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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王府里,裴泽进宫面圣,萧言之就躺在书房的榻上看书,然而这书也是看不安生。
“你为什么天天住在武成王府?”齐成趴在书房的窗外,一脸疑惑地看着萧言之。
萧言之看都没看窗外的齐成一眼,将书翻过一页,不冷不热道:“武成王府里,低等护院是不能随便进入后院的,违者杖三,孔卿亲自执行。”
一听到孔卿的名字,齐成打了个哆嗦,立刻左顾右盼一阵,视线范围内没出现孔卿的身影,齐成才松了一口气。
孔卿是武成王府的司马,平日里没什么要紧事儿要做的时候就负责训练武成王府的所有护院,府里的高等护院大多已经习惯了孔卿的训练,可低等护院都还不太习惯孔卿的严厉,因而平日里见到孔卿时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你别吓唬人,孔大人今日跟王爷出门了!”
在武成王府里呆了一段时日,齐成终于改口不再称呼裴泽为“裴将军”。
萧言之睨了齐成一眼,而后淡然道:“对王爷不敬,按以下犯上论处,杖三十。”
萧言之话音刚落,就站在门口的何晏和张绍生就闪身出现在齐成身后,伸手准备擒住齐成。
“等等等等!我没有对王爷不敬!”齐成瞪着眼睛为自己辩解道,“我可是最敬重王爷了!”
萧言之起身,看着齐成稚嫩的脸庞微笑道:“我说的是你对本王不敬。拖下去,打。”
“是,王爷!”何晏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拽着齐成的胳膊就往外拖,张绍生则是一脸笑意,兴致勃勃地推搡着齐成。
“我!你!”见势不妙,齐成赶忙挣开何晏和张绍生,转身跑走。
看着齐成跑走的背影,张绍生笑道:“这小子功夫倒真是不错,逃得够快。”
萧言之笑笑,毫不在意地又躺回了榻上。
从后院往前院跑的途中,齐成不幸撞上了黎安。
黎安一见迎面跑来的人是齐成,登时就冷下了脸。
“齐成,站住!”
齐成倏地停下脚步,瞬间站得笔挺,等站直了才发现自己是停在了黎安面前。
“黎、黎长史……”
黎安眉心一蹙,冷声喝道:“见到我该说什么?!”
齐成立刻站得更直了,朗声道:“卑职见过黎长史!”
“没规矩,”黎安冷眼看着齐成,“孔司马没告诉过你低等护院不得随意出入后院吗?”
“说……说过。”齐成的眼神飘开,不敢看黎安,“是、是蜀王要见卑职。”
“蜀王?”黎安拧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想清楚了该怎么说。是你去见了蜀王,还是蜀王要见你?”
“是……”齐成咽了口口水,“是卑职去见的蜀王……”
黎安眉心一跳,怒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拖下去长长记性!”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明明口口声声都说崇拜他们王爷,可自从进了武成王府之后,这小子却天天都要去找蜀王麻烦,他对蜀王这么感兴趣是想要做什么?
听得黎安一声喝,立刻就有护院过来将齐成制住,硬生生给脱到了护院们住的小院,按在长凳上就是一顿打。
等打完了,齐成疼得脸色惨白,趴在长凳上骂骂咧咧的。
围在旁边看热闹的护院们原本还在取笑齐成,说齐成不长记性,挨打活该,可某个瞬间,所有人一齐闭上了嘴,就显得齐成骂骂咧咧的那些话尤为响亮。
孔卿刚办完事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听说齐成挨打了,还是黎安亲自下的命令,不用想孔卿都知道齐成是犯了什么错,原本以为这小子挨打了之后会变得老实点儿,结果一回到院子就听见齐成的咒骂,孔卿当即就黑了脸。
“再打。”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可当孔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齐成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来了,登时就知道大事不妙。
才刚放下木杖的两个护卫不得不又将木杖拎起来,走到齐成身边时,给了齐成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武成王府里每年招一次护院,每次招进来的大概也有十几个少年,可这些大多是长安本地人,即便不是本地人,那也是在长安待过一段时日的,都知道武成王大名,都知道武成王府的规矩,因此他们也是很久没碰到齐成这样的刺头了,偏这小子又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只是太没规矩,还不长记性,这样的人进了武成王府,只能说他命中带衰。
“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木杖要落在身上的时候,齐成又嚷了起来。
孔卿冷哼一声,道:“你当王爷是你爹,说见就能见吗?打!”
