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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你们有没有这样的错觉,爱一个人时,连她的名字也会一并爱上;又或者,因为爱她,就接纳了她的全部,连带她的名字。
我时常抚着校牌上那个三个字,心里想着她主人的模样,而这个暖洋洋的名字,真是惹人喜欢。
那年我去市八中处理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事我已经忘了。只记得,等待的时间里,操场上恰巧有一场小屁孩组织的足球赛。我闲来无事,便坐在看台上看了一会儿。
踢后卫的小屁孩我认识,就是让阿烨又忌又恨的亲弟弟许宁。许宁踢得不错,他一出场,所有的小女生都直着脖子尖叫。
最有趣的是坐我前排的小丫头,挥着雪糕,“许宁许宁”的叫得最大声。许宁若是进球,她就闭着眼不管不顾的挥舞,将融化的雪糕溅得到处都是。
许宁第二次进球时,她融掉的雪糕终于“啪”一声掉到我皮鞋上。她发现了,转过脸与我面面相觑。
我不动声色,看她作何反应。
她就在那时做了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富有朝气的脸颊因兴奋而通红,她大口喘粗气,一双眼睛又深又亮,像两口深井,牢牢盯着人看时,足以让人心甘情愿溺死在其中。
“同学,你这是要耍流氓吗?”我指着手背上的小爪子,半开玩笑的逗她。其实我不反感她的触碰,相反,那双小手柔软腻滑,贴在手背上舒服。
我以为她会惶恐,自少会有歉意。但那时,那丫头瞪了我半晌,突然扼腕抵掌的解释:“进球那个!我们班的!许宁!我同桌!啊啊啊!太厉害了!”她使劲拽我的衣服,直到我承认许宁踢得好,她才咧开嘴笑起来,然后感慨激昂的转过身去继续看比赛。
那个笑容,天真烂漫,漂亮得灼眼。她笑,是因为她心无旁骛的高兴,不掺杂其他任何!弯如新月的眉眼,溶解哀愁与恩怨;分享快乐跟满足。那一刻,我抛弃为此生任何初衷,归还所学一切语言。
只因那样的笑,我穷极一生,也只得一回。那是她送我的第一个笑,她那时十七八岁,处在娇花怒绽的前夕。灵动如仙,一眼万年。
尽管她嘴里喊的是许宁。
晚上我离开八中时,与朋友通电话。朋友问,学校里的妞儿长得怎么样,她就在这时恰好走过来。她以为车里没人,以车窗作镜整理仪容。她先是对着镜前的自己发了会儿呆,然后抚了抚凌乱的头发,将一颗小花夹子别在发上,又发了会儿呆。
朋友那句不大正经的话,一边让我觉得亵渎了她,一边让我心上一顿。尽管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谓的惆怅让人觉得好笑,但她发愁的小模样,楚楚可怜得那么生动。如果她再大一些,我会立马下车,毫不犹豫的,追求她!
她的校牌掉了出来,我捡到后并没还给她。直到后来,我们已经那样铁,她肆无忌惮的喊我小飞哥,我亲亲热热的喊她小融融。即便是这样的亲近,我也没有还给她。
我把那张校牌夹在我钱包里层。
那是我第一次,未经当事人允许,将一个人悄悄放在心里头。
再见到她时,她呆在原夜男厕的天窗上,像一只发抖的鹌鹑。那时阿烨给我的任务是,让她签下契约。我故意吓唬她,说要挖她眼睛。
她信以为真,害怕的样子让我心里得意。就像小时候捉虫吓唬喜爱的小女孩那样的心态。
直到后来,她越哭越伤心。我又在心里大骂阿烨,这都他妈的什么馊主意!她痛哭流涕的模样让我心软,有那么一瞬间,老子真想不管其他,将她手脚解开,抱在怀里好好哄一番,一直哄到她破涕为笑才放手。
其实捉虫吓唬小女孩,让她哭并不是初衷,真正的渴望,是她哭过后能跑到自己怀里躲一躲。
但那样的美事也只能想想,她是阿烨看上的人。我不能与兄弟挣,我只好将她压在心底,藏在钱包里。钱包换了无数次,钱包里的人却只有她。
阿烨将她手折断那回,我差点就要冲上去,母亲按住了我。
后来我给她送饭,她手臂脱臼了还想着和苍狼抢肉吃,想来,那情景真是好笑极了。
那晚窗口有几颗星辰,窗外传过几声鸟啼,她让我唱了什么歌……这些我都记得,那晚太美了。
她那时问我,是不是喜欢青若。我随口说喜欢,然后观察她的反应。她表现出的大度让我心里发堵,过后她正气凛然的替我抱屈,这又让我释怀。
她说我又帅又温柔,她觉得我比阿烨好。那时我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高兴的情绪,几乎!一个人的阴晴,在短时间内因旁人的只字片语而百转千回,原来这就是爱情。
我爱上她了,这是个让人又欢喜又悲痛的事。我这一生自持桀骜,不受任何羁绊桎梏,但唯独给心爱之人的一句“我爱你”,却是连玩笑都不能。
在北京的ktv里,她和她的高中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好像只是去凑热闹,其实,我是想多了解她那些我从未经历的从前。
