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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柔站起来给众人念自己写得菊花词,让大伙忍俊不禁,偏生她还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
“我做得是一首词,名叫《菊畔香》。”她清清嗓子念高声念着,“李府风光,无风无雨赏菊忙。不去东山相红叶,来对菊香。人倚栏杆,华傍柱墙,耳畔乐声,赏菊往下望。借芬芳,勿独赏,两两相对情意绵。不须持鳌把酒,美人娇羞醉人怜。秋风急,菊花紧,昂首向前满地残。”
听见最后两句,就连一向对什么都摆出无所谓、不耐烦,觉得没有新意的郡主都喷了一口茶水出来。菊花紧!满地残!看不出这利三姑娘小小年纪还明白这个,口味真重啊!
郡主虽然也只有十二岁,却已然来了葵水。况且皇家一向早婚,那些皇子、世子大都十二三岁便有了通房丫头。况且大禹民风开化,好男风,包养戏子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始终是上不去台面伤风败俗,谁都避之不谈。
听说前些年温国公相中一个唱旦角的伶人,想要置房子置地养起来。可那伶人虽然出身低贱却有几分骨气,面对金银珠宝丝毫不动心。温国公见状便使强的,命人把那伶人绑了去,折磨了一晚上,把好好的人弄得只剩一口气。
那伶人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竟然爬到大理寺告状。当时负责验伤的仵作检查完,私下里说那处跟“千瓣菊花”似的,被撑得支离破碎,残了!打从这起,“菊花残”就有了新的寓意。
宛柔才到都城,哪里知道这段典故?她见众人都作诗,便想着另辟蹊径,或许能抓住人的眼球。她使出平生所学,往现成的词牌子里面套,自认对仗工整押韵,虽不能称之为佳作却可一读。她不知道郡主为何笑得失了仪态,她又细细瞧了瞧自己做得词,越发纳闷起来。
“好!好!好!”郡主连说了三声,“这秋风逼得太急,无奈菊花又紧,好不知道怜香惜玉!咯咯咯……”说完又轻笑起来。
旁人倒还算了,国公夫人的脸却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最后转黑。她不敢得罪郡主,却把宛柔记恨上了。李夫人知道其中的典故,忙在一旁扯开话题。
“只因今年的庄子上没有好河蟹,郡主金枝玉叶,我怕贸然给郡主吃了出差错,所以才没准备。”
郡主本来就不喜欢那玩意儿,况且今个儿这趟又不是为了吃才来,她才不会在意呢。她是睿亲王家的郡主,这样粗俗不堪伤风败俗的事情不好深谈,听见李夫人的话便趁势丢开手。
玉仪几个小姑娘,常年养在深闺,哪里知道这些肮脏的事情?她感觉出这其中必然有隐情,似乎还跟国公夫人有关,可怎么都猜不着,只好暂且按捺住好奇心。
“我听说金府大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来传言未必可信,光是这‘书’就算不得佳。”郡主突然话锋一转,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玉仪身上。
玉仪突然被点名不由得心下一动,心头有一种不好的念头。难不成郡主是对她们姐妹有什么意见,怎么挨个教训起来?收拾了宛柔,现在又轮到她了。或者是郡主太记仇,全是宛柔今天穿着打扮惹得祸,自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眼前的形式不容她细想,赶忙站起来笑着回道:“传言十有*是不可信的!我不过是胡乱读了几本书,没做那睁眼瞎罢了。外面的人就说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真是笑话。”
“哦?传言竟都不实?那外面传言我温婉识礼,大方可人,冰雪聪明,才貌双全,竟是不可信的?”郡主长眉一挑,带着三分凌厉。
“我认为不可信!”众人听见玉仪毫不犹豫的回着,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夫人和月娥更是奇怪,她们眼中的玉仪虽然小人,说话却从来都是滴水不露,今个儿当着郡主的面怎么像变了个人?难不成是她表姐丢脸,她受了什么刺激?
郡主的眉头也微微蹙起,还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有点意思,金家的姐妹倒是不那么无趣。转瞬间,她的眉头舒展开,饶有兴趣的瞧着玉仪,似乎是想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认为外面传言郡主温婉识礼,大方客人,冰雪聪明,才貌双全根本就不是郡主本来的形象。”玉仪半点不慌张,口齿伶俐的回着,“在没见到郡主之前,我也这样愚昧的认为;可在见到郡主之后,我却觉得传言未免太不真实。郡主远远的走过来,周身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光芒,宛如菊花仙子降到人间。等郡主走近,一颦一笑都带着别样的风情,搜肠刮肚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郡主的文采更是让人拜服,‘才貌双全’岂能尽其意?恕我愚钝无知,对郡主满腹的崇敬仰慕,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啊!”
