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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愈冷,昱京里的头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这场雪下得很大,停停歇歇地连下了几日,还在天上飘着时看着就已是一个个毛茸茸的白团儿了。白团儿覆住国府中的灰墙黑瓦,每一缕光秃秃的枯枝也都被一丝不苟地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绒毯。
外面的银装素裹美如画,被炭火烘得暖融融的房里好似也跟着添了几许温馨。一连几日,阿追在雁逸午睡时坐到廊下,支着小炉温酒赏雪,别有一番雅趣。
酒还是弦国的酒,品起来醇厚些,不似戚国的那样清冽。阿追喝着喝着,偶尔会想些事,待得回过神来又常常记不得想了什么。
她慵懒地捧着温热的陶杯,杯沿一下下磕着贝齿,正又思绪飞离,脖颈里忽地一凉!
阿追猛缩脖子,蹙眉要冲作怪的人发火,目光一定,噌地站了起来:“你怎的出来了!”
她伸手一握他的衣袖,果然一染了一层凉意,当即就要推他回去。雁逸反手握住她,笑意浅浅的:“这雪你看了几天了也不见腻,可见是极好的景致,我也想看看。”
她不退让地瞪着他说:“那你进屋开窗看……”
“这位女郎,您打算让我关在屋里一辈子?”雁逸的笑意深了几许,诚恳的语中透出戏谑,睃了她一眼,又道,“比医官还严,你当我是个泥人?”
“……”阿追蓦地红了脸,顷刻成了“做贼心虚”的模样。
其实在这场雪落下来之前,雁逸便已能下榻了,但一直只是在房里走一走,并不曾出过屋。起初是医官说他还虚着,直至前几天,医官在外间告诉她说:“上将军调养得不错,若想出去透透气也可。只是注意多穿些,切莫受凉便可。”
——但这不是下雪了吗?她折回去便告诉他:“医官说上将军调养得不错,但现下下着雪容易受凉,不妨再安心多歇些时日。待得雪停了、化完了,就可以出去透气了!”
彼时他躺在榻上,笑吟吟地打量了她半天才应了声“哦”,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强把心虚和疑惑一起压下去,之后几日倒也一切正常。
现在这般一看,他那天果然是听见医官的话了!
阿追缓了缓,外强中干地又瞪向他:“我是看你穿得太少了!等着,我给你拿件斗篷来!”
她说罢便直接窜进了屋里,片刻便将他的斗篷抱了出来。厚厚的一件黑色长斗篷,毛茸茸的,她自觉地帮他穿,系好带子后定睛一看“扑哧”笑出来。
他恰伸手将她圈进怀里,听得笑声微怔:“笑什么?”
“……”阿追被他这突如起来的举动弄得也怔了,边挣边下意识地答话,“我我……我笑这斗篷形好,拢得真严实。从前我们祭祀月主时,巫师们也都穿这样的斗篷,全都遮得严严的……看上去特别故弄玄虚!”
雁逸仍将她按在怀里,挑眉垂眸:“你说我故弄玄虚?”
“……不不不!你弄什么玄虚?我就是突然想起那会儿了……”她说到这儿可算缓过神来,手在他胸口一推,“你干什么?”
雁逸:“嗯?”
阿追闷闷的声音里有了点自然而然的提防:“怎么突然、突然……”
突然搂搂抱抱的。
周围静了一阵子,阿追想从他怀里脱出来,又觉他身子还弱不敢跟他拧,只得由着这种安静又持续了会儿,听到他喟了一声、听到他的心跳快了一阵又平稳下去。
最后听到他说:“我知你心里有谁。有些话你若不说,我便绝不会主动说了让你为难。”而后将她拢住的怀抱紧了一紧,他的下颌抵在她的额上,“我就只抱你一会儿,不会太久。”
一时间,周遭安静得如同万物都凝固住了,只有片片白雪如旧在飘。
阿追急缓着气,心速仍是越来越快,耳边他的心跳倒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紊乱,一声声沉而稳地撞进她心里,让她万千心绪齐转,又没有哪一缕可以说出来让他听。
世人概以为巫者们洞悉将来,必活得潇洒快意。巫者间传唱的歌谣则说“巫兮巫兮,万事不由己”,似乎直至此时此刻,阿追才真正体味到个中无奈。
看不到自己会否身患顽疾不可怕,不能卜自己是否何时丧命也不可怕。
唯这感情之事,不能提前得知,当真可怕极了。
