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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夜,中天月清光斜映,柔婉百转洒入瑶华宫的东厢殿。
殿内纹风不兴,银釭独照。
赵祯披星踏月进入东厢殿时,舒窈正手秉玉管,毫蘸茶渍,伏于案中运笔徐书。
她穿了一件翠色单衣,袖口轻挽,露出白皙的手腕。点点水痕自她笔下流出,落于暗红色桌面,被热意迅疾蒸干,只氤氲出一片模糊残迹。
赵祯轻手轻脚地步于她背后,稍弯下腰,手臂撑于案上,将她整个拥罩在自己身影中。
“在写什么?”
赵祯声音低悦,仔细听,还能听出见她平安后,终于长舒一气的释然。
舒窈缓缓驻笔,侧首仰望向赵祯,眸波湛澈如镜,竟是毫不惊诧他的到来。
“青桃又睡着了?”她放松了身子,将脑袋软软依靠上赵祯的手臂,长睫轻扇,呼吸微促。
赵祯抬起手,动作温柔地抚上她的鬓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她知道天子深夜探访瑶华宫,不说看卧病之人,也不说看落水之人,偏偏来了她伺候的郭家娘子处吧?”
舒窈听后恬淡一笑,低头将狼毫轻轻搁置于案,腾出双手环抱住赵祯胳膊,幽幽软语道:“似我们这般遮遮掩掩,夜半得见,像不像极了瓦肆上所演的折子戏?”
赵祯倾身环住她的肩头,脸颊贴在她颈窝处,肌肤的温热隔了衣衫传来,两人相拥静默。良久后,赵祯才在她耳畔如叹如述地低低答道:“阿瑶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高门闺女,我却真希望自己只是戏中一平凡的落魄读书人。至少那样,你不必因为我而似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舒窈脊背蓦地一僵,倏然睁开了眼睛,甫一转头,便撞进了身后人溢满关切的乌亮黑眸中。
“瑶华宫的事,你都知道了?”
赵祯阖眸颔首,直起身,捉住舒窈纤细的手腕,将她轻轻一带,拽入怀抱中:“明日朕就去请示母后,让她同意王、张两家带各自其女儿回府静养。然后告诉母后,朕青眼于王七娘子,意欲立其为后。”
舒窈抿了抿唇,未出声,只将脸深埋在赵祯胸前衣料中,任他将她拥拢得紧密严实,毫无间隙。
其实他说的对。她就是在担惊受怕。
适才,她在桌上所书就是这两日的宫中见闻以及宁秀落水疑点。想着在她笔下闪烁的水痕,舒窈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按部就班的首饰匠人一样,本希望将所有珍珠摆放整齐,却是迟迟寻不到那颗连接串珠丝线的最重要的底珠。
这里不比自家府宅,身周所处环境危机四伏,潜藏暗处的势力更是敌友未知。
没人能预料到瑶华宫下一个残遭毒手的会是谁。她现在谨慎得连自己的笔迹都不敢留于纸上。
因为参与选后博弈的势力实在太过庞杂。
前朝、后宫有之。女官、阉宦有之。皇帝、太后有之。甚至连勋贵和外戚也可能被牵涉其中。。
她的面前人身处帝位,却手无大权。想要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这场立后前的乱局,他也只能是靠着与太后的心意相左,来迫使太后速速将立后事尘埃落定。
还有什么比说出一个与太后内定之人全然不符的名字更能够让太后触动的呢?还有什么比让心上人亲自说出欲娶另一个女子为后的事更具风险的呢?
他们身后牵连诸多,无路可退。她得顾忌着太后的欢心,他得顾忌着拥护天子的卿臣。
想余生相伴在一起,他们也只有这么曲折回环的一条道可以走。这条道,一旦踏上,就是迎雪屐霜而行,冷意绵长。
他与她,皆孤身无外援。唯有彼此,能够相携相伴,一述衷肠。
舒窈伸出手臂,牢牢环住赵祯肩背。暖意掌心熨帖,支撑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给他以宽慰安定。
赵祯垂下眸,目中的拳拳柔情伴着款款宠爱,润盈盈地望进舒窈的眼底。
舒窈对他笑了笑,低声开口说道:“你知道吗,九哥曾告诉我说,这皇宫是天底下最不好玩的地方。从这两天情形看,九哥说的当真是对极。”
赵祯听罢,手臂骤然一紧,将她整个牢牢钳锁在怀,不许她有挣扎逃离之机。
舒窈毫无所觉般弯了弯眉眼,抬手回环住赵祯脖颈,笑吟吟地踮起双脚,与赵祯额头相抵,鼻尖相触,静静说道:“可是你看,我还是站到这里来了,怎么办?”
赵祯这才轻松口气,胸膺溢出一声清朗好听的低笑。耳畔更是听得舒窈缓缓道出:“因为,这里有一个人,总是让我心怀不忍又心怀不舍。不忍他在至尊之位上真成孤家寡人,不舍他将来把曾送我的金桂转送于他人。我可是小气着呢,从不愿意将他的好让与旁人,哪怕一毫一丝都不行。’”
“最重要的是,我信这个人。所以,我来了。”
来了就是卷入其中;来了就是要周旋于帝后之间;来了就是要面对今后岁月里数的见看不清的种种危机了。
人言,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却偏偏是要做好万全准备,甘心蹈海。
舒窈说完才轻轻眨了眨眼睛,两腮梨涡深绽,笑靥狡慧地对赵祯吐吐舌头,瞥他一眼,小声佯嗔道:“我都说了这么酸的话,你怎么也不知要快来夸我句……唔……”
言未毕,赵祯的亲吻便毫无征兆地落在舒窈唇上,让舒窈猝不及防地睁大了双眼。
柔软温热的触感下,他的舌尖带着喜悦爱惜,欣慰珍视一点一点撬开她的牙关,小心翼翼扫过她的齿壁,与她舌齿纠缠,缱绻无限。
一吻结束,他仍是紧紧拢抱着舒窈不肯放开,下颌更是摩挲在她的发顶,手掌从她肩头滑至腰间,一遍遍轻缓地抚着她的后背。
舒窈抬起头,力道微弱地推了推他,提醒道:“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
赵祯摇摇头,充耳不闻:“别动,阿瑶。让我抱一会儿,再一会儿便好。”
舒窈安安静静地靠回去,胳膊重新环上他的腰间,声音乖巧柔顺,如一只慵懒的猫儿,“我今晚举动是不是吓到你了?”
赵祯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垂眸盯向舒窈,指间温柔地抚着她的面颊,无奈承认道:“是吓到了。听说你下水救人时,明知那是你有万全把握才为之,可是仍旧压制不住心头的担忧。好像不来看你一眼,确认你的安好,我今晚恐怕都难以入眠。”
“那现在呢?看见我安好,是不是可以泰然回宫安寝了?”
“现在?”
赵祯修长浓眉悠悠挑起。软玉温香在怀,他知她平安无事,搭话间,口吻中自然带出丝丝笑意,“现在朕自然还是难以成眠的。”
舒窈惊诧地睁大眼睛:“却是为何?”
赵祯屈指刮了刮她的鼻梁:“一日不将你娶进门,就一日牵念挂怀不肯放心。这般折磨,倒让朕清楚了关雎那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三昧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