她输了,玩大冒险。那小屁孩挺可恶,居然让她亲一位在场的异性。她为难的踌躇,先问一个叫大楚的发小,那厮怕得连连后退。
后来,她竟回头问我,她笑盈盈的模样我永世难忘,她说:“小飞哥,要么你的脸借我用一用”。大家哄堂大笑,我愣了一瞬也跟着笑。但天知道,我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住满脸的窘迫,和窘迫过后,随之涌上的狂喜。
尽管后来我并没有如愿得到她的亲吻,但她那时的眼神,那时的嗓音,直到我垂垂老矣,仍然历历在目。
再后来,我对她做了一件灭绝人性的事。也是因为这件事,让我终生活在愧疚里,活在惩戒中,果真也算是天理昭彰了。
阿烨提出这事时,我是抗拒且愤怒的,我差点当场和他打起来。但后来,我在心里说服自己,既然阿烨厌恶到不肯碰她,七年之后,我带她走便是。
我充满罪恶感,但我无悔。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是的,我仍然会这样做,这件事的诱惑太大,我无法拒绝。我一边这样做,一边不耻。我无心替自己的罪行找任何理由,做了便是做了。这件事我至今难以启齿。
那夜的黑暗中,我有过良心上的挣扎。我提前用柠檬水写了个逃字,让她离开。柠檬水遇热则显,她洗澡时就能看见。
但我毕竟是自私的,如果我足够慈悲,我在黑暗中就该问她一句“我是顾小飞,你愿意跟我吗。”我没有说出那些话。她给我的惩罚是,在高.潮时喊阿烨的名。
那时,我吻她,抱着她,她在我身.下的颤栗,她如绸缎的肌肤在我掌心,让我险些溃不成军。
一丝.不挂的人,我梦寐以求的人。我用生平所有的疼惜和怜悯,去爱她,宠她,取悦她。那一夜,与其说是完成阿烨交给我的任务,不如说是成全我一世风流里,唯一的痴情。
我在进入她时慎重起誓,若不是她,我永不再娶。
她有孩子了,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高兴。但她满心欢喜的和阿烨去照慈山为孩子祈福,她从心底的接纳阿烨,与之出双入对。那段时间我快崩溃了,我只能拼命的出差,高强度的工作来缓解心中的苦涩。
当然她也来找过我,她摸着平坦的小腹,让我答应做她孩子的干爹,她是那样无条件的信任我。她的笑容因充满母性而美丽,而她慈爱的眼眸,永远追随另一个男人。那一夜的缠绵注定只是海市蜃楼。这些,都是我罪有应得的惩戒,像一个魔咒,我已拥有了她最宝贵的东西,注定要为此止步不前。
若她得知真相后,她要我的命,我会毫不犹豫的给她。若她得知真相,她要和我在一起……我不敢想,我该会有怎样的狂喜!但这样的事只出现在美丽的梦境。当然,我的确梦到过几回。梦里她羞答答的说,小飞哥,那晚我就知道是你。一梦醒来,那句话够我回味一生。
阿烨死了。我没了别的念头,一心弄死段建博。共患难三十年,我能最后为兄弟做的也仅是如此。
阿烨刚去世的半年,她万念俱灰,可怜得不成人形。
我想照顾好她,想尽父爱尽夫责,可她什么都不要。其实,当她得知真相没来责问我半句,我就知道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她心里只有阿烨一人。若孩子生父不是阿烨,对她来说,是张王李还是刘陈杨,都无差别。
圆圆三岁时高烧41度住院,三天查不出病因,于是儿科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她六神无主走投无路时,才给我打了电话。
我在医院陪了她和孩子半个月,后来孩子日渐康复,她脸上才展露出笑颜,短短半个月她瘦了五斤,显得眼睛格外大。但依旧那么深邃生动。
那时她买菜做饭送饭,还要上班。她再不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让我看到了一个母亲的坚毅和韧劲,为母则刚。比起从前,她此刻面黄肌瘦,少了充满胶原蛋白的朝气和灵动。但毫无疑问,我更爱她。
圆圆出院那天,她在替孩子收拾衣物。圆圆这孩子跟我像了七分,血浓于水,她特别粘我。那时我抱着圆圆,亲她逗她,我说:“叫小飞爸爸。”
圆圆毕竟只有两岁,年幼无知,当即奶声奶气的喊小飞爸爸。我激动得不能自已,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我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我在心里恳求,请你扑进我怀抱吧,你母子三人,我顾小飞一生绝不辜负。
她那时背对着我,叠衣服的身形一顿。然后她转过身来,从我怀里接过孩子,厉声责备:“圆圆,你小飞叔叔很累了,快下来。”
孩子乖巧,滑出我的怀抱。那时我只得以苦笑掩饰尴尬:“对孩子这么凶做什么。”
