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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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城与中和合力扣上一只棕色大皮箱,雨城用光信在箱子电子屏上确认信息感应,对中和说:“陪我出趟差。”

    “说好送你们去华庭,没问题。”

    “不是,我们还要去雪芙家拉点东西。”

    “你见岳丈大人,拉上我干什么。”

    “你去说明我和雪芙算同学间交往,更自然些,要不感觉像从人家接亲似的。”

    “行,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保证不让你破例,我也就去过一回。”雨城关好房门,与中和乘升降梯下楼,半人高的电动感应皮箱亦步亦趋地滑行在他们身旁,如依依不舍的恋人。

    秀峰南苑别墅拥挤的客厅里,一身艳红、四处滴翠的“妖娆”像要出嫁的新娘,对雨城格外热情:“雨城啊,我把雪芙可就交给你啦!”

    “伯母放心。”雨城小心翼翼地四下警惕,却始终没发现动静,忍不住打探,“二郎神呢?”

    “送宠物医院了,又生病了。”曼妮无奈与失落交织的声调拖得十分漫长。

    “真是不幸。”雨城欣喜地表现着痛苦,并将“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咽进肚里。

    “林雨城,快上来,我俩忙不过来!”雪芙不耐烦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曼妮推雨城上楼:“你去忙,我烧几道家乡小菜,一定要尝尝的了。”

    “不麻烦了,”雨城诚惶诚恐,“我们一会儿回去吃。”

    “就别客气了,你阿姨忙了好几天,专门为你们准备的。”辰长踱着方步从后园回来,喜滋滋地为一番争论做了了断。

    “红松鼠”后舱被加固拉长,对接到二楼落地窗,中和与雪芙站在琳琅满目的包裹间,正向窗口推动一架钢琴。老区基础设施落后,地下没有铺设搬运大型家具的电磁平台。

    雨城发憷地问:“都要搬?”

    “要住好几年,我不打算回寝室了,给家里也腾腾地方。”

    雨城加入后,搬运效率明显加快,笨重的老式钢琴也很快由窗口推入飞车舱内。

    “这下我不可用去音乐教室练琴了,大家混在一起,被跑调的感觉很讨厌。”雪芙用袖口给雨城麻利地擦汗,很是得意。

    中和没有如此待遇,只得汗淋淋地去洗手间。风吹开一扇半掩着的白色欧式房门,让他有了重大发现:“看看雪芙的奢侈生活,还有一间卧室。”

    雪芙与雨城跟过来后相视而笑,中和接过雪芙递给他的白毛巾抹了一把脸:“这屋东西不搬吗?”

    “我可不敢动,是我妹妹的房间。”

    中和一楞,室内东墙上挂的一幅秋游照片明明是雪芙,仔细看去,确有些不同。与雪芙的明艳洒脱相比,她更多一丝清丽,在一头乌黑秀发的映衬下,超凡白皙的容颜,仿佛泛着瓷器般的光泽。那双眼睛明静而秀美,看人时总是一副专注的神情,颦笑间又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一种阳光下的妙曼玲珑,微风中的衣袂飘动,令中和怦然心动,思绪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雪菲,郭雪菲。”

    “怎么没见她?”

    “我都没见过,”雨城耸耸肩,“出家了。”

    见中和十分惊讶,雪芙拿起写字台上的一本诗集递给他:“去年假期走的,我也不太理解。妹妹冰雪聪明,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她,这本诗集的主人已经为她投未央河了。”

    中和接过来,扉页上是一行遒劲的字体:“青春是与阳光撞个满怀,是与清晨不期而遇……给爱,给她,给我青春的似水年华”,落款是“蒋孝英”。

    中和随手翻开一页,是一首现代诗:

    思念如海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你是那波光摇曳的醉绿

    还是那涛声律动的洁白

    我鞠一捧月色

    赏香于唇直入心怀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我轻轻牵弄你的衣袖

    如携手天外淡淡的云彩

    你浪漫的笑靥

    映红初阳桑田不改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你是那降茱还尘的芳影

    还是那绮梦轮回的暮霭

    我倾一滴水露

    涤柔记忆思绪澎湃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多少温馨的顾盼定格为失落的遥远

    由月光寸寸掩埋

    你灵犀的回眸

    恍惚交错怜兮我爱

    思念如海潮往潮来

    诗中热情而忧郁的气息,化作中和心里袅袅的困惑:“他为什么要投河呢?”

    雪芙像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孝英和我们是高中同学,那时很多人热烈地追求妹妹,他不知是不是家事变故的原因,一直没表露过什么,没想到却是最爱雪菲的。雪菲离家前,孝英来找她,他们在后园呆了不长时间就回来了。妹妹神情冰冷,他脸色惨白,将这本诗集交给我,就离开了。第二天早上,同学打来电话,说孝英留下遗书后去了,妹妹没说什么,还是走了。我们家就把诗集放在妹妹照片前,既是对妹妹的想念,也算对他的纪念。”

    中和同情地望着雪菲的照片,她在韶华时代放弃了温适的家庭和微妙的爱情,寒夜与寒灯中,现在和未来的她又会有怎样的故事?

    此时,曼妮欢快的声音从楼下飞来:“雪芙啊,叫雨城他们下来吃饭哪。”

    中和一下楼,顿觉香气扑鼻而来,精神为之清爽。

    淡黄暗花餐布铺盖的硕大中式餐桌前,辰长两口子忙不迭地招呼他们坐下。

    “今天你们可有口福了!”雪芙眼馋地看着满桌佳肴,“都是老妈最拿手的家乡菜,吴山酥油饼,五更料牛腩……最霸气的就是‘春暖鲥鱼’了,外面的饭店绝对吃不到的。”

    “有什么特殊?”雨城没看出门道。

    雪芙道:“鲥鱼是长江淡水鱼之首,当年可是‘满汉全席’的主菜,河鲀出名吧,还要位列其下呢。”

    辰长的微笑意味深长,“雨城啊,其实吃鲥鱼最大的门道,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鲥鱼是海洋洄游鱼类,端午前后才返回长江,以秋高气爽时最美,也就是当今时节,这是天时;作为“鱼中之王”,鲥鱼尤以富春江所产最为名贵,春江鲥鱼中又以唇有朱点者为上品,据说东汉名士严子陵用朱笔点过,这是‘地利’。”

    中和凑近些探看,盘中鲥鱼体态宽肥,色纯如银,与火腿片的红、冬笋片的白、鲜菇片的黑交相呼应,鱼唇边缘上果然有三四颗状似红豆的斑点。

    辰长端起一杯绍兴女儿红,继续说道:“鲥鱼最宜带鳞清蒸,使鳞中脂肪融入肉中,再取用富春红酱油蘸着吃,此间夫妻长幼一团和气,亲朋好友其乐融融,是为‘人和’。只有‘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才能真正体会鲥鱼的鲜美味道,可谓‘天人合一’而成的珍馐极品。”

    “行啦,看你絮叨个没完,一会儿都凉了。”曼妮嗔怪着举起杯来。

    “好好,人老了,话就多,咱们喝一口,然后吃饭!”

    五只杯子相互错落着碰到一起。

    中和敬慕地将一块鲥鱼夹入口中,只觉香溢唇齿、鲜嫩无比,竟不知天下有如此美味。

    雨城的脸上洋溢着无以名状的快乐,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家庭温暖,在雪芙的再三告诫下,还是把自己喝高了。他与未来的老丈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一腔肺腑尽诉衷肠,结下了忘年、金兰以及生死之交。

    临近三更,三人才满载幸福与懊悔,从灯火稀疏的别墅区启程,由北向西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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