这马屁拍得还真是巧,郡主喜爱菊花,偏生今天又穿了带菊花的裙子。虽然明知道她这通话全是奉承,可听在耳中还是觉得舒坦极了。果然不愧是都城有名的才女,光是这说话的能耐就是旁人万万不能及的。况且她才多大的年纪,长大之后岂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郡主瞧着玉仪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片刻突然问道:“我听说玉仪姑娘前一阵子去青岩寺赏了枫叶?”
“嗯?对,我们姐妹几人跟着母亲前去进香。”玉仪露出一丝惊讶,不知道郡主为何提及此事,又怎会记得自己的闺名,“母亲信佛,每年都要去青岩寺几次。上次前去正好赶上枫叶将红,景色挺美。若是晚些时候再去,风景肯定会更美。只是身在闺阁,哪能随意出门,实在是遗憾。”
听见她的话,郡主又瞧了瞧韵仪和绣仪姐妹二人,“我听说你们府上一共姐妹四人,怎么少了一个?”
“确是姐妹四人,四妹幼仪今年八岁。本来今天打算一同前来,没曾想昨天晚上突然发热,所以只能留在府中了。”玉仪一边回着,心里一边暗暗思忖,郡主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像是寻常拉家常,偏生时机不对劲。
封氏特别注重对玉仪的教养,只要出门十有*把她带在身边,回来还要针对当天发生的事情教导一番。长此以往,玉仪便练就了听话听音,观其行识其人,八面玲珑的本事。她现在开始怀疑郡主把母亲遣走的意图,不敢再随意回话。
“八岁。”郡主轻声重复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说话。
片刻,郡主面露厌烦之色,旁边的丫头见状上前回道:“启禀郡主,过了晌午还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是时候回去了。”
郡主点点头,李夫人听见这话赶忙站起身来,众人纷纷跟着起立相送。
“多谢夫人招待,以后有机会再见。”郡主略表感谢,带着蓝姗姑娘和众丫头、婆子离去。
剩下的众人见郡主走了,也都没了方才的兴致,略微坐了一会儿就都陆陆续续告别了。郡主临走的时候吩咐李夫人,务必派人把金家姐妹毫发无损的送回去,李夫人自然要照办。封氏不在身边,她派了两个年长有经验的嬷嬷,另外又打发去两个媳妇儿,四个丫头同行。
玉仪姐妹回了金府,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又去了封氏那边。封氏让她们回去歇息,单留了玉仪说话。
“今天这事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封氏在自个闺女面前说话随意,“本来我瞧见宛若和宛柔的衣裳首饰不妥,可想着看起来漂亮又是锦绣坊出品,倒是件长脸的事情,所以就没跟你姨母提及。谁曾想竟然跟郡主撞衫了,反倒引出一场大笑话。不出三日,恐怕整个都城上流圈子就会妇孺皆知,连带着咱们都没脸。”
“没脸还是其次,我总觉得郡主有些奇怪,特别关注我们姐妹几个。母亲跟李夫人有些交情,改日去侧面打听一番,或许会知道些什么。”玉仪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怎么?我走了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听见闺女这话,封氏立马问着。
玉仪点点头,把发生在碧波亭里的事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连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宛柔真是强出头,这下不仅出丑还把国公夫人得罪了。”封氏自然是知道当年的事情,“虽然国公府渐渐落破,却也不是咱们能得罪的起的人物。尤其是那位国公夫人,是个厉害又泼辣的人物,希望她别把帐算在咱们头上。”
“怎么就得罪国公夫人了?难道宛柔姐姐的词触及到她的隐讳了?我听着也没听出什么啊,不过就是一首烂词罢了。”她听出母亲知道隐情,赶忙追问起来。
封氏怎么能跟自己闺女说那样的龌龊事,尤其闺女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她让玉仪不要再打听,往后也不可再提及什么“菊花残”之类的话,免得让人听见毁了清誉!
