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醒川,你好可爱”

笼中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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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的春节假期,临江还不像如今这样冷。

    在和厉醒川厮混了半个学期以后,凌意第一次面临跟他分开。他头一回这么不期待春节,一是为着厉醒川,二是因为又要见到杨斌。

    离开临江的前一天醒川跟人开车跑山,手机一整天没有信号,下了山才收到三条消息。

    “醒川,你在宿舍吗?给你买的机车手套到了,在的话我现在拿过去。”这是早上十点发的。

    中间他给厉醒川打了个电话,没通。

    午后时分发了第二条:“你是不是忘了我下午三点的车?手套放在楼下孙阿姨那儿了,记得去拿,记得要戴。”

    下午三点:“我上车了,年后见。”

    远处红霞漫天,落日的余晖透过云洒在山际。明明是该心旷神怡的一刻,厉醒川却坐在车上,右脚刹住地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醒川,别玩手机了,走吧。”车友朝他招臂。

    前后引擎轰响,四周尘土飞扬。厉醒川收起手机,放下头盔挡板,一言不发向前骑去。

    下了山天也暗了,车队的人又提议一起聚餐,就近找了一家撸串的店。店面装潢还算过得去,门脸不大,但店主夫妻俩特别热情,茄子烤得更是入味。

    正是饭点,店里人声鼎沸。厉醒川平时就不多言语,今晚更是沉默,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吃到一半,大家说说笑笑的,坐他身边的车友把他肩膀一搂,“醒川,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今天跑得这么爽还板着脸,平时你可不是这种状态啊。”

    面前摆放着大大小小十来个盘子,大家筷子夹得都很勤,烟也抽得很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孜然味跟烟味的混合体。有不熟的把一支烟递到厉醒川面前,“哥们儿来一支?”

    “谢了,我不抽烟。”厉醒川拿上手机起身,“我去回个电话。”

    天气冷,外面呵气成雾,屋外的桌子都成了摆设。他走到餐馆跟隔壁小卖店之间的位置,靠在墙边,背微微弓着。路面除了路灯的细杆,就只有他这一道颀长的影子。

    响了十来声,那边才接起来:“醒川?”好像很意外。

    厉醒川蹙眉:“你干嘛呢。”

    “等我一下,”凌意的声音向里收着,“我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这个声音,刚才被烟味熏出的那股辛辣肝火瞬间平息下来。厉醒川一言不发,靠着墙一动不动,出奇得有耐性。

    然后就是脚步声、关门声,都不大。凌意浅咳一声,吸了吸鼻子:“我以为你今晚不给我打电话了,吃饭了吗?”

    “嗯。”

    “在家吃的?”

    “外面。”

    “跟谁一起吃的?”

    “你查岗呢。”

    与凌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厉醒川的声音,慵懒、低沉、漫不经心,还有略微的不耐烦。

    “那我不说了,你说。”凌意似乎有些提不起精神,恹恹的。

    厉醒川顿了一会儿,问:“病了?”

    “没有,就是鼻炎又犯了,杨斌在家总抽烟。”

    病的根源在杨斌,不在烟。

    那边传来被子摩擦的声音,好像在翻身。厉醒川耳廓微痒,敛眸看见地上的一个烟蒂,没作声,踩住了。

    过了一会儿,凌意还是忍不住问:“你下午跟谁一起吃的?”

    声音比先前又浅了一些,好像生怕惊扰了谁。

    “车友。”厉醒川终于松口。

    “原来是车友啊,”他嗓音忽然就蕴了笑,好像松了口气似的,“你今天不会是进山了吧,这么冷。对了,手套拿到没有,试了吗,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就去换。”

    “假期过完还怎么换。”

    “也对哦,过了七天好像就不能换了,那怎么办,你试了吗?”

    “没有。”

    “怎么不试呢,不喜欢?”

    夜空像把黑伞,罩在人的头上。周围行人三三两两,个个都揣手低头行色匆匆,只有厉醒川一手插袋一手举着手机,因为说了不少话,面颊四周濛濛的一层白雾没散。

    “不喜欢吗?”凌意又问。

    “嗯,”他面无表情,“不喜欢。”

    不出所料,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过后,凌意才问:“哪里不喜欢,样子还是颜色,还是觉得太便宜了。”

    “都不喜欢。”

    凌意终于完全地不说话了。

    但厉醒川的心情却大有起色。他换成左手拿电话,几近冻僵的右手插进裤袋,脚下的烟蒂踢出去很远,“因为买它的人招人烦。”

    “我吗?”凌意愣愣的。

    “除了你还有谁。”

    “我怎么了……我又招你烦了?”好冤枉。

    “你下午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忘了你三点的车,我为什么会记得。”

    导火索在那条微带抱怨的短信上。

    “可我前天就是告诉过你,”凌意小声据理力争,“我当时说我后天下午三点的车,问你送不送我,你还嗯了一声。”

    “谁嗯了。”

    “你啊,就是你。”

    厉醒川眉心收紧:“我没印象。”

    “谁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听出他的包容,凌意的抱怨有点儿水涨船高了,“反正我说的话你老是不放在心上,别人让你带个什么回宿舍你都能记得牢牢的。”

    “我记得什么了。”

    “你室友让你带饭、带资料你哪次不记得?”

    “他们那是发的短信。”

    “喔,那下次我也发短信,留下证据,看你到时候还怎么赖。”

    厉醒川鼻腔里轻轻嗤了一声,听着冷冰冰,语气却是舒展的:“你发得还不够多?”

    “嫌我烦了?”

