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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磅礴,惊雷霹雳。闪电像狰狞的火龙,露出獠牙,一条紧接一条,击穿黑夜的迷障。
她在雨中蜷缩,紧闭着眼,满身是水,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她一动不动,若不是拧成团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就是个死人。
手机闪烁不停,她置若罔闻,让它从无力的手腕滑落,掉进水洼中,很快便没了动静。
这时,头顶出现一片晴空。拖鞋,短裤,白体恤,利落俊朗。他撑着伞,站在暴雨中,他全身上下,包括他的鞋底,都一尘不染。
雷雨,寒冷,前方无路,这些她通通无所畏惧,她只怕在此时见到他。
就像两位仇人在多年之后的不期而遇,一位达官显贵,意气风发;一位沿街讨乞,百念皆灰。
她还记得四年之前,就在离这不远之处,她说的那句话,“我们分手吧,我和他早在一起了。”
她始终低着头,两人良久无言。突然,她起身就跑。
许宁一把拉住她:“进屋。”他说,她挣扎,他抓着她不放。
门关上,屋内通亮。空调的冷气恰好对上她,她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一张干毛巾在空中打了个旋,准确无误的盖在她头上。
厨房灯打开,水冲击铁锅声,刀切菜板声。十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冒着辛辣之气的姜汤摆在桌上。
许宁全程肃着脸,做完这些,他才在桌前椅子上坐下。
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低着头,看着脚尖。她没换鞋,脚下一滩泥泞,给这个干净整洁的屋子带来突兀。而她湿漉漉的衣摆,还在滴着水,滴答滴答。落在地砖上,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四年,”他突然开口,“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四年……他不在她身边,刚好四年。
她左手无意识的擦着头发,眼睛盯着某处,没说话。
他突然看到她垂在身边的右手,那里伤口未合,皮肉模糊。那颗鼎鼎大名的极光钻戒已经不见,只在无名指的里端,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他又进到里屋,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药箱。
“过来。”他说。
她没动。
他一把将她拉过,粗鲁,负气,恨其不争。她并没多做反抗,被他一把按在他面前的椅子上。
他说:“手给我。”
这倔女人还是不动。他一把捉过她的手,太过突然,她手指伤处撞上桌沿,痛得“嘶”了一声。
“你自己选的路,头破血流也别喊疼。”许宁盯着她的眼睛,模棱两可的训。
她立即要抽回手,他不许。面上不耐,手上的力道却轻缓些许。
将白酒浇淋在伤口上消毒,肯定会有些痛,他时不时抬眼观察,她面无表情,没吭一声。
他讽道:“骨头挺硬啊!”话是如此,手下动作却更轻柔。
上药的时候,有舒缓均匀的气息喷洒在伤口上,带着药物的嗜咬,疼痛酥麻又清凉。她用余光看去,他在轻轻的吹气。最后粗手粗脚的用绷带将她右手裹成粽子,顶端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他将碗推到她面前:“喝了。”
她终于听话一回,抬起右手,“粽子”拿不稳勺,一声脆响,勺又跌落碗里。他准备喂她,她怎么都不肯,坚持用左手。
他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浑身不自在,于是起身坐到离她远一些的位置。
雷鸣的间隙越来越大,每一个响雷之后,安静的几分钟里,就有小声喝汤之音。
等她喝完汤,他拿去洗。从厨房走出来,擦着手上的水,风轻云淡的问了句:“那人欺负你了?”
她说:“没有。”
他瞪了她一眼:“还撒谎!”
“真的没有,只是吵架。”是啊,路是她自己选的,路上遭遇再荒唐的事,她也不愿多说。
许宁看了她一眼,泡杯热茶递给她。
祝融融说:“谢谢,我怀孕了,不能喝茶。”
他狠狠瞪她一眼,几度深呼吸,在原地站立许久后,又重新给她倒了杯温开水。
她轻声说谢谢,将杯子抱在手心里,暖手暖心。
“你要回家去吗?”他指楼上她父母那。
她摇头,年轻的脸庞上,有显而易见的疲惫,她一直没有抬头看过他。
他问:“有什么打算?”他当然不会相信,她狼狈不堪的流落在外,怀着身孕,生无可恋的淋雨,仅仅是因为吵架。
她咬着唇上一点皮肉,说:“能,借我点钱吗?”她的声音真的又轻又低,低到泥土里。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她注视着自己乌黑的凉鞋,上面耷拉着一坨稀泥。他并没回答。
椅子在地刮出噪音,他起身进了房间。无论他要做什么,她此刻都感到说不尽的尴尬。
很快他便出来了,一张银.行卡啪一声扔在她面前的桌面上。“里面是二十万。”
她慌忙说:“用不了那么多!只要五千块就行了。我过段时间久还你。”
感谢上帝他没问用途,但他问:“过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她愣了愣,说:“等我发工资以后。”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三千。”
“那得还多久!”过会儿,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你今天就在我这儿睡。”
“还不了债”一旦与“在我这儿睡”两个话题相连,难免让她多心。她背上一刺,想到那些以身还债的恶俗桥段,正要开口拒绝,对方又说:“你身份证也没带吧,住不了酒店。你睡我房间,我睡我妈的屋子。我没现金,这个你拿去用。至于你欠我的钱,”他将银.行卡往前推到她面前,站起了身,“有了再给我。”
她指甲狠狠扣入指腹,良久,拿起银.行卡,说了声:“许宁,谢谢你。”
那声许宁,多久没听到了。和记忆中那个追在他身后喊“许宁许宁,卷子借我抄”的小少女一模一样。他将那个称谓放在心里反复贴烫一番,这才问:“饿不饿?”
