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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稹觉得自己是犯魔怔了才会这样想,但皇帝不知道为什么打起了撮合他与梅蕊的算盘,这又让他着实啼笑皆非。宫中虽然寂寞,但于他这样的人来讲,有人相伴反而会让他觉得碍手碍脚,哪怕她再聪慧伶俐,都与他无关紧要。
他便先将与她有关的事情抛去一旁,径直来寻了恭王,恭王自怀帝尚在时便淡泊于权欲,陆稹跟在怀帝身边,与他仅见过几回面,印象中恭王便是个清矍的形容,如今看起来更显得消瘦了。他穿着道袍,仙风瘦骨,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许是坐久了让他有些累,他咳了两声,然后道:“护军有什么事情想要委托本王去办?”
淡泊名利不代表他愚钝,恭王在当年是个早慧的皇子,之所以避世也是将朝中局势看清才做出的决断。陆稹手中握着于他而言不利的证据,纵使这桩事情并非是他所为,只要他陆稹想要什么结果,那便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刺杀皇帝的罪名哪怕是莫须有的,他也担不起。
陆稹持着供状来寻他,自然是要与他作交换的,但恭王着实不晓得他现下的情状是有什么值得这位护军大人惦记的,也惫懒于和他周旋,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果然,陆稹唇角一勾:“王爷说笑了,臣不过是想向王爷借一个人而已。”
恭王一怔:“谁?”
他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薄唇掀开,伴着初春的软风吹入了恭王的耳中,恭王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陆稹身后斜逸向池面的一枝红梅,在暖阳中落下了最后的红蕊。
出殡那日是个极好的天气,云朗风清地,梅蕊身上的伤还未好便没有一同前去随侍。怀珠在她旁边给她剥着橘子,讲着一些趣事儿。
她也算是走了运,本来荣太妃看她手脚利索,指名要将她带去一同守陵,怀珠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抑郁了许久,红着眼圈对梅蕊说要和她永别了,弄的梅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当初想向小皇帝讨赏也是因为这个,她舍不得怀珠去那陵园中,守着或是丰功伟绩或是声名狼藉的帝王骨,伴着那些帝王曾经的宠妃,终老于其间。
那日小皇帝带着怀珠和福三儿一同出去后,许是心情不错,便同怀珠讲了几句话,怀珠嘴甜,哄得小皇帝更加愉悦,顺手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将她调去了尚宫局,做了个女史。怀珠高兴得不得了,这回她便再不会与蕊蕊分开了,先前还做好了此生不见的准备,喜从天降,开心的她一连剥了五个橘子。
梅蕊好笑地瞧着桌上被剥的干干净净的橘子,问道:“你剥这样多,能吃的完么?”
怀珠手上未停下,又开始剥第六个:“管他呢,吃不完给福三儿呀!”
像是发现了什么,梅蕊总觉得怀珠近来时时将福三儿挂在嘴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她:“你近来似乎同福公公走得很近?”
怀珠边剥边吃,听出了梅蕊的弦外之音,舔着嘴角:“蕊蕊,你怎么也变得这样好事儿了呀?”
“我这叫好事儿么!”梅蕊矢口不认,“近来在这殿中待着太闷,我闲得浑身难受,趁这会儿护军伴驾出宫去了,你陪我往外走走,松活松活筋骨。”
怀珠呼天抢地地喊:“天爷,你伤还没好呢!松活什么筋骨?不怕将伤口再松活得撕开?”她抬起手来作了个撕扯的形容,猛摇头,“这事儿就算护军不在,我也不答应。”
“而且,”她狐疑地瞧了梅蕊一眼,“什么叫趁护军不在,说得像护军是你的谁一般?”
梅蕊剜了她一眼:“护军得了陛下的口谕照看我,让我伤好之前都不能出门,这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强自按捺住那微末的惊惶,“这样的事儿我与你解释多少回了,你还不信我么!”
“我信呀!”看梅蕊急了,怀珠连忙说道,她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五个半橘子,嗳呀一声:“你若是嫌闷了想出去,那我便陪你出去走走,左右伤也好了些,是用腿走又不是用手,碍什么事儿!”