于是又是十杖下去,有孔卿在旁边看着,执杖的护院们也不敢手下留情,这十杖之后,齐成是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连意识都变得模糊了。
见齐成似乎有些意识不清,孔卿抬手让人停下,而后冷声道:“想要在武成王府呆着就尽快把规矩记好了,不然就收拾了东西滚蛋!抬回屋上药。”
话说完,孔卿就转身离开了小院,刚走到前院堂屋,就瞧见了黎安。
瞥见孔卿,黎安就走了过去,问道:“去看过齐成了?”
“恩,”孔卿点点头,“再不长记性就直接送走,现在也不是什么太平时候,没空管教他。”
听了孔卿这话,黎安微微蹙眉,问道:“王爷让你去做什么了?”
孔卿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将外衫袖口翻起,露出了沾了血的里衣袖子。
黎安一怔,思索一番后问道:“是陛下密令?”
下密令派武成王府的人去进行暗杀这样的事情也只在陛下刚登基的前半年发生过,而且是每日都在发生,可为什么突然又开始了?
孔卿点了点头。
“陛下……是什么意思?”黎安转头望向武成王府后院。
孔卿又摇了摇头。
“黎长史。”武成王府的门人快步走近,看着神色凝重的黎安和孔卿面露疑惑。
黎安眼神一闪就恢复了寻常的模样,沉声问道:“什么事?”
孔卿则只瞪了黎安一眼就大步离去,那模样像是两个人刚吵过架似的。
见状,那门人便真当黎安和孔卿只是起了争执,立刻就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了:“启禀黎长史,有个叫柳寒青的人求见蜀王。”
“柳寒青?请他到堂屋里等着,我这就去通报蜀王。”说着,黎安就转身往后院走去。
那门人冲黎安的背影拱拱手,应了声是之后就又跑回了门口,将柳寒青接进堂屋。
当听说柳寒青要见他的时候,萧言之是打算拒绝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柳寒青不会闲的没事特地跑来武成王府讨骂,于是还是去了堂屋。
何晏和张绍生也是形影不离地跟着萧言之。
一见到柳寒青,萧言之就十分不友好地打招呼道:“什么事?”
柳寒青闻声转头,脸上却没有平日里的嬉笑。
萧言之心里一紧,忙问道:“是君梦出了什么事?”
柳寒青这才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君梦,是……是你说的那个跟春月姐像的女人。”
“怎么?你又见着她了?”萧言之的眼中突然就多了一份笑意,“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吗?”
“已经查到了。”话说到这儿,柳寒青就停了下来,看着萧言之始终不肯往下说。
萧言之心里一咯噔,忙问道:“她过得不好?”
“她……”柳寒青张了张嘴,这话还是没说下去,“你跟我来吧。”
柳寒青叹一口气,站起来就往武成王府门口走去。
萧言之一愣,赶忙抬脚跟上。
黎安来不及跟萧言之说些什么,只拉住何晏嘱咐道:“千万保护好蜀王。”
黎安从来不曾多嘱咐这一句,突然郑重其事地说这么一句,倒是让何晏愣住了。
见何晏一脸疑惑,黎安又道:“千万要保护好蜀王,一步都不能离开蜀王身边,明白了吗?”
何晏的心头一紧,点头道:“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何晏就赶忙去追萧言之。
黎安的提醒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时候他多希望蜀王能安安静静地呆在武成王府里。
柳寒青骑着马走在前面,速度不快,似乎十分犹豫,还有些不确定该不该告诉萧言之的样子。
而跟在后面的萧言之见柳寒青犹豫成这样,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他没想到事实总是会比想象中的更糟糕,当柳寒青勒马停在平康坊前时,萧言之整个人懵住了。
“你……确定她在这里?”萧言之仰头,呆然地看着平康坊的牌坊。
柳寒青蹙眉道:“我不确定,那天我也只是跟着你一起看到个身影一闪而过,我并不确定再次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你姐姐,但是……”
“哪一家?”萧言之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见了才知道到底是不是。
“跟我来吧。”柳寒青打马进了平康坊。
慢了两步,萧言之才打马走进平康坊。
柳寒青勒马停在一家规模不大的乐坊前,两年来不管是春闱宴请考生还是皇帝寿宴招待外使,萧言之从来都不会踏进这种规模的乐坊。
柳寒青转头又看了萧言之一眼,这才领着萧言之踏进这家乐坊。
已过申时,平康坊大大小小的乐坊里都已经有了客人,这间也不例外。
见到衣着华贵的萧言之和柳寒青进门,乐坊的鸨母立刻就迎了上来。
“两位公子第一次来啊?里面请!”
