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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音说,忘了也好,若回忆中没有一丝值得留恋。
凄厉的呼喊声仍在耳畔回荡着,花音已没有了知觉。没有痛,没有泪,没有伤感,更感觉不到绝望。花音能看到来来去去的人流一波一波地涌入又退出,母亲在喊着她的驱壳,那悲痛欲绝的面容上,泪水已满。她还看到了产房外的师傅和哥哥们,拉着进出的奴婢和稳婆,不迭声地问着房中的情形。
花音不知道是否仙人羽化时也会经历这样的情形,她只觉得,这样的安排太过残忍,眼瞧着自己最爱的人悲痛欲绝,却什么都做不了。
周围的景色慢慢变得扭曲,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花音回头去看,却被突然袭来的黑暗挡住了视线。一切的一切全部在眼前消失,或许这便是仙人们口中所说的虚无,漫天的黑暗,铺天盖地,看不到出口,更看不到希望。
“花音?”
花音茫然四顾,入目的只是黑暗。
“花音?”
花音屏气凝神,只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却怎么都无法想起。
“花音?我是安然。”
花音的面上出现了片刻的怔忪。安然?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她已无法忆起,可他为何这样亲切地呼唤自己?突然,一直剧痛传来,花音的手放到了心脏的位置。她缓缓地低下头,惊奇地发现,那一声声地呼唤,正是来自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只是,这痛如此真实,本不应该出现在已堕入虚无的花音身上。
“莫说您是这仙界的医圣,怎说放弃就放弃?!”绫娥一袖扫尽案上的摆件,对着面前躬身而立的医仙暴跳如雷。
医仙不卑不亢:“大小姐已仙逝,神女请节哀… …”
话未尽,却被绫娥断然打断:“住口!她好好的在这躺着,怎就仙逝!”
“娘!”莘磐赶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绫娥,吩咐幺哥,“带母亲回寝宫休息。”
“不… …”
幺哥一狠心,使了一个高阶的昏睡诀,扶着已几近奔溃的绫娥向寝殿而去。
莘磐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医圣… …”
“老朽还是那句话,令妹已仙逝,请节哀。”
莘磐踉跄一步,幸亏被莘元赶忙扶住。他知医圣是仙界出了名的寡言,医术更是无人能及,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必定已是事实。多问已无任何意义,只是,这失而复得的妹妹,如今又要离去,莘磐怎么也无法接受。
司命星君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南天门,远远地看到了玉帝的身影,赶忙上前,未启口,却被玉帝伸手制止。星君敛神顺着玉帝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安然驾着祥云紧随他的脚步而至。
安然匆匆见了礼,立刻道:“禀陛下,已寻到花音的踪迹。”
星君大吃一惊,竖耳细听。
玉帝忙问:“如何?”
安然单手挥出,一个灰蒙不堪的镜像出现在眼前,花音的身形若隐若现,漂浮在半空中,似乎已失去了知觉。
“如今,唯有送花音入凡界,才可救她一命。”
司命眉头微颦,道:“凡界?族长既然有办法可助花音入凡界,为何不直接救她?”
安然望一眼玉帝,得到玉帝的首肯,才继续道:“花音来自异界,落入仙界实属偶然,如今她… …”安然似乎很怕说出那个事实,忙又道,“再入仙界需要时机,我们已等不及。而花音有我的半颗心,再加上魔界的聚魂盏和魔影狮鹫,必会重聚花音的魂魄,助她先入轮回,而后,再找时机,重返仙界。”
… …
两丈的戏台,朱色的油漆已斑驳得不成样子,他唱了一世,她听了一世。
当年的辉煌似乎还在眼前,一亮相,一启口,便引得整城的人前呼后拥翘足企首,只为一睹他的风采。可如今,他已是华发苍颜,纵使上了厚厚的妆,也难掩岁月在他面容留下的痕迹。台前奚落已有几年,往日的翩翩少年,沈腰潘鬓的小生,已唱不出华美的调,只有那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已听不出曲调的胡琴,空悬在这奚落的戏台上。
偶有好事之人,嘻哄着,嗤笑他,可他却像未看到未听到一般,仍咿咿呀呀地唱着,偶尔,回身一望,只要那珊瑚红的身影仍端坐在那边,他便在回首间,抿一丝笑,隐在唇边。
一曲唱罢,他如往常躬身致敬,那萧瑟的台下,仍旧只有她与丫鬟的二人身影。丫鬟仍取些酬金双手奉上,他淡然取了,道一声:“谢小姐赏。”