说走便走,梅蕊半月未得见外面的景象了,冬日的萧瑟褪去,草木抽新绿,整个宫城才像是从先帝驾崩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怀珠与梅蕊一路行去,宫中人大多都有事务缠身,与她二人一般闲适地寥寥无几。
才转过太液池畔的一株柳,一列勋卫便迎面而来,赵淳瞧见了梅蕊,眼神一暗,梅蕊左肩伤着抬不动手,便象征性地向赵淳问安道:“赵统领。”
赵淳身上有世家子弟显而易见的贵气与骄傲,他本是不愿理梅蕊的,但梅蕊率先同他打了招呼,他碍于教养,不得不回应,便停下了脚步,转向她,板着脸将她看着:“梅蕊姑姑。”
他声调拖曳着,阴阳怪气地让梅蕊心头很不舒服,扬了眉问他:“统领今日心情不大畅快?是谁惹着统领了么。”
她也并非是真心想问,好不容易见着除了陆稹怀珠等以外的熟人,免不得客套一两句,若是依照赵淳以往的性子,必然是回她极为爽朗畅快的一句“谁能惹着我”,但今日的赵淳却似乎有些不同,他阴着神色点头:“确实如此。”
不问下去便是梅蕊的不是了,她索性揣了手站定在那处,好笑地看着他:“是谁有这样大的能耐,竟然将赵统领惹得心有不快,真是顶了天的人才!叫什么名儿,统领告诉我,我好去拜会一下。”
“你!”赵淳被她这话气得咬牙,一把托住了她的右手,大步往前走,冷声道,“借一步说话。”
梅蕊还没喊出声,怀珠便当仁不让地挡在了赵淳身前,皱眉看着他:“统领大人这是光天化日强抢良家妇女么?那得问问我答不答应,还有,蕊蕊身上有伤,请统领大人松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统领未曾听过么?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
她这一番话,赵淳却自有一句听了进去,转头去看梅蕊被自己拉着的手,当真是裹了厚厚一层的纱布,悔不当初,赵淳松开了手转过身,英气的眉拧着:“疼不疼?”
梅蕊笑道:“半月都过去了,伤口早结了痂,哪里还会疼,是怀珠关心则乱,冲撞了统领,还望统领莫要怪罪她。”
说着,还矮身向他行了礼,一副赔罪的模样。赵淳被她弄的心头浑不是滋味,却拿她没办法,只得软了态度,压低声音对她道:“我有话同你讲,我们去别处说。”
话飘进了怀珠的耳朵里,她断然道:“不能够!”
赵淳偏首看了她一眼:“我问的不是你,你替她回答什么?”
“不能够就是不能够!”怀珠被赵淳激得面色通红,她转而看向梅蕊,“蕊蕊,你别和他去,他一瞧就是不安好心的。”
梅蕊正对上赵淳的视线,思忖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好,统领请带路。”
“蕊蕊!”怀珠急切地在她耳畔喊了声,梅蕊转过头去捉起了她的手,拍了拍,并笑道:“我与统领算是旧识了,他若是对我不安好心,那早该在七年前就表露出来,没事的,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怀珠不晓得还能说些什么,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很担忧地道:“蕊蕊,你仔细些。”
梅蕊应下了,又觉得怀珠今日的情态有些奇怪,但赵淳已在前引路,由不得她再作细想,只能提步跟了上去。赵淳引着她到一处假山后停了下来,梅蕊打量了一下四周,啧啧道:“确然是个谈论隐秘的佳处,想必宫中有好些辛秘都是从这儿传出去的,统领将我引到这儿来,便是为了向我讲讲那个将统领惹得不悦的人?”
赵淳知道是自己先前的举止将她给惹恼了,她自幼便是这样,一旦将她惹恼,浑身上下都是刺儿,也不管你是谁,定要将你扎得个体无完肤。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好言好语地道:“好妹妹……”
“谁是你好妹妹!”梅蕊把眼一横,脾气上来了也压不住,勾唇笑道,“统领的好妹妹,不是在夷香苑么?”
赵淳脑中一懵,他前些日子与人在夷香苑为了个胡姬大打出手的事情,竟然被她知道了?难怪她瞧他怎么都不顺眼,他记得她从前向他提过,最不喜欢这样的男儿,这下犯了她的大忌,赵淳慌了神:“好妹妹,你听我讲,这事儿啊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梅蕊本也没将这当回事,怀珠同她讲起来时她也一笑了之,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哪个没有逛窑子的毛病。近来王公贵族间又时兴起了赏玩胡姬,夷香苑中的胡姬更是抢手,赵淳年轻气盛,瞧见了软蛇腰的胡姬走不动道,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与人吵架便需寻要点来吵,她就提这样一件事儿,就把赵淳的嚣张气焰打压了下去,她对胡姬这桩事情本来是什么样不大感兴趣,便截断了赵淳的话:“我不大想知晓统领与那胡姬之间的渊源,统领能直接说要紧事儿么?说是要借一步与我说话,统领到底要说些什么?”
赵淳的喉头动了动,眼中的神采暗了下来,哑着声说道:“妹妹,你晓不晓得宫里人在背后是怎么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