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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阿斯顿·马丁犹如一道幽灵,安静而缓慢地转入街道。
班·罗伯特坐在驾驶座里,惆怅地叹了口气,他抬手熄火,拔下钥匙。
下了车,不远处有人扬声叫他。
“过来这边坐,班。”
班·罗伯特又惊又喜,他脸上跃起神采,大步走向露天咖啡座,拉开椅子,目光灼热地锁在乔珊荃身上。
她将黑发束在脑后,身穿一袭深青色连身裤装,腰间系一条暗金勾边双纹宽腰带,腕间数条材质不同随性搭配在一起的金色镯子,随着她拨弄头发的动作,叮当作响,耳畔一道垂落在发丝间的不规则淡金色半透明耳坠,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梦幻的光边。
班·罗伯特被她慵懒而漫不经心散发出的风情迷得神魂颠倒。
尽管她是一名东方人,然而她既睿智又富有才情,设计搭配极有品位,名校出身为她增添了更多光环。她的美混合了欧美的随性与洒脱,坚强独立又有一种欲迎还拒的疏离神秘,让他心跳加速,想要重新征服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功勋。
然而,班很快想起来前一天他亲耳听到、亲眼目睹的场景。
眼前这位迷人的时尚女郎,她已经嫁给了别人——
“乔琪,你真的结婚了吗?嫁给了那个男人?”挫败地揉乱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班蓝灰色的眼睛里现出迷茫与懊悔。
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视线,乔珊荃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瞄向他:“是啊,我已经结婚了。”说完,她亮出无名指,锃亮的指环映出刺目的光,烫得班·罗伯特眼底生疼。
他失态地攥住乔珊荃手臂:“跟我说实话吧,乔琪,我很了解你,你是一个非常挑剔的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把自己嫁出去?你只是为了报复我,想看到我为你失控,后悔莫及的样子,对不对?”
不着痕迹抽回手,乔珊荃蹙眉,失去了享受初夏阳光喝咖啡的惬意心情。
“班·罗伯特,请你对我放尊重些。我们现在只是有点交情的朋友,你没有资格这样质问我。结婚与否是我个人的私事,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面对乔珊荃冰冷倨傲的姿态,班·罗伯特好不容易迸发出的勇气,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
偏了偏头,班·罗伯特眼中浮现出浓郁的痛楚。
“乔琪,我知道你还在怨恨我。但是你不该用婚姻来报复,你明白吗?你应该冷静下来,重新考虑你的婚事。我想你应该看得到,和谁在一起对你更有利。”他暗示性地瞥向对街那栋红砖楼,“也许那位模特先生可以帮你走秀、拍照、当代言人,但我想你要做的事不仅仅如此,乔琪。我看得出来,你对自己的品牌很有信心,它们是非常杰出的艺术品,不该被藏在这样一个阁楼里,而是应该走向世界,到最耀眼的舞台去。”
班·罗伯特越说越激动,他情不自禁双手握住她左手,暧昧地摩挲她尾指,“乔琪,我可以帮你,最近我正在跟瑞士的人谈对冲基金和私募的事,一旦合作谈成,我就能拥有更雄厚的资本,来帮助你……我会为你策划,一步一步扩大品牌规模和影响力,以你的眼光和设计才华,再加上我的人脉,很快,你就会成为名流、社交名媛争相追捧的对象。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才能实现如此美好的蓝图。”
被眼前俊美的男人触碰,乔珊荃打了个寒颤,努力挣脱出来,她眼里涌上怒意:“别碰我!你已经没有资格接近我了,班·罗伯特。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结束,难道你还没有想明白吗?”
“是我不好,乔琪,我可以向你道歉,我知道你只是对人冷淡,我不该因为你不肯让我碰就去找其他人……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跟那个模特离婚,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做同样的蠢事。乔琪,我只是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做的错事,难道你不能大度一些,忘了它吗?”
班·罗伯特有些生气,他出身名门,教养良好,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他对乔珊荃,自认已经足够低声下气,纡尊降贵。
他从没有这样认真地对待过其他人,他认为乔珊荃应该懂得感恩,珍惜他再次送上的机会。他甚至可以原谅她随便把自己嫁给一个不入流的男人,这样还不够吗?
然而乔珊荃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她怒不可遏,早在班·罗伯特背叛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将他曾经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和体贴周到都冲下马桶,顺着下水道流进太平洋海底。
她乔珊荃可以没有男人,宁可单身到死,也绝不会降低自己的尊严,去跪舔一个将风流当做荣誉,把出轨视为寻常的男人。
“闭嘴吧,班·罗伯特,否则我会在这里揍你!”乔珊荃强抑怒火,憎恨又鄙夷地看着班·罗伯特,“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已经结婚了,嫁人了。你现在打算做什么?企图引诱我出轨,背叛自己的丈夫?哈,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你可以离婚的。我会把我的律师介绍给你,保证不会惹出任何麻烦。”班·罗伯特还没意识到问题有多么严重。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必须尽快,趁着你已婚的消息还没有几个人知道,早点摆脱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乔琪,我愿意尽一切力量为你隐瞒,包括你和那个模特之间特别的关系,我也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这样才能隐瞒所有人,他们看到的设计师乔琪依然完美无瑕,没有任何污点。这样,我们家才会接纳你……”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班·罗伯特被打懵了,捂住脸,张大嘴巴,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瞪着这个衣冠楚楚,俊美儒雅的男人,乔珊荃气得浑身发抖。
“我警告你,班·罗伯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我的羞辱!你把我当成了什么?炫耀的工具?我不是你的所有物,麻烦你搞清楚这一点!我们早就分手了,我有独立的人格,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应该怎么过,不需要你来替我操心,干涉我的人生!”