避不开躲不过,就只好一步步循着命数去走,像是一杯陈酿递到面前,管你喜欢哪一味,一口下去,各中百味便都要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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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雁逸院中出来,阿追心里都还是乱的。自雁逸舍命帮她开始,他的心思她就或多或少明白些了。只是他醒来后绝口不提,她便道这一层可以永不戳破——世上许多事不就是这样?提了许会尴尬,不如闭口不提,绕开这一小簇荆棘不去看,该是至亲还是至亲、该是挚友还是挚友。
但现下……
现下其实也算不上戳破。雁逸那样说,心中想法大抵和她相同。只是经此一遭,她被拨乱的心弦实在难以平静下去了。
从前还可以自欺欺人地想他并无那般心思,或者现下已无那般心思,现在至少这是不行了。雁逸像是把一颗心放在她面前让她看,那颗心热腾腾地跳着,虽然他说她不看也可以,可是……
可是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啊。她边觉得听了他的话可以安心,边又不免担忧自己当真这样“装瞎”下去,就等同于在那颗心上捅了一刀。
阿追一时不知该怎样做才是对的,心烦意乱地逛了许久。最终觉得还是先找些别的事,暂且将这难题放一放,待得冷静些再说不迟,就拐去了乌村众人的住处。
自雁逸醒来,她已有些时日没有去见过乌村的人了。上一次占卜还是卜到戚国在晔郡驻军的软肋那次,掐指算来也过了快一个月了。
其间莫婆婆着人来给她传过一次话,说又卜到了一些要紧事。阿追想左不过又是未来的军情战况,便没去一问究竟。
——看在雁逸平安醒来的份上,她也乐得让嬴焕松一口气。
阿追走进院门,院子里正打着哈欠看雪的巫师一怔,之后几是飞奔着去次进院喊莫婆婆。
阿追一愣,正自疑惑这是真有什么大事?可上回她没来问,也没见莫婆婆再找人来说啊?
迈过次进院门槛时莫婆婆正从屋里出来,雪天地面难免滑,阿追就加快了几步将她挡住,莫婆婆吁了口气,跟方才传话的那男巫师说:“去把阿茗她们都叫来。”
这是专指乌村里占卜水准强些的那几个,以一个叫阿茗的姑娘为首,有男有女,一共大约七八个。
其余人等都是各样邪术玩得灵些,占卜的结果时常……没法看。
不过多时一行人就来了,众人一同进了莫婆婆房里。落座也随意,几个年轻姑娘直接到莫婆婆榻上坐着,男子也是在旁边随意找席子来坐。
坐下后却霎时显得没这么“随意”了,众人相互看了半天,最终目光还是落到莫婆婆面上。
莫婆婆咳了一声:“好,还是我来说。”
她拄着拐杖站起身,到床榻那边伸手去翻褥子底下,翻来翻去翻了几页缣帛出来交给阿追。
阿追边翻看边听她道:“这是那几日卜出来的事……先是阿茗照例卜戚王的命数,三枚符,一个‘未’、一个‘不’、一个‘辛’。”
旁的巫师与阿追不同,占卜时不似她能直接看到画面,便都是摸了石头来解符文的意思。“未”、“不”、“辛”三个都是不怎么好的结果,“未”大多时候是说“有未知危险”,“不”是指“前路不明”,“辛”是“未来艰辛”。
她继续看下去,莫婆婆也在继续说:“阿茗怕自己卜得不准,次日让白玉帮她又卜了一次。”
阿追读着缣帛上的记录,白玉也是摸了三枚石头,一是“败”,一是“山”,一是“心”。
会有失败,和山有关。如若不看最后一枚,她几乎可以忽略这是在卜戚王的命数了,只觉是戚军要在他们没插手的情况下也战败一次。
最后一个居然是“心”。
这一枚大半时候的意思是说“心中所想慢慢实现”——戚军在山中战败,戚王却觉得心中所想慢慢实现了?
阿追看得锁了眉,莫婆婆缓了两息:“老身初时也想不明原委,不知戚军战败怎的会直接和戚王的命数有关。”
总不至于是戚国一举被灭,让他命丧黄泉。
“后来老身苦思冥想,有了些猜测……便也拿来卜了一次。”莫婆婆又递了一张缣帛给她。
图上画着五枚石头,排成了一个三角。这样的卜局里,最上一枚是现状,第二行的两枚是根据卜者设想的选择给予的答案。
阿追认真看着,最上那枚又是“辛”,放在这里是指戚王目下正觉艰辛。
她思量着点点头,问:“婆婆设的两个选择是什么?”
“左是戚王会罹患重病,死在山中,右是戚王会亲征。”
阿追愕然抬头。
她对着莫婆婆平静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看向手里的缣帛,左边是个“顺”,意指身体无恙。
右侧,是个在战局占卜中常会出现的符文。
一个嶙峋可怖的“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