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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令狐伤的场合
元年本是汉化圈内才有的节日。原本似西域这些边陲小国皆是不过这样节日的。但由于大汉国威远传,丝路通达,官员来往频繁。在这些年的民族交融之下,渐渐地这些边陲小国有些人家也记住了这样的节日。
令狐伤微仰着头,望着唐霜有些费力地将手中扎好的艳红灯笼悬上房檐,虽面色依然冷漠似冰,眼角却流转着淡淡的暖意。
唐霜悬好了灯笼,怎么看都觉得这自己不愧是西域第一匠师,就算从没做过灯笼这东西,仿着扎得也十分精致秀美,远非一般手工艺人可及。
她正兀自得意,却不想脚下一滑,在空中连扑带拐,连轻功都用了出来,方才又在屋顶稳住了自己身形。在她下方的令狐伤见状渐渐松下了已经绷紧地手臂,略冷淡地道了一句:“明天走梅花桩。”
唐霜一听这话,还来不及从屋檐上来,便气呼呼地说:“明天初一!初一不能劳作,不然可是会苦一年的!”
令狐伤懒懒掀了眼,淡声道:“坊间传言,不足信。”
唐霜简直要气得飞起,她眯着眼站在屋顶上,赌气道:“如果要跳梅花桩,我就不下来了!”
令狐伤闻言眼角一挑,抱胸而立的姿态终于动了动。他面无表情地仰头看向屋顶的唐霜,低着声音道:“下来!”
唐霜自被令狐伤带回后,近些年胆子养得越发肥。她竟是直直坐了下来,抱膝转身,留给了令狐伤一个背影,狠狠道:“就不下来!”
令狐伤眯着眼,足尖微动,眼见着竟然是要直接飞上屋檐把唐霜亲自抓下来。
今年不过十岁的苏曼莎抱着小猫玩耍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家里唯二的两个大人又闹上的身影。她先是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唐霜,然后又看了看屋檐下面无表情的令狐伤。顿时十分乖巧的松开了手,让小猫跑远,走近令狐伤身边,乖乖地叫了声:“师父。”
令狐伤应允了一声,大约是觉得在徒弟面前捉人实在太丢人,收回了原本向前的步伐,目光深沉地盯着屋顶上的唐霜。
苏曼莎见状眨了眨眼,再抬头已是一派天真烂漫,她用着有些困惑地声音道:“师叔,太阳快落山啦,不是说今晚要吃大餐嘛?再不回去我饿了——”
唐霜动了动,慢吞吞的转过身,望着令狐伤收的小徒弟,不好意思再摆冷脸,温声叮嘱道:“饭菜师叔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饿了就快去吃吧。”
苏曼莎不解道:“那师叔呢?”
唐霜蓦地就沉默了。苏曼莎看了看唐霜,又看了看令狐伤,心中一片了然。她向令狐伤眨了眨眼,表示如果是这个原因闹上的自己也没办法了,但礼赞师父大人心有妙招。
令狐伤的确有办法。
他静静地盯着唐霜,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慢慢开口道:“下来,……不练了。”
唐霜狐疑道:“真的?”
令狐伤:“……真的。”
唐霜便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式唐门的鸟翔碧空便跃了下来。
鸟翔碧空,取得便是此式轻功似鹰击翔空之意。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纱裙,飘然落地便如一朵牡丹忽而盛开,铺开一地旖旎。
令狐伤看着这唐霜下意识用出的招式却是皱起了眉,直到唐霜有些不解的看向他,他方又恢复了淡漠的面孔,眼见着唐霜牵起苏曼莎的手,领着同样身着绯色新衣,个子不过到她腰际的小一号瓷娃娃便往屋内走了。
走着还能听见唐霜带着雀跃的声调介绍道:“这次师叔去了苏杭,特意学了松鼠桂鱼和西湖醉鸡……”
苏曼莎认真听着,间或还问上一句:“这次的机关暗器卖的好吗?”
唐霜便会道:“南方可多冤大头啦,上次的机关鸟好玩吗?师叔再给你做些别的?”
苏曼莎认真道:“精致是很精致,但我觉得还可以在机关鸟口中加些毒针,用来对付敌人绝对别出心裁,令人防不胜防。”
唐霜:“………………”
唐霜冷静地松开苏曼莎的手,转头看向跟在后面的令狐伤:“……师兄,解释一下,我不在家的三个月,你带小莎去哪儿了?”
令狐伤:“……………………”
苏曼莎笑着道:“去了安伯伯那儿,师叔,安伯伯那儿可好玩啦。”
唐霜:“…………安禄山?”
令狐伤望着十分无辜的苏曼莎,缓缓开了口:“她一个人把狼牙三营搅得一片狼藉,义兄都怕了她。”
唐霜闻言,默默给苏曼莎点了赞,用自以为令狐伤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开口夸赞道:“干得漂亮!”