两个小家伙满四岁时,我从他们外婆手里接过孩子。咱们爷仨去影楼拍了第一张合影。照片里两个宝贝一左一右坐我腿上,摄影师喊:“宝贝们再靠爸爸近一些,哎,对,抱着爸爸脖子……”那声爸爸竟让我一个大老爷们险些流泪。
照片里,圆圆乖巧一些,小脑袋静静的依着我。团团较为顽皮,歪着头做着鬼脸。我抱着我的两个孩子,内心充盈着感恩和知足。我把照片放进钱包里,和那个校牌一起。
回来的路上,她站在路口接孩子。圆圆牢牢记得我的吩咐,果然跑去问妈妈:“妈妈,我们可以喊他爸爸吗?”小手指着我。
她朝我看过来,她睿智的眼睛让我挺尴尬,但我仍是抱有希望。
那天,送走孩子后,她找我谈话。她第一次慎重其事的说:“我已经告诉孩子们,爸爸去世了,葬礼他们也有参加。所以请你不要再去困扰他们。”
她平静的目光让我窘迫得进退两难,哑口无言。什么叫罪有应得,什么叫咎由自取,看看我便知道答案。
但从此以后也少了许多麻烦。若有人再要多事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便说我已婚,且有一对双胞胎宝宝。
于是再没人给我做媒,相反,大家还很羡慕我。
之后她们全家移民到国外,我去机场相送。团团圆圆都舍不得,爬在我肩头上大哭。场面顿时失控,被渲染得有了些离别的味道。
她说:“叫你别来吧,你偏来,看吧,哭哭啼啼的,都舍不得你。”
我问:“都有谁舍不得我?”
她说:“爸妈和孩子们。”
我又问:“那你呢,你舍得吗?”
她一双美目望着别处,没说话,我强克制住欣喜若狂,当即对她说:“其实我护照签证都办好了,只等你一句话,我马上补机票。”
那时我双手抱着俩孩子,我说得情真意切,诚恳严肃。但她看了我片刻,偏头一笑:“你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其余的话,我是再说不出来。
半年后的一天中午,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我心里还挺高兴,但通话内容让我心如刀绞。
她说她下班后被人抢劫,差点遭到强.暴,幸好后来逃脱。她去报案,感受到□□裸的种.族.歧视。她长大后便很少在我面前哭,但那时她哭得厉害,她不敢告诉父母,老人年事已高,她怕他们担心。她毕竟是个女人,遇到这种事确是会心慌意乱。
我一边安抚她,一边收拾行李。第二天早上,当我在电话里对她说“下楼来”时,她的反应和我预期的一模一样。她不敢置信,从窗户探头出来,顿时大喜过望。她冲出家门扑进我的怀里,我们自然的相拥,她甚至流下泪,我用指腹替她的擦拭,她没有闪躲。
一直到晚上她都喋喋不休的说同样一句话:“小飞哥我太感动了,你这样对我,我无以为报!”
我说:“要报恩还不简单,以身相许呗。”
她脸皮薄,红了脸。怪我再开玩笑就不和我说话了。
我退而求其次,指着嘴说:“不然你亲我一下,我也是受用的。”
她突然止步,那样看着我,我也目光灼热的看着她。我们相隔很近,能闻到彼此的体味。但她没有退后,我知道,她犹豫过后,就要做出行动了。
最后,我眼睁睁看着她向我靠来。那年,我年近四十,心跳加速,情难自已。我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说来好笑,我佯装大胆,微微弯下背脊凑上前,但同时却紧张得闭上了眼。
在那个海滨小镇,海风湿咸,伴随她的香气和炙热的呼吸。下一刻,那个三分情意七分礼仪的亲吻,印在我的右面脸颊,靠近嘴角的位置。
虽然和心里所想有些偏差,但谈不上失望。因为睁开眼后,她蜜茫一样的脸庞上,那双眼睛闪烁着转瞬即逝的柔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光。有那一刻,我顾小飞此生足矣。
离开澳洲时,我厚着脸皮再追求她一回,自然又遭到婉拒。这次她一边拒绝我,一边抹泪,她伤心的说:“小飞哥,你别为难我了,求你了!”
人家哭成这样了,我自然要心软,当即允诺:“罢了罢了,小飞哥听你的,这次不为难你了。”
她泪眼婆娑的看我一眼,我说:“下回我再接再厉,反正你一天不嫁我一天不娶。”
我本意是要哄她高兴,谁知她哭得更加厉害。
六十岁之前我每逢见到她都见缝插针的问一问,要不要跟我。六十一过,这话我也不问了。她对阿烨这片心意,我也只得成全。
七十过后,身子每况愈下。连走路爬坡也感到力不从心了。我开始部署身后之事,每逢精神好一些,便要去吩咐邻居好友,若我死后,尸身火化,骨灰随便撒进哪条河里。不需要墓地,因为我也没什么亲人,不会有人前来祭拜。火化时记得将这两样东西与我一起。
然后我拿出已锈迹斑斑的校牌和泛黄的照片,指着说:这是我妻子,这是我孩子,双胞胎。儿子像妈妈,女儿像我。
你看,像不像。
旁人定会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