“不饿。”
“嗯,那去洗个澡,早点睡吧。”他率先往里走,边走边说,“外面卫生间的喷水龙头坏了,我用不上,所以没管它。进我房间来洗。”想了想,回头加上一句,“右手别沾水,换下的衣服放那儿,一会儿我来洗。”
他还和以前一样细心,暂新的毛巾,干净的睡衣裤,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卫生间的架子上。
热水在身上冲刷,她冰冷的身子这才舒服一些,像得到重生。左边有面镜子,她在许宁的卫生间里的镜子中,看到自己的luo体,这种感觉难以形容。
沐浴露洗发水,他都将它们摆放在显眼的位置,甚至还有肥皂和一把新牙刷。
她的衣服由内而外湿透了,但她怎么能让他替自己洗。
于是她费力的用一只手,将这些衣服全洗了,包括内衣内裤。
许宁准备的睡衣裤是他自己的。纯棉,灰蓝色格子,xxxl号,仅一件上衣穿在她身上,就像挂了顶帐篷。裤子更甚,清爽的短裤硬生生被她穿成了七分裤。腰太大,穿不稳。她用多余的裤腰打了个结,这才凑合不掉。
她用手擦了擦雾气朦胧的镜子,里面的人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屁孩。
祝融融将湿发盘了个丸子头,走出来时许宁竟坐在床上看书。她还以为他已经去别的房间了。但又不能出言撵他,有些尴尬,将手上那团白色的东西往身后藏。
许宁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问:“需要吹风机吗?”
她点头:“还要四个晾衣架。”
他找来吹风机递给她,却没拿晾衣架过来,伸出手说:“你手上拿的是湿衣服?不是说我来洗吗?你手不能沾水。衣服给我,我帮你挂起来。”
她退后两步,说不用不用。
他找来一根绳子,两端分别系在窗台和桌子腿上,打开落地扇对着绳子,说:“晾这里,明早就能干。”
“嗯,好。”她没动,等着他出去。
他走了过来,祝融融以为他要出去,侧过身给他让道。谁知他走到她面前就停下,伸手夺过她手里的一团衣服,转身去晾。
她站在墙角的插板处,湿发解开,铺了一背,光泽柔亮。他瞥了她一眼,当年的小丫头一头细细绒绒的卷发,已经这么长了吗?吹风机发出嗡嗡的响声,他低头晾衣服。
最面上是体恤,展开,抖了抖挂上衣架,然后是牛仔短裤……他神情专注,动作熟练。祝融融用余光瞟一眼,接下来的一幕让她激动得几度被热风烫到头皮:
他拿出白色胸罩,将海绵捋平顺,又顺了顺肩带。内裤同样得到很好的照顾,提着蕾丝裤腰抖一抖,是反面,还翻个转……她恨不得咬舌自尽。
晾完衣服,他走进浴室,水声立即传出。
她有些后悔,她身份还是别人的妻子,却稀里糊涂跑到一个男人房里过夜。尽管对方是她内心最亲信之人。
她也有些知道男人的秉性,洗了澡,随手裹一张浴巾,里面空空荡荡,大剌剌就能到处走。万一过会儿许宁也这样走出来……她无声的咬了咬唇。
前后不过七八分钟,浴室滑门打开。祝融融头发刚好吹干,吹风机关上,外面雨不知何时小了,屋内静得吓人。
她背对着他,假意收拾。吹风机的线被她卷了又展开再卷上。悄悄回头,他已坐在书桌边。
他还是有穿裤子的,裤衩,但光着上身。与平时穿着衣服的文雅视觉完全不一致,他胸肌与腹肌都十分结实,背部肌肉线条也利落分明。
他展开电脑,噼里啪啦的打字。祝融融转了几圈,坐在床沿上,踌躇又踌躇,他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她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说:“我想睡觉了。”
“嗯。”他说,眼睛依旧盯在电脑上。
“你不去睡觉吗?”