苏曼莎下意识看向了令狐伤,她本以为令狐伤会生气,然而令狐伤却像是真的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见自己的小徒弟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己,甚至微微动了动手指,做了‘不’的手势。
苏曼莎:听见要装听不见。娘,大人的世界真难懂。
这时三人已经坐上了堂中圆桌,唐霜帮苏曼莎净了手,侍女们顺次布菜。苏曼莎看着桌上菜色,眨眨眼道:“师叔,有师父喜欢的菜色吗。”
唐霜道:“有啊,这些都是。”
苏曼莎有些好奇:“平日里甚少见师父食甜,师父原来喜欢甜得么?”
唐霜回忆了半晌,开口道:“我记得师兄口味和我差不多,以前我问他要吃些什么的时候,他回答我的都是这些。”
苏曼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埋头吃饭。
唐霜因为修习机关术,常年四方游学,而令狐伤作为一名武者,也甚少在一处停留时间过长。一年到头,三人同聚地时间倒是不多。苏曼莎往往是跟着令狐伤大半年,再随着唐霜于龟兹小居半年。她心下算了算,自她被令狐伤救下直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经历了唐霜口中的“春节”。
饭菜很丰盛,但奈何令狐伤不是个多言的人,苏曼莎也不多话,唐霜便见着他们师徒两以着贵族王者的姿态,和平常没半点不同的吃完了饭,漱了口,接着一大一小都看了过来,两个五官深邃的西域人种都一副“还有什么习俗你说吧我们都依着你”的态度。
唐霜:……这个年过得怎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取出包好的红包,上面写了大大的福字,笑容明亮地递给苏曼莎:“来,小莎,你的压岁钱。”
苏曼莎伸手接了过去,笑着回了一句:“谢谢师叔!”
唐霜被哄得很开心,可刚抬眼就见令狐伤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像在等什么。
唐霜:“……师兄,看什么呢。”
令狐伤瞥了眼苏曼莎手里的叠成了蝴蝶形状的红包。苏曼莎看了看自己的师父,面上有些心疼,但还是秉直一贯的好徒弟作风就要把红包供给师父。
唐霜默默转身包了个新的:“…………好了,这是师兄你的。”
令狐伤接过红包,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只给小孩子的?”
唐霜觉得令狐伤大老远从漠北跑回来一起过年也不容易,便善意道:“不,大家都有的。”
苏曼莎问:“那我和师父有了,师叔你的呢?”
唐霜正想着怎么圆过去才比较不伤面子,令狐伤竟然真的从腰侧取出一只狭长地檀木盒,递给了唐霜。唐霜微愣,接着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对手工雕成的耳坠。
令狐伤剑术一流,握起小刀也如神造。这对耳坠由完整的水滴状芙蓉石雕成,其上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若是配上他上次归来赠予唐霜那枚蝴蝶金簪,便正合了蝶恋花之意。
唐霜眨眨眼,笑道:“每次回来都有礼物,这新年礼物也太敷衍了吧?”
令狐伤淡淡道:“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唐霜先是有些无力,想要同令狐伤强调一番春节在众多节日中也是独一无二的重要。然而话未说出口,却猛地反应过来。
令狐伤是汉人女子与突厥首领所生,他未必真的是说节日与他而言毫无意义。别无区别,或许是指对他而言,每次归来都是值得庆祝的节日。既然是节日,那便该庆祝。按照西域人的习惯,每逢重要节日,礼物是必须的。
……所以她才能每次都从令狐伤手中能收到礼物。
苏曼莎忽的便道:“哎,师叔你怎么脸红了?”
令狐伤微微笑了。
唐霜忽得便伸手捂住了令狐伤的脸,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不,不要笑啊!”
令狐伤不置可否,他伸手握住了唐霜的手指,但仍如她所言收了笑。唐霜还处在对自己极端窘迫中,抽回手捂着自己眼睛自暴自弃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庭院里月光正好,慢慢悠悠地铺了一地。
唐霜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方才找回了镇定。转首对苏曼莎道:“时候不早,小莎先回去。”
苏曼莎看了看两人,秒懂地离开了座位,随着侍女离开了。离开前她还冲唐霜比了拇指,无声道:“师叔最厉害”。
唐霜木然脸:……厉害在哪里?
桌上的残羹早就被收了干净,雕花的木桌上摆放着葡萄佳肴,淡淡的果香弥散在空气里。
令狐伤垂首看着自己空落的手心,转而对坐在另一侧的唐霜道:
“阿霜,过来。”
唐霜下意识地便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令狐伤眼中浮出笑意。等唐霜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一阵惊呼——她直接被令狐伤扯进了怀中。
华发的剑客伸手抚着她的长发,开口道:“阿霜,不要再去中原了。”
唐霜仰头不解:“为什么?”
令狐伤顿了顿,只是道:“小莎需要人照顾。”
唐霜不解:“我可以带小莎一起啊?”
令狐伤抚摸着唐霜的头发不说话,唐霜见令狐伤不开口,也没有打扰他的打算,只是安静的呆在他的怀里,直到令狐伤低低道:“卡卢比,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唐霜倚在他的肩头,想了想:“明教的夜帝?上次见到啦!这个人有些奇怪,原本隔得挺远的,可他突然就神色一变,隔着人群就要冲过来。我吓了一跳,就听小莎的话避开了。”
令狐伤应了声,表示唐霜做得对,又道:“那知道唐烟吗?”
