,京城又传来消息,倪光誉高中举人,现在已经成了举人老爷。坏事夹着喜事,柯蓉儿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请七叔公出手带人去找不争气的二女儿;一面忙着接待来访的亲戚。
寒冬腊月的奉州城银装素裹,倪光秀怀揣从倪洵那偷来的十两银子,出现在飞马镖局的奉州堂口。她刚从铁血镖局灰头土脸的出来,人家不接追人的生意。
她在心里大骂:不就是嫌钱少吗?奉州镖局多着呢,又不是只有你一家。
“这位小姐,我们没有人手,所以这单生意接不了。”飞马镖局的管事说道。
“兴许两天时间就行,来回顶多四天,十两银子不行?”倪光秀必须要追上文争鸣,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说她并非不庄重的女子,只是对他仰慕太深,情不自禁。如果不说明白,她这辈子都过不好了。
倪光秀很是急切,又道:“各位大哥行行好,回来我再给十两。”
管事好不着恼,你把我们堂堂大镖局当成什么了?两个字:不行!
倪光秀方知所有的镖局都不会接,换下一家多半也不行。便像在家里跟倪淘撒娇那样开始胡搅蛮缠,说到情急处,人家恨不得把她赶出去。
好好的姑娘大雪天不在家呆着,跑出来追什么人。
“张管事。”送柯楚楚等人来奉州的石镖头进来了,他身后跟着曾九。
“出了何事?”石镖头见张管事满是火气,顺口问道。
“哼!这位小姐以为我们是那不入流的小镖局,给十两银子让我们往京城方向追人。石镖头,你也知道,眼下奉州这边人手本就不够用……”
“师父,让我接吧。”石镖头身后的曾九突然出声说道。
“太好了!给你!”倪光秀赶紧把银子拿出来。
曾九挤出笑,黑黑的五官凑在一团。看得倪光秀暗喜不已,是个没见识的憨厚粗汉。
石镖头摇了摇头:这徒弟就是心软。
倪光秀跟着曾九去牵马,边走边与人家攀谈:“小师傅,你叫啥?”
“你叫我曾九吧。”
“好。曾九哥人真好,不像你们那管事。”
上了路,就知道九哥到底是不是好人了。
......
行到沙儿坡,马车拐入了岔道。一直盯着前方的倪光秀马上就发觉了,急说走错路了。
曾九在外面大声回道:“小姐,我至小在奉州长大,知道这里有条近道。”奉州颖川他都熟,所以才能接京中贵人的“大生意”。
“啊?”土生土长的奉州人,难道还不知道有没有近路,倪光秀半信半疑。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来到一处坳口,曾九让她开窗,问前面是不是京城的官道。
“妈呀,真的是啊,曾九哥你真行。”
曾九依然笑得很憨厚,低下头笑容瞬间不见,驾着马车驶入拗口,颠簸得倪光秀发髻散乱,死命抓着车沿。没到一刻钟,倪光秀抖得要吐了。前面应该是路子丘,从奉州到那需要一天车程,如果文公子在路子丘休息一夜,现在也才出发不久,抄近路晚上就能追到。一想到快见到文争鸣,再颠簸她也甘之如饴……
突然前方一黑视线受阻,路断了,两山之间只够一人通行,马车是过不了。曾九停下车告诉她情况。
“怎么会?你不是熟路吗?”
曾九左眉轻颤一瞬,对倪光秀说迈脚穿过林子,去路子丘再租车,一定帮她把人追到。
“那怎么好?”倪光秀忽然觉得对不起曾九,他应该会亏本吧。不过,这黑炭头想在漂亮姑娘面前讨好,就暂时依了他。如果他有什么“逾越”的心思,见到文公子时,自个儿就打消了。
“无事,我们江湖人,重的是个义字。”
“曾九哥果真是大大的好人。”倪光秀甜甜夸奖。却不知自己真是心大的可以,敢于和陌生男子往林子里钻……
倪光秀披上大氅麻利下车,曾九很自然地伸手来接她。她只犹豫了一秒,就把双臂放了上去,心说当是给他一点便宜占。
好像知道她所想,曾九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牢牢将她抱起:“雪太深,我扶着你。”
......
深夜寒冬的大林子里,从一个山洞口传来女子的嘤嘤嘤的哭泣和咒骂,时不时有火光窜出来。曾九躺在火堆边呼呼大睡,倪光秀裹着干树叶哭红了眼睛。
这个曾九,不知道路就不要瞎转嘛,现在多耽误事儿呀,不知啥时才可以追上文公子!
次日,饿得饥肠辘辘的倪光秀头发晕眼花,咬牙继续上路,发誓要走出这林子。没走多久,她看见前面有条大道,喜极而泣,心说终于追上了。
等她上了大路,却是嚎啕大哭,这里如此熟悉,明明就是奉州郊外嘛,他们又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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