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疯帝王

船长巴特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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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师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丝毫没有其他臣子诚惶诚恐的样子,他深邃的双眼含笑,虽然看似仍在推辞,但是脚步已经跟着皇上向龙椅而去。

    等到了玉阶之下时,天子停住了脚步。

    “上去吧,爱卿。”皇上的语气中似乎流露出兴奋与期许。

    此时,整个圣殿之中的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加凝结。所有的大臣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古往今来,当政的天子在朝堂之上,堂而皇之地将宝座让给臣子坐的事情,实在是罕见之极。他们实在想象不出丞相会如何去应对,因为换做他们,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白衣也在殿下默默地看着,他发现宇文师气定神闲地对皇上躬身施礼,然后竟然撩衣服缓缓向台阶上走去。

    这十几阶的台阶,宇文师每走一步,似乎都牵动着殿上所有人的神经。

    他们之中有的愤恨,有的嫉妒,有的嘲弄,更多的却是欣喜。

    因为当今天下,在这朝堂之上,宇文师的党羽已经十之七八。

    面对着那如同鬼斧神工一般的龙图雕刻,面对着那金灿灿的夺人眼目的屏风,宇文师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竟然也在这一刻加速起来。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好让身体的颤动隐藏在那朝袍之中,不被人察觉。他缓缓伸出了右手,轻轻地在那龙椅的扶手上抚摸着。

    那感觉真是其妙极了。

    成百上千次的跪倒、叩首、他每次抬头都能看见这龙椅。但这一次,他竟然就站在了这龙椅之前。这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让他都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忽然间,他转过身来,一阵恍惚的感觉突然袭来。

    他看到了那些在下面黑压压矗立不动的身影,那不就是这朝堂之中的臣子吗?自己在今天之前,不也是站立在他们之中的一员吗?

    原来在这个位置上看这一切,是如此的不同啊。

    宇文师还在恍惚,但皇上却似乎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他提起龙袍,走到了原来宇文师站立的位置,双手一躬道:“请圣上就坐。”

    一个天子,竟然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的文武,向一个臣子行礼,而那个臣子,竟然就站在了龙椅之前。

    李白衣看着这奇特的景象,内心的惊讶已经无可言喻。

    “你们别愣着啊,跟我一起说啊。”皇上笑着对众臣说道。

    众臣不该怠慢,于是一个个也闷声说道:“请圣上就坐。”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弄不清楚谁才是这圣殿的主人了。

    宇文师用他那紧闭的双唇极力想要关住那呼之欲出的兴奋之感,像是在试探一壶刚要烧开的水温度,这位丞相的屁股缓缓的向那座椅靠近。

    终于,他感觉到了龙椅的温度,那种感觉瞬间如同一股暖流,袭遍了他的全身。

    皇上看到自己的提议终于实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是如此畅快,似乎眼泪都要笑了出来。

    宇文师也笑了,但他心里在不断告诫自己,屁股在龙椅上的时间是决不能长的,但不知为何,他的脑袋似乎已经说服不了自己的屁股了。

    好几次他想要站起,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这坐在龙椅上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沉醉了。

    “父亲,您不是还有本上奏吗?”突然间一个声音朗声说道。

    整个大殿之上顿时没了声音,皇上的笑声也被打断了。

    李白衣感觉惊讶,目光不由向那人看去。只见说话之人身高同样九尺,肩宽体厚,细腰乍背,鼻如玉柱,口似丹朱,一身的英武之气,那双浓眉下的眼睛散发着夺人的光亮,正注视着龙椅上的宇文师。

    与其它武将臣子不同的是,他竟然手中擎着一只长戟。在这朝堂之上,他是除了金甲武士之外,唯一携带兵刃的臣子了。

    宇文师仿佛在睡梦中被人一棍惊醒一样,连忙站起身来,朗声笑道:“是啊,老夫真是老糊涂了,轩儿若是不提醒,几乎忘却了。”

    李白衣恍然大悟,他想起昨夜白纱女子曾说过这丞相宇文师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是不学无术的宇文成,这说话之人想必就是他的大儿子宇文轩。

    宇文师此时已经快步走下了台阶,径直来到了皇上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圣上恕罪,微臣卑贱之躯玷污龙椅,实在是不赦之罪啊。”

    天子笑着将其搀扶起来,回道:“是朕让你做的,你又有何罪呢?”