已是白发婆娑,美人迟暮,那端坐的姿态,细碎皱纹下的莹肤明眸,似乎仍在诉说着当年的国色天姿。微颌首,仍是凄冷的笑和满是愁云的眸。
君不娶,奴不嫁;君若娶,奴宁守。
当年的誓言犹在耳边,他只当是戏言,却从未想过,四十载的岁月,多少流言蜚语,多少凄冷黑夜,她竟守到了今日。
暮色中,寂寥的背影,他已记不起是多少次瞩目而望。时光老去,容颜不再,爱恨情仇,往事不堪留… …
他想,她该恨他的。
因为,她从来都不知他有多爱她。
前世的泪已为你流尽。
作为当今皇上唯一的妹妹,钰清公主下嫁梁谨少将军时,那婚仪盛大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甚至盖过了当初皇后的入宫之仪。婚礼那日,全京城上到皇族贵胄,下到平民布衣,全都涌到了新建的公主府观礼,可谓万人空巷,引得那说书先生讲了几月仍觉得意犹未尽。这婚礼的余波还未停歇,一年后,郡主的出生,竟又引得说书先生讲了几天几夜仍不觉疲倦。
自古,说书先生为了能吸引听客,所讲的事总喜欢夸大。公主府虽就在这京城最为繁华的地界,可在外人看来却与那皇宫一样,令人敬畏,故,公主府的事,鲜有人知,至于这说书先生是如何得知,听客们也只是听个热闹,并不计较。
那日,说书先生像往常一样,正滔滔不绝地讲着郡主出生时公主府发生的异象,一位白衣书生悄无声息地坐在了角落的位置。当听到“中元佳节,万花齐放”一句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消失,只留下喝了一半的清茶和一朵并不知名的牙色的花朵。
梁谨头一次当爹,对怀中的女儿正稀罕得紧,忽听家仆通传,有一白面书生毛遂自荐要当郡主的师傅,想都未想便拒了。钰清公主忙喊住了领命准备离开的家仆,劝夫君先见一面再做决定也不迟。梁谨对公主唯命是从,忙又应了。只是,没想到,这一见,便被白面书生不凡的谈吐和容姿折服。
“不知郡主名讳?”远远地瞧着襁褓中粉妆玉琢的笑脸,很自然地想起了三万年前,师弟献宝似得放入他怀中的那个女婴。
梁谨笑道:“小女出生那日,府中的百花竟一起绽放,空中隐约有丝竹之声。公主便为她取名‘花音’。我乃一介武夫,不懂得这些,听着顺耳,便一直叫着。”
书生一向平静无波的面容似乎闪过一丝激动,忙又掩饰了,从袖中取出由一块上好的玉坠,送到梁谨面前:“此乃神玉,是,是在下的母亲亲传与在下,可消灾避邪,还望花音郡主能随身携带。”
梁谨忙接了,派人送到了帘后钰清公主的手中。公主细细地瞧着润白的玉坠上雕刻的花样,突然变了脸色,也顾不上避嫌,挑帘而出。而这一出,瞧见眼前的人,却是愣怔了片刻,竟无法回神。
白面书生轻咳一声,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妤清公主久居深宫,见过不少皇族贵胄达官贵族,却从未见过如此丰姿俊雅气质不凡之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公主也忘记了询问玉坠的花纹,垂首道:“今后,先生便是花音的师傅,还请先生能悉心教导。”说完微微躬身,行了半个礼,这对于一个平民来说,已是莫大的荣耀。
书生却坦然受了这个礼,回道:“请公主放心。”
公主问:“不知先生来自何处,如何称呼?”
书生的神色有一丝细微的变化,目光落在了奶妈怀中的花音身上:“在下来自极东的东方,姓桑,名安然。”
公主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微微颌首。复又思忖片刻,亲手将手中的玉坠戴在了花音身上。
奶妈看到玉坠亦是吃了一惊,却碍于身份不能多言,忙掩饰了。
花音的百日宴恰逢邻国来战,此后的第三天,梁谨便赶赴战场,待凯旋回朝时,已是三年以后,花音早已学会唤他“阿爹”。
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声奶声奶气的呼唤时,梁少将军还是有些恍惚的,瞧着眼前粉妆玉琢的奶娃娃向他倔强地伸着手要他抱,愣是没敢接。于是,女娃儿一急一气,立刻坐在地上委屈大哭。府中的丫鬟老妈子如临大敌全都慌了神,使出浑身解数,可花音只是闭着眼哭,完全不理。
“花音!”一声温润又不失严厉的声音传来,安然的一角白袍闪过假山,露出了严厉的面容,只是这严厉伪装居多,却被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意出卖。
梁谨正想与他寒暄几句,却只见花音立刻爬起身来,向安然毕恭毕敬地福了一福,像背书一样,刻板地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先生,花音错了,花音这就去到祠堂自省,还请先生不要生气。”
梁谨显然没有想到一个两岁的女娃可以如此流利地说出这样一段话,想当年他两岁的时候只懂得犯浑打架,什么礼什么德一概不知。梁谨觉得自己的父将应该反思一下,也不知是否当年请的师傅看走了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