“难道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实话说吧,罗伯特家族和你们家的银行,我还不放在眼里。”她舔舔犬齿,露出一个残忍的冷笑,抬手指向对面阁楼,“看到楼下停的那辆加长林肯了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喝咖啡?”
班·罗伯特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想说话,但是一开口就被乔珊荃瞪了回来。
“我想你大概忘了那天与投资人见面,那位出身意大利最有权势家族的先生曾经说了什么。”乔珊荃眯眼笑得嚣张又骄傲,“我嫁的这位丈夫,他有一个来自显赫的博罗梅奥家族的父亲。眼下,他们父子也许正在上演一处感人的相认戏码。我把交谈空间留给他们,提前避开。”
闻言,班·罗伯特脸色煞白。
没错……他想起来了。
当时他已经被乔珊荃结婚的事实震惊得无法回过神来,却也依稀记得他们与那位先生似乎发生了某些冲突。
乔珊荃他们离开之后,班被秘书小姐礼貌而不容拒绝地留下来喝下午茶。那位霍克先生朝他询问了一些问题,话题大多关于设计师乔琪,以及不着痕迹地打听她与那位模特的种种交集。
班·罗伯特对出现在乔珊荃身边形影不离的男人嫉恨不已,他看不起这些吃青春饭,贩卖皮相的男人——漂亮性感的女人当模特,是为了服务男性。而身为一个男人,却去抢女人的工作,实在是太荒唐可笑了。
所以当初乔珊荃的男闺蜜肖恩主动对他示好,班·罗伯特一面在心里偷偷鄙夷,一面大方地接受了送上门的艳福。
在班·罗伯特的眼里,模特圈里十男九gay,剩下那个也是个处心积虑上位求包养的软饭男。他不假思索将乔珊荃的丈夫当做那样的人。
而事实上呢?
他拼命抹黑蔑视的那个男性模特——极有可能是博罗梅奥家族的一员。
顺着乔珊荃闪动着异彩的目光望向对街小楼,班·罗伯特面如死灰,颓然盖住眼睛,倒在椅子里无力动弹。
与博罗梅奥家族相比,他引以为豪的家族和身世,就像是大象与蚂蚁的差距。
冷汗涔涔的班·罗伯特眼睁睁看着乔珊荃戴上墨镜,踩着细高跟,哒哒哒地走过自己身边,带起一阵风,风里飘荡着她标志性的甜蜜香气。
看着她走向灿烂的阳光,走过街口,走进那间红砖楼。
他的记忆与数月前风雪交加的夜晚重叠。
那一夜她也是如此骄傲而坚定地离开,头也不回,走出他的世界。
班·罗伯特犹如大梦初醒,他知道,她洒脱果决,说离开就是真的离开,不留任何余地。
而工作室里,正上演的“认亲”戏码其实并不如乔珊荃猜想的那样的顺利。
乔珊荃站在楼道里,咬着手指头,徘徊往复,手举起来又放下。
她忍不住用头轻轻撞了下铁门。
她这是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变得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了起来?
都怪那个大胡子!
如果她离开时没有回头,没有正好看见他棕色眸子里闪过的不知所措和恐慌,那她也不会为他心烦意乱。
啧了一声,乔珊荃离开铁门,站在楼道转角,靠着墙,掏出女士香烟点燃。
烟雾缭绕,火光在她指间闪烁。
如果有人正好路过,就会看到这个骄傲而倔强的东方女郎,脸上破碎失落的神情。
仰起头,乔珊荃无声呢喃。
“得到的,得不到的。何必贪求?嗨,我怎么感春悲秋了起来?”她弯腰撑着膝盖,直愣愣的盯着水泥地上的一条蜿蜒缝隙。
她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通往家门口的过道里也有这样一条缝。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脾气还大,骄纵得近乎蛮横,属于大院里特别不讨人喜欢的那种小女孩。不过谁让她长得好看呢?
继承了父母身上所有优良血统,小时候的乔珊荃就明白,长得好也是一种优势。
漂亮就行。
所有人都不知不觉让着她,宠着她,惯着她。
但是大院里其他人不明白,小乔珊荃长得漂亮,父母恩爱,工作体面,举止气度不凡,是大院里饱受羡慕的家庭,为什么她还是脾气那么坏。
只有乔珊荃自己知道,她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家,生活没什么差别。
反正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死活。
当她为了手工缝制一条给洋娃娃的裙子,一天一夜滴水未沾,又淋雨出去追提了行李箱大步离去的父亲而淋雨,最后一头栽倒在家门口的地板上的时候,她用指头抠着地面那道缝,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她只是无意识地伸长手臂去试一试,看那条缝会不会被她抠破,露出藏在下面的妖魔鬼怪。
“……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抬手去揉酸涩的眼睛,抖落一截烟灰落在衣服上,乔珊荃心疼地嗳了一声。
这件新款连身裤不能穿了,真可惜。
她把这个意外迁怒到不该碰翻的潘多拉盒子上面。关于那些蒙上一层水墨般灰色雨幕的回忆,乔珊荃早就决定统统打包扔到名为“遗忘”的垃圾桶里。
她应该要高兴才对,为费里由衷高兴。
就算父母亲人再怎么混蛋,他们身上也流着同样的血液。
血缘关系就是如此简单粗暴,无从选择。
能和父亲相认,对那个沉默又固执,有一种天生的大家长理念,渴望亲人和睦的男人来说,他的心情大概惶恐与期待各占一半,乔珊群直觉认定。
他沉默着任由她暂时离开工作室,但是眼里写满了挽留,他的灵魂是那样不安,犹豫而软弱,试图请她留下来,陪他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乔珊荃想了想,觉得自己真的挺冷血的,她明知道他无声地释放出需要她的讯息,她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跟家人之间的关系……要我陪你帮你,我该怎么做呢?大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