玉仪越发觉得事情不一般,可母亲说得这样严重,她又不敢再打听了。
“撇开宛柔的事情不谈,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封氏眉头紧锁地说着,“老太太有意把四丫头接过去亲自教养。”
“这可不行!”听了母亲的话,玉仪马上反对起来。
“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行’二字。可老太太决定的事情,我不好出面驳,尤其又是涉及你们姐妹几个的事情。”封氏回来自然要去老太太那边请安,顺便问问幼仪的情况。
老太太说幼仪没什么大碍,只是身边没了奶娘,又没有得力的丫头侍候,她上了年纪身边希望有个孙女能时刻逗逗趣,因此想要幼仪搬到东跨院住。
封氏听了岂能愿意?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出来,一边答应下,一边又说幼仪的身体太弱需要温补,还是得抓些药来吃。吃药毕竟是不吉利的事,等过一阵子再让幼仪搬过去。
“我暂且用了一个缓兵之计,却并不能长久。若是老太太坚持,谁都没有办法阻止。得尽快让老太太打消这个念头才行,不过我却没什么好办法。不知道四丫头怎么就投了老太太的脾气,对她高看的很。”
听见这话,玉仪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虽说几个孙女都是金家的血脉,可毕竟嫡庶有别,她才是金家大房正正经经的嫡长女,理应千般宠爱于一身,偏偏被幼仪抢了去!
金家三房,统共八个姑娘。二、三房的四位姑娘更是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长大,老太太还从未想要教养谁。这刚到都城没两个月的光景,怎么就对幼仪这般看重起来?难不成是因为上次的青岩寺之行?什么贵不可言,简直是一派胡言!难不成她要越过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麻雀就是麻雀,飞得再高也变不成凤凰!
玉仪想到这里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断然不会让幼仪爬到自己头上去,趁着幼仪年纪尚小要牢牢压制住。
“母亲别急,我自有办法!”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一个主意就冒了出来。
“你可千万不可伤人,世人饶得了你佛祖也不会放过你!”封氏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看着温柔善良,实则心冷手狠。虽说内宅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但是做事还要留有余地才行。
封氏的“余地”就是不能轻易伤害人命,不能让自己的手上沾了鲜血。不过关键的时候,她不介意借刀杀人!只是幼仪毕竟是金家的血脉,眼下又有老太太撑腰,若是弄不好反倒会有反效果。
“母亲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只是想让她在床上多躺躺。我再想办法得老太太的欢心,让她忘了这茬。”玉仪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封氏知道自个的女儿主意大,又嘱咐了几句才罢了。玉仪从宁安居出来,想要去利姨妈那边瞧瞧,顺便安慰安慰。哪曾想走到西北角群芳阁附近,她就听见里面有打闹的动静。
她皱着眉头走过去,绕了半圈到了后窗户下面,耳朵贴上去细听起来。
就听见利姨妈正在骂着:“平日里你最是伶俐,怎么就不知道装病回来了?还厚脸皮写什么词,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好好的姑娘家不学好,偏生学什么浓词艳赋,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往后你们都别再出这个门,免得让人当成女篾片!”
“外人取笑女儿也是罢了,怎么母亲也要这样说?什么浓词艳赋,不过是一首再普通不过的词。玉仪妹妹她们做的,偏生我做了就是后脸皮?当时郡主兴致正高,我岂敢败了她的兴,这不是找不自在吗?况且女儿让人当成女篾片,也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怎么就给我做了这样的衣裳穿?说到底不过是母亲舍不得花银子,用这些破烂玩意儿糊弄我,出了笑话还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宛柔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在哭。
利姨妈还不知道因为那首词惹出了大风波,不然会更加抓狂。她们家一直崇尚儒学,教育子女都在一个“严”,一个“孝”上,何为孝?顺从是第一位的。她被宛柔呛声顶撞自然是越发的生气,不知道捞了什么东西打过去。
玉仪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动静,还有咕咚咕咚跑的声音,宛若苦苦哀求,丫头和婆子们劝慰。
片刻,就听见利姨妈放声哭起来,“我生养的好闺女,竟然句句都要占上风,句句都顶撞。老爷啊,你去得太早了,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不孝的闺女。你怎么不把我带走?免得留下我在这世上受苦受累。我含辛茹苦为了她们三个,可谁知道我的心,谁又心怀感激?我每天精打细算过日子为得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给钰儿娶媳妇,给她们姐妹多攒些陪嫁。如今咱们在都城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虽说妹妹拿我们当成自己人,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到,但是毕竟不是自己家,往后娶儿媳妇嫁姑娘,没有还在亲戚家的道理。这么多事全都指望我一个妇道人家,谁又能理解我的难处?老爷啊,怎么不让妾身替你去了?”
玉仪本有心进去劝解,可听见她说到寄居在自己家中的话停住脚步。
不一会儿,里面的哭声渐渐小了,传来宛柔低声下气赔礼求饶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声音越发的小,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玉仪这才悄悄走开,带着丫头回了春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