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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黑色碎屑。
毛发烧焦的味道清晰可辨。
余之归脚边,躺着一团黑乎乎焦糊的肉,原本毛色全不可见,黑色龟裂,内里看到红肉鲜血。
——谁这么狠的心?
余之归弯腰检查这只小虎崽,李雄一拉没拉动:“再不走师叔发怒,你我担待不起!”
“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余之归不走。他不敢移动虎崽,只轻轻碰触其鼻端和颈侧。
皮肉之伤看着黑黑红红十分严重,实则倘若用了上好金疮药,幷不足为惧。严重的是滚落后身上怕有骨折,怕脏腑受损。
果然有骨折,一只翅膀生生折断,将来可能影响飞行。
余之归轻轻检查着,眉头不见放松,经过烧灼,经过摔打,小虎崽还有一口气,真是命硬。
当然,地品灵兽确实没那么容易死,然而看这样子,俨然被狠狠虐|待过。
什么人,对一头连路都不会走的幼仔下手?得有多大的血海深仇?
如果没仇没怨干出这事……这、这还叫人么!
简直畜|生不如!
余之归脱下上衣将虎崽抱在怀里,迈步往上走去。
未曾靠近,便觉热浪扑面。
大殿形如火焰,无论内外,皆富丽堂皇。殿内八根柱子冲天而立,雕刻的朱雀振翅而飞。
远远的高处,并肩坐着一位红袍绣朱雀的中年男子,眉间略有阴郁之色;一位身着红缎为底,通身绣金线朱雀的宫装妇人,生得十分美艳。
两旁列有桌椅,坐了五六人,均身着红衣,肩上绣金线。
——看修为,有金丹,有元婴!
左手第一位,便是昨日余之归见到的柴真人,李雄正立在他身后,诚惶诚恐。右手第一位却有空缺。
大殿中央,立着一个一身绯衣,头戴金冠、腰系金带、足蹬锦靴的小小少年,正怒气冲冲看过来。
那少年相貌与妇人像了七成,生得面如满月,色如春花,鬓似刀裁,眉如墨画,端的一副好相貌。只可惜相由心生,他眉梢眼角带着戾气,令人望之生恶,可惜了这副尊容。
余之归却顾不得打量少年,他的目光,尽在对方锦靴之下。
一个黑白相间的毛团子,躺在那里。
——另一只虎崽!
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余之归快步走上前,压抑怒火。他见座上诸人虽面色各异,然而没人责怪少年,心中对这朱雀门实在没什么好感。
他先向正座一欠身算作行礼,随后转向小少年,道:“请阁下高抬贵脚。”
“你就是柴叔叔说的驭兽师?”少年拉长声音开口。
余之归道:“是我。”随后又重复一遍,“请阁下高抬贵脚。”
少年脚是抬起来了,在落地之前,一脚踢在虎崽肚子上!
他将幼虎踹给余之归:“你能让它飞起来,我就放了它,飞不起来,我要这个废物干什么。”
余之归顾不得反唇相讥,蹲下开始为这一只做检查。
情况比怀里这只好上一些。
他手持灵石,在虎崽伤处缓缓移动:“灵兽比寻常野兽生长还慢,你想看他们飞,最少还要五年。”
“五年?太久了,我才不要等这么久!”小小少年一跺脚,跑到柴真人面前,拉着衣袖撒娇,“柴叔叔,这个生辰礼物很好,皎皎很喜欢,可皎皎更喜欢小的会飞的嘛!您这么厉害,一定能帮我的!柴叔叔——”
柴真人此刻完全没有半点不耐烦,笑呵呵道:“好,好,下次生辰再给皎皎好不好?”
小少年江皎扑到他怀里:“柴叔叔对我最好啦!”
上首坐的宫装妇人咳了一声:“皎皎,还有娘亲呢?”
“娘亲也好!爹爹也好!”江皎笑着扑过去,在妇人和中年男子怀里各滚了两滚,“皎皎最爱你们啦!”
“你这个小捣蛋精……”妇人慈爱地捏捏他脸蛋,“那对小虎崽虽然没甚用处,也是你柴叔叔对你的疼爱之情,你且好生照顾着。来年生辰,柴叔叔自然会带给你心爱的灵兽。”
“嗯!”江皎点头,“柴叔叔,我娘亲作证,下个生辰您可不能忘记!”
“不忘不忘,一定不忘!”柴真人笑吟吟点头。
举座一片欢声笑语。
到是柴真人,笑过了,淡淡吩咐:“李雄,你带小左道下去,虎崽子皎皎不喜欢,扔掉。”
“小左道”当然是柴真人信口说的,他根本没记住余之归姓名。甚至之前允诺过治好雪虎重重有赏,也因为现在虎崽毫无用处而免提。
“是!”李雄答应一声,走向余之归,背对着人挤眼睛。
余之归一腔怒火,死盯着他。
见座上诸人眉开眼笑的样子,余之归只觉心头阵阵凉意。
这么多人,对江皎半句重话都没有,还要等明年再去捕捉灵兽?