柳寒青后退一步,躲开了鸨母热情伸出的手,而后递出一吊钱放在了鸨母尴尬擎着的手上。
“青雀姑娘在吗?”
那鸨母立刻将钱收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道:“哎呦呦,两位公子也是来见青雀的啊?可是不巧,今儿有人抢了先。两位公子在这儿等等?咱们这儿还有别的姑娘,那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柳寒青笑着又递出了一袋钱,道:“能不能通融一下?就见一面,聊几句就好,不会耽搁太久。”
不会耽搁太久?那鸨母拿着钱袋疑惑地看着柳寒青,但掂了掂手上钱袋,鸨母又笑道:“得了,看在两位公子生得俊俏的份儿上,奴儿就替两位公子安排一下。两位公子楼上请吧。”
坐在乐坊不大的厢房里,柳寒青担忧地问萧言之道:“言之,你没事吧?”
萧言之抬眼看着柳寒青,淡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柳寒青坐在萧言之对面,撇撇嘴道:“你要是不说话,那八成就是有事。”
萧言之道:“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紧张什么?”柳寒青疑惑。
萧言之望着门口,道:“如果她不是春月姐该怎么办?如果她是春月姐又该怎么办?她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我又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柳寒青垂眼,沉默片刻后才笑着说道:“春月姐又不是你,怎么会大老远地从江南来到长安?”
萧言之笑笑,道:“事到如今,我也希望是我看错了。”
可这一辈子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三个女人,他怕是一个都不会看错吧。
正说着,就有人推门而入。
“听说有两位公子花重金邀奴儿聊聊,不知两位公子是想聊什么?”
轻轻关上房门,婀娜地转过一道花门,青雀的脸上是招牌式的媚笑,眉梢眼角都带着成熟女人的风韵,眉眼一动就看得出是风月场合的高手。
柳寒青紧张地瞄了眼萧言之。
萧言之的脸上是惯有的温柔笑容,见到青雀时也未变过。
“青雀姑娘可否走近一些?”
“近?是要多近?”青雀掩唇轻笑,而后款步走到萧言之身边,突然一个旋身就坐进了萧言之怀里,“公子觉得这样够近了吗?”
“够。”话音未落,萧言之就抬手撩起了青雀垂在一侧的长发,吓得青雀瑟缩一下。
看着青雀脖子上的雕青,萧言之低声问道:“这雕青是为了掩住伤疤?”
青雀一怔,而后笑道:“公子的眼力倒是好,奴儿还以为那疤已经消得看不见了呢,真是讨厌!”
萧言之笑道:“恩,是消得看不见了,只是不用看的,我也知道在哪里。”
话音未落,萧言之已经抬手精准地点在了那道疤的位置上,怀念道:“那是你为了接住从床上掉下去的我,撞上了床头的木桩,被木刺划伤的。”
一听这话,青雀突然整个人僵住了,连脸上的笑容都走了的样儿。
柳寒青暗叹一口气,默默地起身走到了门外。
似乎已经能确定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是什么时候?”沉默半晌,萧言之又开口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把你卖掉的?我十四岁的时候再去找你的时候,陈家人就已经都搬走了,但我听说是搬去了荆州,你为什么会在长安?”