    说罢,这次天子自己缓缓迈上了台阶,坐在了龙椅之上。

    “宇文丞相,这位置坐上去感觉如何啊?”天子朗声问道。

    “如坐针毡,惶恐已极。”宇文师连忙回答道。

    “如坐针毡,惶恐已极......好一个如坐针毡,惶恐已极。诸位爱卿,你们都听到宇文丞相的感受了吧?”天子笑着大声问道。

    大臣们不知道皇上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由只好七嘴八舌的回复起来。

    突然之间,李白衣只发现那坐在龙椅上的皇上收起了笑容,正色说道:“宇文丞相不过在这龙椅上做了须臾片刻,便已经感觉到如坐针毡,惶恐已极了,你们这些臣子能够想象出我这个天子长年累月坐在这里,又会是一种什么感受吗?”

    所有大臣都被这突如其来严厉的问话弄懵了,一个个矗立在那里,却没有一个敢说话的,整个大殿之上瞬间又一片沉寂。

    “不错,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但朕一个人却不可能管过来这整个天下的事情。这白头发怎么熬出来的?不就是被整天这批不完的奏章,听不尽的启奏弄出来的吗?”天子继续朗声说道。

    “一天可以,一个月可以,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如此,你们可曾想过朕的感受吗?朕难道就不是人了吗?朕难道就不应该知道累了吗?”

    “微臣该死,未能为皇上分忧,愧对丞相之职,实在是不赦之罪!”宇文师本来已经起身,现在听到皇上如此说来,不由又突然又跪倒在地,叩首说道。

    他这一跪,满朝文武全都跟着跪倒在地,口称万岁,一个个惶恐谢罪。

    一瞬间,整个大殿之上,就只有站在最后的李白衣没有跪下,他看着这些跪倒的身影,突然心中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当下只听皇上在龙椅上嗯了一声,继而不似之前的严厉,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诸位爱卿能够体谅朕意,实是让寡人欣慰。想登基以来,寡人谨遵父皇临终遗命,对跟随先皇的老臣敬重有加,多少年来视你们如同父师,眼见得你们为社稷、为百姓操劳,日益老去,寡人又何尝忍心呢。”

    宇文师左耳一动,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满朝文武跪在那里,一个个也是屏住了呼吸。

    李白衣站在身后,他此刻也感觉到,今天在这圣殿之上,当下的时刻才是真正的时刻,刚才的胡闹与荒唐,似乎都是在做铺垫一般。

    李白衣不禁看向龙椅上的天子,感觉此人真是让人难以琢磨啊。

    当下只听皇上继续说道:“多年劳苦,你们身心俱疲,朕又何尝不是心力憔悴。其实这朝堂就像这溪水一般,永远都是那滩水,再清澈的也会变得浑浊,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眼见得你们一个个本应到了卸甲归田、儿孙绕膝、共享天伦的年纪,还要为了朕在此奔波劳苦,朕心不安啊!”

    宇文师在下叩首道:“为圣上分忧,实乃我等之荣幸、也是我等之职责。”

    皇上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话虽如此,人心都是肉长的,朕于心不忍啊。这天底下这么多年轻人,凭什么让他们整日浑浑噩噩的,让咱们这些老臣劳苦奔波呢?所以朕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从今日开始,广选天下人才,不唯出身、不唯门第,各州府郡县设立统一考试题目,层层选拔,但凡成绩优异者选拔进京殿试,朕要亲自主考。为这朝堂之上,注入一点活水,更为重要的是,让咱们这些劳苦功高的大臣们,可以从此安享晚年,不再劳苦奔波。”

    此言一出,沉寂被瞬间打破了,群臣一片哗然,一个个跪在那里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考试?他们从没有听说过。

    自汉至今几百年来,都是察举选才,从未曾听说过通过考试选拔人才的?那岂不是不看出身,不看门第,所有人都有资格和机会登堂入室了吗?

    李白衣也从未听说过,感觉十分新鲜,他注意观察着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只见他正气定神闲地看着下面议论纷纷的众臣,没有阻止,也没有干涉。

    似乎眼前的一切,这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早已经料到。

    既能假扮猥琐的仆人,却又能谱写绝美的春江花月夜;既能做出让臣子坐龙椅的荒唐事,又能片刻间提出旷古未有的人才选拔之策。而这所有的一切,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竟然是出自一人呢?

    李白衣看着这中年的,微微发福的天子,心中的佩服与忧虑竟然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