为了给小孩子庆贺生日,杀了雪虎父母,抢了幼崽还不够?一旦不喜欢,立刻弃之敝履,这两条奄奄一息小生命又何其无辜?!
余之归气得身体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放出蛇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好好教教江皎如何做人……
“——且慢。”
说话的,却是上座那名中年男子。
那名男子的声音不大,然而在这热闹声中,清晰可辨。
蛇王弹了弹尾巴,给余之归传讯。
“你是遇上海难的驭兽师?”男子发话。
余之归点头:“正是。”
“听柴绍说,你是来求取活通络虫的?”
余之归道:“是。”
男子道:“你用什么来换?”
余之归:“……”话题突然转变,他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男子微微牵了牵嘴角:“虎崽虽然没用了,起码你把活的雪虎带回来,没有浪费柴绍的一番心血。等你准备好东西,再来与我交换通络虫。”
“座上是我们门主和夫人。”李雄带着一头雾水的余之归往回飞。
他怀里抱着那只伤势较轻的虎崽团子,向余之归解释:“门主姓江,名讳上若下澜,夫人姓楚。江少爷名皎,是二人之子,修士怀胎不易,因此我们一门上下都不敢惹江少爷。”
“那位柴真人……与门主一家关系匪浅?”
“柴真人是门主夫人的义弟,曾经在元元海秘境中救过夫人的命。夫人待他特别好,门主爱屋及乌,也对他青眼有加。还好今天他没把事情到你头上,不然啊,吃不了兜着走。门主再威严,对上夫人那可就……嘿嘿,小兄弟年纪还小,大了就懂啦。”
“原来如此。”余之归也不深问,颌首转了话题,道,“多谢李大哥昨晚借我住处。”
“小意思小意思。”李雄摆摆手笑道,“不过你昨天算是白忙活啦。”
“啊?”
“唉,我和老关也白忙活这么久了。可惜两个小家伙啊……”李雄叹口气。“这俩,尤其你怀里那个,还能活不?”
余之归神色严肃,掷地有声地回答:“能!”
他手上有灵石,储物袋有药,加上几百年的经验,地品灵兽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再说,还有最后一招抽取兽魂呢。
回到小院,将灵石放在虎崽身边,余之归打了盆水给虎崽擦身,剪去烧焦毛发,包扎伤口。
身旁没有别人,他将储物袋拿出,里面有张茶茶塞进来的各种丸散膏丹——身为茄云殿中人,身上不带着几十种药,简直辱没身份。
他忙忙碌碌正弄着,关寿走过来:“小兄弟你先跟我出来一趟。”
一出门,余之归愣住——六头老虎,四头花豹,在院里拿铁链子拴着,不安躁动。
看体态,全是哺|乳期的母兽。
“这些原本都是小虎崽的奶妈,你一并收了罢,不然也没人管。”
“……她们的幼崽呢?”
“当然没带来。”
“……好。”余之归说着撒出御兽决。他早该想到,那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柴真人不会好心将幼崽们带来,以防幼兽分薄母兽乳|汁。
——造孽,造孽啊!
为了讨一个小孩子喜欢,拆散多少母子!
也不知被抛弃的小兽们能不能活下去——余之归心里有数,未断乳的幼兽压根没有自保能力,天敌众多,能挺过来的百中无一。
这朱雀门,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是……门主的态度……又有着一丝丝微妙。
余之归摇摇头,他管不了那么多,先将虎崽治好要紧。
这功夫,在御兽决作用下,众兽安静下来。余之归解开一头猛虎的铁链,揉揉虎耳,挠挠虎颈,老虎乖乖地跟着他走进屋。
——进屋之后还一尾巴抽上了门。
“这小兄弟真有两下子啊。”李雄啧啧赞叹。
“唉,可惜修的是偏门,看他这样子到不着急,你我也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江少爷生辰,门主赏赐酒食人人有份,咱兄弟俩喝一杯去。”
余之归表示自己照顾虎崽就好,不需要他俩帮忙。不同门派施法总有独到之处,他俩理解为避嫌,也不觉冒犯,正好有酒有菜休息一天,乐得聊天打屁去了。
而余之归,和蛇王轮流守着两个小虎崽,三天三夜寸步不离。要没有李雄关寿送吃送喝,恐怕虎崽没醒,他先支持不住了。
终于,在一天午后,小雪虎呜呜叫着,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双目有如雨后晴空,蓝得纯净。
只是眼中痛苦满满,几乎要溢出来。
——地品灵兽,不仅记恩记仇,而且具有相当高的智慧。
余之归看到这情形,松了口气。
世界上最能支持人活下去的理由:爱和恨。
灵兽也一样。
只要挺过幼年期,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小虎崽可没那么容易死。
——就算死,也得拉一个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