青雀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抓着萧言之的手臂,抖着声音道:“放开我,公子认错人了。”
萧言之却又抱紧了怀里的人,道:“我这一生所遇到的所有女人当中,有三个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一个是我娘,一个是跟我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姐姐,最后一个就是打从出生后就由我顾看长大的妹妹。”
“公子真的认错人了,奴儿并不是公子的姐姐。”青雀挣扎着要从萧言之身上下去。
萧言之笑了笑,道:“为什么不猜你是我娘?别挣扎了,十几年前听了你的话放开了你的手,我已经是追悔莫及,我知道春月姐就是个骗子,这一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了。”
萧春月被卖给商人做妾之后,他有去找过萧春月,十来岁的时候终于将弓箭练好,确保自己能保护好自己之后,他就从他们的村子跑到萧春月所在的镇上,单程三十多里路,就只能徒步来回。
那是他第一次去找萧春月,被萧春月骂了个狗血淋头,萧春月说她已经过上了富人的生活,不想再跟贫穷的他们有所牵扯。萧言之当时觉得萧春月说得有道理,而且看到身为小妾的萧春月身上穿金戴银的,大概是真的过得不错。
于是回到村子之后,萧言之就再没有去找过萧春月,直到后来在镇上开了酒肆,他才再去陈家,原本只是想偷偷看一眼萧春月是不是还过着幸福的生活,可那时却得知陈家因为生意的关系已经搬去荆州。
“事到如今,还问这些有什么用?”萧春月冷笑一声,“看你衣着华贵,想必如今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与我这样的女人再有牵扯是想要做什么?”
“这样的你怎么了?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活到现在。”萧言之突然扬声将门外的柳寒青叫了进来。
柳寒青进门,问萧言之道:“怎么了?”
“怕她跑了,我暂时动不了,你帮我去给她赎身。”说着萧言之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银票,“做生意你比我在行。”
“我知道了。”柳寒青从桌上拿起银票,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萧春月突然高喝一声,“我不用你赎身,你快走!以后别来这地方了!”
萧言之抱着萧春月不撒手,道:“我说过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这里不适合叙旧,我们先换个地方再说。先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之后你要去哪儿都依你。”
“你!”萧春月狠狠地瞪着萧言之,“你疯了吗这是?你替我赎身了又能怎么样?能把我带回家吗?你的妻子怎么会容你带一个青楼女子回家?”
“你所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萧言之笑道。
“你!”
不等萧春月再说什么,就有不速之客踏进厢房。
“青雀啊,你这一趟出去的时间还真长啊,竟敢丢下本官来会情郎,是谁给你的胆子?!”
听到这个声音,萧春月更是慌了,一个劲儿地捶打萧言之的肩膀。
萧言之无奈,只能腾出一只手将萧春月的两只手都扣住:“嘘——安静一会儿。”
紧接着,萧言之就看向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男人,笑容温和道:“竟然会在这里碰到高大人,还真是巧啊。”
中书省右谏议大夫高勇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登时就酒醒了,撩起衣摆就跪了下去:“蜀、蜀王……下官见过蜀王。”
“恩,”萧言之点了点头,而后问高勇道,“高大人来本王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事,下官无事。”高勇立刻摇头,“打扰王爷雅兴,下官告、告退!”
话说完,高勇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次换萧春月傻眼。
“你……你是蜀王?”
萧言之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
“蜀王……是皇子?”萧春月茫然地看着萧言之。
萧言之又点了点头,道:“春月姐,我跟娘不是故意……”
话没说完,萧言之就挨了一巴掌。
“你是皇子?你竟然是皇子?!”萧春月愤恨地看着萧言之,“你是皇子你娘为什么不带着你去找皇帝啊?!你们为什么要来我家?!别叫我姐……谁是你姐啊?!”
当初若不是为了养活萧言之母子,爹怎么会把她卖掉?她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她怕家里人知道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这才装作过得很好的样子,就算后来被陈家卖掉,她都没想过要回去连累家人,可如果萧言之是皇子,那她是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
“不是……春月姐你听我说……”
“我不听!”萧春月屈肘就往萧言之的脸上撞,趁着萧言之躲闪时双手松开的空档从萧言之的怀里跳了出去,“滚出去,别再来找我了!”
话音落,萧春月转身就跑。
“春月姐!”萧言之起身就追了出去。
柳寒青摸了摸自己的右边脸,暗想萧春月那一巴掌打得还真狠,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萧春月的心情,若他是萧春月,大概连拿刀捅了萧言之的心都有了吧?
不敢耽搁时间,柳寒青也冲出了厢房。
他得趁着有闲杂人等去搅局之前先将这闲杂人等都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