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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仙车掠过天际,白荼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恰值云破日出,初升的阳光照在白荼身上,暖意融融。
白荼放下车帘,低头看向隆起的腹部。
他显怀得并不明显,腰肢依旧纤细,唯有小腹处微微隆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被斗篷一遮,什么也看不出。
白荼轻声道:“小家伙,要见到你父亲了,紧不紧张?”
肚子里那小兔子自然没法回答他。
白荼其实很紧张。
他并不清楚那日在天衍宗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根据天衍宗掌门的描述,他大致猜得到应当是乌鸠对云野做了什么,导致那人血统中的魔性突然复苏,才会失控攻击别人。
可既然那人没有伤人,应当是没有彻底失去理智的。
那……他又为何要回到魔渊呢?
在前世,云野来到魔渊后,只用了三个月便魔功大成,继任了魔君之位。在那之后不久,正道决定让白荼领兵,去魔渊剿灭魔族。
随后,他与云野交手,二人同归于尽。
准确说来,白荼只见过一次云野成为魔君的模样。
是在战场上的仓促会面。
听闻修炼魔功会令人性格大变,暴虐弑血,万一云野也变成那般模样,该怎么办呢……
白荼摸着小腹,自言自语:“他要是变成那样,咱们就不要他了。”
仙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灵兽牵着仙车稳稳落到地面上,此处是山中一个废弃破庙,墙面被雨水腐蚀,显出斑驳的痕迹。像是察觉到什么,御空灵兽不安分地四足轻踏,喉头发出粗重的哈气声。
白荼对它道:“送我到这里就好,我自己进去。”
灵兽的哈气声更重了些。
白荼笑笑,伸手在它头顶的鬃毛上摸了摸:“别担心,不会有事。回去吧。”
灵兽无法不听从主人的命令。
御空灵兽轻轻用头在白荼掌心蹭了蹭,这才依依不舍转身,消失在云端。
白荼走进破庙。
这三个月来,白荼没有一日放弃寻找魔渊入口。
或许是云野有意隐藏,魔渊入口格外难寻,就是他,也不由花费了整整三个月时间才找到。
白荼在一面斑驳的墙面前停下脚步。
他伸手在墙面上轻轻一触,灵力注入其中,眼前的墙面豁然展开一个小小的裂隙。裂隙不断扩大,一丝阴冷的气息从里面倾泻而出。
白荼闭上眼,一股强劲地力道瞬间将他吸入裂隙。
随后,光华褪去,那道墙面恢复原样。
白荼再次睁眼时,眼前已围聚了十来名身着玄衣铠甲的侍卫,皆是高大凶狠,气度不凡的模样。他们目光警惕地看着他,却没人敢上前。
人群中,有人试探开口:“是……是昭华仙君?”
“正是。”白荼下意识拢好了斗篷,淡淡回答。
正要再说什么,却见眼前那群侍卫快速收了武器。他还从不少人眼中,看见了如释重负的模样。
白荼:???
那几名侍卫小声地交头接耳一番,不一会儿,一架鸾车缓缓驶来。
侍卫客气道:“请仙尊上车。”
“……多谢。”
鸾车缓慢驶入城。
那十来名玄衣铠甲的侍卫前后左右围在鸾车旁,满脸的严阵以待,却不像是押解犯人,仿佛是……迎亲队伍?
白荼一脸茫然地坐在鸾车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与他想象中来魔渊的处境完全不同啊???
白荼冷静下来,悄悄掀开鸾车纱帐,朝外看了一眼。他们正驶在一处长街之上,道路两旁围聚了不少魔族平民,穿着打扮,却与世间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唯独不同的是,魔渊内永无白日,城中处处挂着灯笼。
见如此华丽的一架鸾车驶过,这些平民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无任何惊奇之色,仿佛习以为常。
鸾车很快驶离街市,街边的面摊上,有两人小声议论:“他们这次没接错人吧?”
“难说,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那人摇头叹息:“不过,连着几个月日夜不休地等在魔渊入口,又没人见过昭华仙君,要换了是我,也被逼的看见只从外面来的阿猫阿狗,都觉得是要找的人。”
魔君的宫殿位于这座小城的中央区域,魔宫外秩序森严,不过鸾车却如入无人之境,驶入魔宫内部,穿过长长的宫闱,停在一处寝殿前。
鸾车停下了,侍卫也停下了,诡异的寂静在鸾车附近蔓延,白荼眨眨眼,疑惑地左右张望。
所以等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鸾车内铺着柔软的软垫,可他自从肚子开始大起来后就不太坐得住,白荼迟疑片刻,掀开纱帐正想出去。
身旁的侍卫如临大敌:“你要做什么?”