“我晚点儿睡,还有一些工作没完成,你先睡吧。”他说着,回头扫了她一眼,过会儿,面色怪异,又扫一眼。
她看到他在看自己,顺着他的目光一瞥,脸腾的红了------她骨架小,一边衣领已经滑到肩上,胸脯若隐若现,更恐怖的是,她没穿内衣内裤。尽管披着帐篷,那两只山峰也是十分明显。她不动声色的弓起背。
她躺在床上,却没得到放松。不远处的键盘敲击声扰人心绪。她闭上眼,白天和元烨的对话立即浮上心头,她将手盖在小腹之上,默默的说,宝宝,对不起。
那边的椅子动了一下,她赶紧用被角吸干脸上的泪。
他起身去了屋外,过会儿又进来,她闭着眼装睡,咖啡的香气在鼻息徘徊。
万籁俱静,她按捺不住,虚开眼。透过眼缝,他半跪在床边,盯了她三分钟。
她握紧拳头,心里突突直跳。
他倾身过来,她大气不敢出。长臂伸过,啪一声关掉她头顶上的灯。
几秒钟后,打字声又传来。
键盘噼里啪啦;窗外又飘小雨,雨打树叶,淅淅沥沥;落地扇嗡嗡转动,她的内裤像扬起的小白帆;那人坐在电脑屏幕前,蓝莹莹的光线衬得他面部温柔……
她想起年少时,整天没事就幻想着如何与许宁在晚上同处一室。如今总算历经了,却不算梦想成真。当年以她17、8岁的思绪,她怎么会想到,她和许宁一起度过的第一夜,会是这样场景,这样的身份呢。
她又想起了那个人。在此之前,肢体的动弹让她稍微减轻痛苦。如今安安静静的躺下,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像放电影一样将白天的事播放出来。遍体鳞伤时,胸口更是沉闷堵塞,就像有一只铜锤铁柄,将她的心密密麻麻的碾了个遍。
别去想了,她如此告诫自己。但等她回过神来,心中已经将那些往事再从头至尾过了一遍。镜湖莲白,暮鼓晨钟!唉。
一定有冷静理智之人恨铁不成钢----那种男人想来干嘛?但是,即便是以“我就想想怎么整死他”为由,也是控制不住要想的。
她一边疼痛着,一边又不停的想着,像自虐一般,恶性循环。
到最后身心疲到了极限,她终于睡着了。
许宁走过来,在她脸上抚一把。指尖全是水。
凌晨三点入睡,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就被噩梦惊醒,再睡不着。
键盘声犹在,他赶了个通夜。小时祝融融以为当老板很轻松,酒池肉林,随心所欲,声色犬马,提笼遛鸟。但元烨不是,许宁也这般拼命。原来老板在威风八面的背后,更有不为人知的付出。
许宁见她醒了,捏着僵硬的颈项说:“多睡会儿,才七点。”
祝融融翻身下床,说:“不睡了。”她睡不着。
许宁起身:“吃什么,面还是醪糟蛋?”
祝融融一愣,情不自禁的想起,元烨那时吃她煮的醪糟蛋时,几不可察的感动,后来他便经常要求她去煮。
她目光呆滞,许宁又问了一遍,吃什么。
她这才回过神来,说:“不想吃。”吃不下。
她走到他身前,他一动不动像山一样挡着,祝融融小声说:“让一下好吗?”
他让了一小步,她贴着他,红着脸将挂在绳子上的内衣裤取下来。
换上自己的衣服,她从卫生间走出,说:“我走了,谢谢你。”
许宁来到客厅,她正在穿鞋。许宁问:“上哪儿去?”
“医院。”她无精打采的说。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果然,他立马问:“去医院干什么?”
她想了想,说:“前段时间体检,发现有胆结石,医生让我去预约手术。”
“你等会儿,我送你去。”
“真的不用了许宁,太麻烦你了。”
说完,她推门就走,手却被他拉住:“你一定要刻意拉远距离吗?”
他跟着走出来,一抬头,随即愣住。喊了声:“祝阿姨。”
祝融融猛的回头,只见母亲拉着背着小书包的弟弟,满脸惊骇的盯着自己。
祝康康扑到祝融融身上,亲昵的蹭,童声嘹亮:“姐姐,姐姐,你怎么从别人家里走出来呀!”
早起晨练的大爷,手上捏着两个铁球,经过时一顿,侧头看了眼,便继续走。铁球磨蹭声中,祝融融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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