    “你说呢。”

    “那我以后不发了行吧。”

    “你爱发不发。”

    “我真不发了……”

    刚说到这儿,烧烤店老板娘端着个大不锈钢盆出来倒热水,看见他一个人倚在角落打电话,只瞧了一眼就笑着道:“跟女朋友讲电话呐?怎么不进屋讲去,外面多冷。”

    厉醒川停下来,没回话。

    哗啦一下将满盆水泼出去,老板娘后怕地哎哟一声:“差点儿泼到你们的车!瞧你们这一排车,又是红又是蓝又是黑的,往我们店门口一停还挺威风。”

    凌意在那头问:“谁在讲话?”

    “餐馆老板。”

    “你还没回去啊。”

    “管我?”

    “没有,”怎么敢啊,谁敢管你厉醒川,“我就是在想……”

    听他吞吞吐吐,厉醒川不悦:“想什么。”

    “我在想你都没回去,怎么就说手套不喜欢。”

    “……”这回换厉醒川无话可说。

    “醒川,”凌意笑了笑,“你好可爱。”

    厉醒川紧皱眉头,没理他胡言乱语。

    “再等我一下,我去关个灯。”凌意窸窸窣窣下床。

    接下来着实安静了一小会儿。厉醒川外套还在屋里,身上就一件毛衣,十几分钟下来快冻透了。不过他也没催,就这么沉默听着。

    老家没有暖气,只能靠电热毯,再度缩回床上以后凌意小小打了个寒噤,又接了一个喷嚏。

    “冷就出去住。”厉醒川淡淡道。

    “过年哪有出去住的道理,”凌意低声,“我妈还在家里,再说出去住也浪费钱。”

    “那就开空调。”

    “空调刚好坏了,现在法定假日约维修要算双倍,干脆等假期过完再修算了。”

    厉醒川越听越搓火,正懒得再继续聊下去,凌意顿了一下接着道:“要是你能过来,我就有理由出去住了。你过来,我妈肯定同意我出去。”

    他语气试探,不知在心里预谋多久了。虽然也知道太不可能,但总归想要努力一下。

    “你觉得可能吗,这是寒假不是暑假。”厉醒川也得陪家人。

    凌意马上退缩:“我说着玩的。”

    老板娘出来进去,每一趟都要往这儿看一眼。厉醒川慢慢活动身体,手脚已经僵硬。

    “那我初三就回去找你。我跟我妈说要帮老师弄画展,我妈马上同意了。”

    “随你便。”

    厉醒川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三个字:扯谎精。

    但什么精这种词组向来是用来形容相貌出众或是才智过人的,比如狐狸精、害人精、闯祸精。很显然,凌意跟哪个都不沾边,既不好看也不聪明。

    “那我就买初三的票了。除夕那天你别睡得太早吧,等放完鞭炮我给你打电话,可能12点半左右。”

    “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讲电话。放鞭炮以前我要陪我妈,等她睡了才能打。”

    “她怎么睡这么晚。”

    “信佛的人除夕都要守岁的。”

    净是一些无谓的话题。

    厉醒川前后一共换了三次手,等里面的人都吃完了他还没有进去,车友直接给他把衣服捎了出来,“醒川,醒川?你怎么在这儿啊,打你电话一直占线,要不是你衣服还在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凌意听见了,恋恋不舍地说:“你要挂了吧。”

    厉醒川嗯了一声。

    “明天晚上咱们俩再打吧,我打给你,今天我刚换了本地套餐。”

    车友又催,厉醒川没作声。挂之前说:“记得离杨斌远点儿。”

    凌意微微一顿,小声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厉醒川径直回宿舍取手套,然后才调头回家。

    一周的时间转眼即逝,厉家每天都有上门拜年的人,大包小提浑不怕影响不好。他待得心烦,七天里倒有四天在外面,不是修车就是跑山。厉微也不管他,毕竟她作为教授年底也有不少要走动的地方。

    到除夕那天,一家人早早吃毕团年饭。电视里的节目一个比一个无聊,厉醒川毫无兴趣。他把手机拿出来,沉默地翻看导师群和班级群的消息,顺应潮流也发了几个红包。

    翻到后来,开始翻他和凌意的聊天记录。

    他没给凌意置顶。凌意提过,他忽略了,后来凌意也就没再要求。

    聊天记录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凌意发来的。

    “醒川,我刚才在食堂吃出一条虫子,喏。”

    “醒川你快看这个视频,男一号是思昀!跟他搭戏的女生是谁,也是你们学校的吗?”

    “醒川,我刚才在你们学校外面遇见你导师,他好像喝多了。”

    一条条看下来,全是一些细碎的话语。从厉醒川的生活到他的室友、导师、学校,凌意没有不聊的,没有不熟的。相反,厉醒川对凌意一无所知。他没去过凌意的宿舍,更没兴趣知道他室友和导师叫什么。

    “醒川,怎么一直刷手机?吃点樱桃。”厉微坐过来。

    厉醒川应了一声,没抬头。下一刻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凌意的名字。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又怎么了”,顺手把身后推拉门合紧。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通是通了,电话里却没人出声,只有一些微弱的杂音,好像是谁把手机搁在路边一样。

    “凌意,说话。”

    还是没人出声。

    厉醒川皱起眉,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确定是通的,又等了两分钟,仍是一片空白。

    那些杂音敲击他心口。

    在阳台无声地站了片刻,他把电话挂断,旋即转身回房间穿衣服整理东西,一秒钟也没有犹豫。

    别的什么都没带,就是充电线、钱包、证件和头盔。拿齐东西他就出去换鞋,厉微追在他背后问:“又往哪儿跑?”

    他头也没回:“思昀肠胃炎,我去看看他,晚上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