白荼愣了一下,耐着性子道:“我要找云野。”
那人:“我知道。”
白荼:“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不可以。”
白荼默然:“……为何?”
那人沉默的时间比他还长:“……就是不可以。”
白荼缩回车里,纳闷地抱着肚子。
什么呀,都到大门口了,干嘛不让他进去。
白荼想了想,身形略微一晃,安静地坐回了座椅上。他脚边,一缕白芒悄然溢出鸾车,飘入了寝殿内。那道白芒在墙边化作一只绵软的小白兔,好奇地从草丛探出头去。
白荼现在其实不大喜欢变回原形。
他腹中胎儿怀了四个多月,兔形的腹部已是足月的模样,行动起来格外费劲。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小白兔慢腾腾地爬向寝殿,殿门虚掩着,隐约可见殿内站了一男一女。寝殿正前方的高台上,一道颀长的身影背对他们站在那里,一袭黑袍衬得身形越发挺拔。
白荼认得那件衣服。
前世他最后一次见到云野时,他穿的就是那件衣服。
寝殿内,那名女子开口道:“尊上,他们已经等在外面了。”
她身旁的男子也道:“是啊尊上,侍卫长派人来通报,说这次保准没接错人。尊上……不去看看吗?”
须臾,高台上转过头来,神色淡淡:“……我知道。”
是云野。
三个月不见,他周身气质变了许多。
那张俊朗的脸上轮廓越发深邃,狭长的眼眸隐隐显出威压。他的眉心出现一道鲜红细长的魔纹,眼尾亦染上些淡淡的红,仿若浓墨渲染,让那张脸看上去多了几分阴郁诡谲。
但……倒是比在天衍宗时,更好看了些。
白荼扒着门缝,十分不合时宜地想。
殿内,那女子还想再说什么:“那尊上……”
云野打断道:“先下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应道:“是。”
白荼连忙逃到一旁的墙角边,待那一男一女出了门,他才悄然爬进寝殿,躲在石柱后朝里张望。
云野在高台上左右踱步。
他当然知道这次没接错人,从那人进入魔渊的那一瞬间,他便感受到了那丝熟悉的气息。
这三个月里,云野想见师尊想得快要发疯。
可他不敢去见。
三月前,他遭到乌鸠暗算,以强大魔息为引,勾出了他体内隐藏的深厚魔气。从那一刻开始,他体内的魔族血统觉醒,彻底堕化成魔。
成魔初识,神智不清,他险些伤及无辜性命。
还在他保有前世记忆,很快清醒过来。
他仓惶逃离天衍宗,却发觉自己无处可去。
在天衍宗的魔性大发很快传遍修真界,世间容不下他,他只能回到魔渊暂避。
他回到魔渊,重修魔功,借着前世的记忆,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便彻底接手魔渊,成了魔渊之主。
而他的师尊,替他扛下了所有罪责,离开天衍宗,寻了一处山林隐居。
昭华仙君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行踪,可就算云野知道他在那里,他也不敢去寻。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尊。
若说前世云野来到魔渊,心头还带着些对中原正道的怨愤不满,以及一统正道的野心。如今的他一点这些念头都没有。
重活一世,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外物,他在意的只有……
云野重重叹息一声,脚步更加焦躁。
他不敢去寻那人,也不敢去想那人如今待他会是什么态度。
他其实已经做好师尊不愿接受他的准备。
因此他向正道送去了战帖,逼昭华仙君做抉择。
他故意向天衍宗宣战,凌微君走投无路,一定会向昭华仙君求助。
若昭华仙君不来见他,战事一触即发,天衍宗危在旦夕。而他若来了,魔渊有来无回,他便是自己送上门来,放任云野对他为所欲为。
这是个卑鄙又低劣的法子,但为了见到那个人,他还是这么做了。
可临到那道魂牵梦萦的气息来了他门前,他反倒不敢出去见他。
只用了一个月便魔功大成,顺利统领魔渊,深得人心的魔渊之主,头一次怂得这么利落。
云野紧张地将指节捏得发白,恍惚间竟觉得那股熟悉的气息仿若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荼蹲在云野身后仰头看他。
他方才收了对自己气息的压制,甚至还画蛇添足地往外多释放了些,可他都离得这么近了,这人怎么还是毫无察觉?