唐霜玩笑道:“名字有些耳熟。和我一个姓?是亲戚么?”
令狐伤沉默,半晌后,声音沉沉响起:“不,毫无关系。”
唐霜敏锐地察觉到令狐伤的情绪有些晦暗,便伸手扶住了令狐伤的脸,笑着道:“怎么了?要是过了午夜还不高兴,接下来一年都会不顺心哦?”
令狐伤闻言略松开了手,月光下他无比清楚得看着唐霜的面容,一丝一寸,熟稔于心。
他问道:“近日头还疼么?”
唐霜笑道:“孙大夫果然不负医圣之名,上次得他施针,便就没犯过了。”
令狐伤嗯了一声,唐霜瞅着他,叹了口气。
唐霜道:“别不高兴啦师兄,实在不行,我后日去跳梅花桩不就好了嘛……”
“无妨。”令狐伤忽的打断,“不愿学便罢,左右我不离开你便是。下次你要去中原,我陪你去。”
唐霜有些诧异:“好好地,你怎么突然要去中原?东瀛已经打完了吗?”
令狐伤“嗯”了一声,他道:“去中原前,我们回一趟鬼谷。”
“回鬼谷做什么?师兄你不是说,师父他们早就去世了吗?”
令狐伤凝视唐霜,看着她清澈无垢的眼眸,开口道:“但那是家,有些事必须回家做。”
唐霜好奇道:“什么事?”
令狐伤不再言语,只是道:“不早了,回去休息。”
唐霜这才恍然:“啊,今天晚上午夜前不能睡,要守岁!”
令狐伤看着唐霜淡淡道:“累了一天了,睡吧,我替你守着。”
唐霜不满道:“守岁哪有替人守的。”
令狐伤道:“我替你守,谁能说不?”
唐霜竟然被令狐伤说的哑口无言。她本想不听令狐伤的,径自守夜。然而令狐伤喜静,唐霜不说话,屋内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唐霜坐在厅中,把糕点水果全部吃完,茶也喝完,还是没能抵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睡意,她头点了没两次,就自发自的趴上了令狐伤的肩头。令狐伤微微侧首扫了她一眼,伸手帮她取下了发簪,打散了头发。
唐霜坐在堂中,夜间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她缩了缩,低估了句“冷”。令狐伤放下手中长剑,便伸手将她抱起,坐入自己怀中。他内力雄厚,便是在冰天雪地之中,也温暖如春。唐霜扶于他的胸口,很快便被来自对方的温暖侵袭透彻,疏开眉目。
令狐伤一手拥着她,一手隔在案上抵着下颚,神色如月光柔和。唐霜嘴角含笑,一派同令狐伤记忆中无二的无忧模样,他松开手,略低下头,亲吻了怀中少女,抵开齿缝,也将褐色的丸药渡了过去。
昔年一身血迹的青年抱着具尸体杀入万花,直攻入落星湖畔、药圣庐边,无悲却心泪不止。
他对孙思邈低声请求道:“救她。”
药圣孙思邈,虽号称“阎王惧”,却也没有真的能将死人救活的本领。一过三日,剑客留于药庐之外,片刻不离。孙思邈无法,只得试着救治一具尸体。
然而在他接手的那一刻,奇迹竟然真得出现,原本死透的身躯中忽然又传来微弱的脉搏。孙思邈真得做到了令人死而复生。
孙思邈叮嘱剑客道:“死而复生,着实匪夷所思。我观她似经过大悲,毫无求生之意,若无法解决这一点,便是我救了回来,她也醒不来。”
剑客却道:“如若令她全部忘却,又当如何?”
药圣斥责剑客此事有违医道,却迫于谷内万千弟子,只得道:“苗疆有蛊名忘情,或有奇效。”
月过中天,晨光未晞。
令狐伤唤醒了唐霜,开口道:“旧岁已除,回去睡吧。”
唐霜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令狐伤,又看了看天色,顿时有些责怪道:“师兄,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不对,重点错了,啊啊啊,师兄女孩子睡颜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啊!”
令狐伤不置可否,他松开手,任凭唐霜从他膝上站起,神色懊恼。他甚至还向唐霜招了招手,开口道:“头发乱了,过来。”
唐霜捂着脑袋有些遗憾:“算啦不梳了,师兄你再借我趴会儿。”
令狐伤沉默片刻,开口道:“明年唤你。”
唐霜满腹怀疑地看令狐伤:“真的?”
令狐伤颌首:“嗯。”
唐霜眨眨眼:“好吧,再信你一次。”
就在唐霜又要趴回去再睡会儿,令狐伤突兀地问道:“要去见夜帝吗?”
唐霜闻言顿住脚步,她转身,满脸茫然:
“那是谁?”
令狐伤微微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唐霜的头发,亲吻了她的眉心,语调却如冰雪冷漠。
他微眯着眼道:“谁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