这人的魔功练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白荼轻叹一声,伸出前爪拽了拽云野的衣摆。
不动?
再拽一下。
再拽……
白荼还要再拽,忽然被人拎着后颈,高高地举了起来。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阴气沉沉的眸子。
云野偏了偏头,疑惑问:“软软?”
白荼:“……”
云野皱眉道:“师尊怎么把你也带来了?你还怀着……”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寻常兔子,会怀孕这么久吗?
师尊身上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云野身侧,可这殿内分明没有别人,只有他和……这只兔子。
这只兔子……
云野浑身僵硬地沉默许久,哑声开口:“师尊?”
白荼心里叹息。
傻徒弟,可算是发现了。
小兔子口吐人言:“放我下来。”
云野依言放下他。
殿内闪过一道淡淡白光,白荼在光华中显出人形,欲盖弥彰地拢了拢身上的轻裘斗篷。
他把不准云野是不是真的要攻打正道,但以他对这人的了解,打感情牌……应当是有用的吧?
白荼局促地低着头,感受到眼前那人越发炙热的目光,头也不敢抬。
云野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眼前这人裹着一件素白斗篷,衬得肤色越发雪白,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丝毫异样。
可那斗篷下……
云野的手轻颤一下,伸手掀开了白荼的斗篷,果真看到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他眼神一沉,眼中隐隐显出血色。
魔息威压从云野身上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白荼后退半步,手下意识护住了肚子。
不得不说,云野如今这副模样,着实有些吓人。
白荼自从怀孕后,被腹中这小崽子日夜吸食修为生长,灵力早已不复先前。
如今的他,只是只小小的兔仙而已。
而他面前这个,是只刚刚魔功大成,气场全开的狼妖。
狼,是兔子的天敌。
就是云野不动怒,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白荼都能从他身上感到属于掠食者的可怖气息。
失去灵力庇佑之后,有些本能是无法避免的。
诡异的沉寂在殿内蔓延开,白荼浑身发毛,可云野只是阴沉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不知过去多久,云野哑声开口:“师尊……是双儿?”
白荼低声应道:“嗯。”
殿内的魔息威压顿时更重了些。
白荼不适地皱了皱眉。
忽然,云野收了所有的威压,长舒一口气:“师尊一路劳累,我为师尊准备了卧房,与我来吧。”
说完,转头朝殿外走去。
白荼目瞪口呆。
这就完了?
他怎么什么都不问?
来这里的路上,他演练了许久该如何将那夜的事情告诉云野,可这人竟然一句话也不问,甚至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白荼一时呆愣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野走到殿门前,见白荼并未跟上,回眸看他:“魔渊内凶险万分,师尊要跟紧我才好。”
“就来。”白荼气鼓鼓地应了声,快步跟上去。
二人出了殿门,原先护送白荼前来的那批侍卫还等在门前,一个个神情肃穆,一动不动。
见云野终于现身,一名侍卫迎上前来:“回禀尊上,我们已将魔后,不是,已将昭华仙君接来了,您……”
他说着抬起头,看见了跟在云野身后的白荼。
侍卫呆愣地张了张口,猛地回头看去。
鸾车纱帐内,那抹白色的身影化作一团青烟,消失在原地。
“都下去休息吧。”
云野打发了侍卫,领着白荼穿过宫闱,全程一言不发。
白荼沉默跟在他身后。
或许是顾及白荼的身体,云野的步子走得很慢,白荼原先还跟得上,可渐渐觉得有些吃力。怀孕后,他体力大不如从前,何况今日又赶了这么多路,此时还没走几步就觉得体力不支。
白荼停下脚步,轻轻喘息一下。
云野立即回头看他:“累了?”
白荼愤愤地瞪他一眼,换你来揣个小崽子试试?
云野沉默片刻,走上前来,一手揽住白荼腰际,一手勾住膝弯,将他打横抱起。
狼妖的气息瞬间覆上来,白荼浑身僵硬,本能地轻颤一下。
接着,他听见一声轻轻的笑从他头顶传来。
白荼:“……你刚才笑我是不是?”
云野目视前方,板着脸道:“没有。”
白荼笃定:“你绝对在笑我。”
云野不再回答,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稳了些。
怀中的躯体温软,抱起来根本没有多少重量,竟与那只小白兔极为相似。
昭华仙君是只兔仙,云野虽然惊讶,却也觉得情理之中。
若昭华仙君是精怪修行得道,以一只白兔作为原形,真是最适合不过。
抛开那清冷卓绝的外壳,这人不就像只寻常的小兔子么?
柔软,娇小,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护着。
就连那一心虚害怕就发抖的性子,都与兔子如出一辙。
……叫人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云野没再理会白荼,白荼也不与他客气,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小憩。
他实在有些累了。
都说孕后要多活动,可不知是不是双儿体质本就较差,他往日只要走个几步,很快就觉得浑身酸软,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
今天走的路,比他过去十天加起来都多。
白荼阖上眼眸,安静地靠在云野怀里,呼吸渐渐平顺下来。
云野带着白荼穿过宫闱,来到魔宫最内部的一处庭院中。庭院外布着个结界,他跨过结界,周遭环境骤然变换。
庭院内花草丰茂,溪水从白玉雕砌的石桥下缓缓流过,石桥对面是一间精致的屋舍。
天边白云缭绕,温暖的阳光洒在庭院前的青草地上,微风拂过,传来淡淡青草香气。
魔渊内永无白日,此处是云野仿造落霞峰的法子,以法力逆转天时,特意派人修缮打造出的一间庭院。
也是魔渊之中,唯一能看到阳光的地方。
云野抱着白荼进了屋,温柔地把人放到屋内唯一一张床榻上。
床上铺了好几层柔软的毯子,白荼刚一躺下,便轻轻翻了个身,惬意地舒展了身体,继续睡。
云野:“……”
这人到底有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云野又气又无奈,心一横,戳了戳白荼的脸:“醒醒。”
白荼皱着眉蹬了一下腿,没有理他。
……还当自己是兔子呢,乱蹬人。
云野没办法,只能在床边坐下,等他睡醒。
能与这人重逢,是最开心不过的事,可他却从没想过,这人为何会……怀有身孕。
细想他在天衍宗的最后那段时日,昭华仙君的确时时身体不适,可他们都是男子,昭华仙君又是清心寡欲的性子,云野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这孩子会是谁的呢?
云野想不到。
虽然昭华仙君与清辉仙君走得近,但若说他们之间有私情,云野是不信的。可除了那人,还会有谁?
云野一时心烦意乱。他低下头,恰好能看见白荼细长蜷曲的眼睫,随着呼吸发颤,小刷子似的,扫得他心里痒痒。
云野神使鬼差低下头,在白荼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无论如何,这人现在是他的了。云野心里想着。
不管他醒来后作何反应,他绝不会让这人再离开他半步。
至于他腹中那个……
派人查一查,总能查到的。
云野扫了眼让他心烦意乱的源头,泄愤一般,更加用力地吻上了那对温软的唇瓣。
他睁开眼,对上了一双迷茫的眸子。
云野心虚地坐直了身体,竭力板起脸:“你、你醒了。”
白荼摸了摸被吻得发麻的嘴唇,唇角微微扬起来,故意问:“你方才做什么?”
“没有。”云野偏过头,耳尖悄然红了。
白荼不逼他,转而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云野:“你的住处。”
白荼立即明白过来:“想将我关起来啊。”
云野神情更不自在了些,他支吾一下,生硬道:“总之,师尊先住这里,莫要想着离开。”
“嗯,我不走。”白荼抬眼细细打量他,伸手帮云野捋了捋额前的乱发,温声道,“我找了你三个月,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为何要走?”
“……好像瘦了点,这段时间很辛苦吧。”
云野绷不住那副冷峻模样,声音也软下来:“……还好。”
白荼想了想,又试探道:“那……天衍宗还打不打?”
云野险些下意识摇头,忙克制住,故作正经道:“那要看师尊的表现。”
白荼“哦”了一声,偏头扫到床头一个微微发亮的事物。
他好奇地伸手去拉,铁链碰撞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
那是一串……银色的镣铐。
云野:!!!
“师尊,你听我解释,”云野急促道,“这个真不是我弄的,肯定是那些人自作主张,我这就去狠狠惩处他们,我……”
云野的话还没说完,白荼轻轻执起那东西,扣在了自己手腕上。
施加了灵力的铐锁顿时缠上了白荼的手腕,不过那镣铐内侧细致地垫上了一层绒布,倒是不觉得难受。
白荼朝云野晃了晃手腕上的镣铐,温声道:“这样,你满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