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林煤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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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7年10月

    德林煤矿的哨声表示一个班次的结果,该换另一班工人上岗了。金克正在等着吉伦从竖井里钻出来,他扶着一辆破自行车的把手,在早晨的微风中瑟瑟发抖。

    距离金克从福镇附近的火车上跳下来,已经有三个星期了。对金克来说,这就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到了一个每天都有陌生人来的地方,这些人的家乡都远比隔壁镇遥远得多。他知道,可以永远留在这里,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在背后的念头或许是在自欺欺人。

    可他就这样遇到了吉伦,还跟谢迪住在了起,过着平常的生活。目前为止,金克感觉他很安全。

    竖井的升降台拉紧了,缓缓地升上地面。上工时,升降台被一个高大的木头围栏罩着,把矿工们带到地下五六十米的地方。

    然后矿工们在那里分散进入一个个被称做房间的小洞穴里,每个洞穴都有一根柱子支撑着。工人们三班倒地工作,不停地把煤挖出来,装在筐里运出去。

    那天,摇摇欲坠的木栏升降台冒出地面,露出一群黑黢黢的面孔,旁边另一班工人正在等着替换他们下去。

    你若是在那一刻看见他,每个人都拿着一个铝饭盒,穿着牛仔工装裤,戴看有跪了的矿工帽子,实在分辨不出来谁是谁,哪一班是哪一班人。

    不过,听他们说话就知道了,现在是里因人干完了,轮到斯加人下去干活了。

    这是德林矿山上喜欢用的办法:把同籍贯的人安排在一起,说着同样的话,这样大家就都规规矩矩的。

    从地下出来的这班人,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就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他们拖着闷闷的步子,去水泵那里流脸。

    这天有点不同以往,德林矿主亲自到站到了升降台旁边。自从三K党聚会的那天晚上以后,金克这还是第一回见到德林矿主。

    金克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晚上矿主的形象。当然了,此刻周围没有人穿白帽子和白斗篷了。这位德林矿主今天穿了一套宽大的细条纹西服,竖着洁白的衣领。

    他似乎正在跟矿上的地质师激烈地争辨着什么,油光光的大背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看见吉伦总算跟着这班里因人从升降梯里上来了,金克松了口气。他推着自行车陪内德去水泵那个排队。

    吉伦摘下矿帽,露出了汗津津的头发,还有那黑煤灰脸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的额头。他看着那两个正在争执的人:“他们俩干吗呢?”

    “在说什么矿脉的事情。”金克答道,“好像是说矿道转错了一个弯,现在前面的方向都错了。看来,这个地质师要卷铺盖走了。”

    “嚯,”吉伦说,“让他们吵去。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新鲜玩意儿?”他指着那自行车问道。

    “谢迪昨天打牌赢来的。要不要试一下?”

    “骑不了。”吉伦从水泵里压出水来洗手洗脸,“腿都蜷了八个小时了,再不伸伸开就要痛死了。最多只能从这里骑到镇上再骑回去。”

    有几个矿工站在那里,等着领这周的薪水。

    “吉伦,你很忙啊!”发薪资的领头问道。

    “是的。希望早点攒够笔钱。”吉伦回答。

    “很好,很好。”领头拍着吉伦的背说,“你还年轻,现在多干点,这样以后就不用靠下井干活来养家了。人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黑暗嘿呀,是不?”语毕指着下一个矿工问道。

    只见另一个矿工拿着背上的毛巾擦了擦脸,用浓浓的口音说:“今天简直热死人了!”

    “是啊是啊,”领头简单的附和道,继而用里因语咕哝了一声,“今天太热了。”他拍了拍眼前的矿工,转身对吉伦和金克低语:

    “他不会听不大懂福镇话,这些煤矿主,想尽办法叫这些人眼前一抹黑。”

    这时,那个小矿主罗诚斯走到他电中间来,在水泵旁边的柱子上钉了张通。通知上的字又大又粗,几米外都能看得清。

    公示

    大王国警告

    大王国境内的所有人民们,除了那些我们已经熟识多年的人可以被视为可靠以外,其他人一律有间谍嫌疑。

    我们要时刻提高警惕,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多一些机灵和警觉,也许就能挽救你的儿子、丈夫和弟兄的性命。

    敌人已经向我国宣战了,这个消息传到了林柏,他们正在宣传鼓吹关于大王国军队的状况和士气的谣言。

    一旦发现任何可疑的言行,请即刻与福镇地方军联系!

    罗诚斯转过他那晒得黑黝黝的脸来,面对着大家。“战争时期,谁都可能是间谍——邻居,跟你一起喝酒的二楞子,甚至你的兄弟。”

    他直直盯着吉伦,“任何一个背景可疑的人都有可能。保持警惕,不要相信任何人,明白了吗?”

    人群里一阵骚动,大部分人是在跟那些会讲福镇方言的人打听这到底在说什么。

    “下面,”发薪资的领摇了摇手中的信封,“李察,代维……,”他点着名,工人们一个个领丁工资,之后默默地走开。

    “吉伦。”吉伦走上前去,接下最后一只信封。

    领头地信封递过来,但等吉伦的手刚碰到,他就又抽了回去。“想赚更多钱啊,嗯?”

    “是的。”

    “一班倒的话,应该不够快。”

    “您说什么?”

    “是这样,这事有点复杂:我们要再挖一个新的’房间’,可有人的腿坏了,沒法去,你给他顶班。”

    “可我才刚收工上来!”

    “你这么健壮的小伙子,没有问题的。我们可以通知一下你家老头儿。我想起来了,杂货铺在德林矿业公司上还欠看钱呢,他还是希望你多干点活的吧?否则就要收拾’全部付清’的通知了。你考虑考虑。”

    领工把装着工资的信封递给吉伦,转身走了。

    “这不公平!”金克说,“有那么多人可以代班呢,他干吗非要你去?”

    “杂货铺差着矿上钱呢。”

    “那又怎样?”

    “嗯,这种人就爱凌辱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吉伦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管他。”金克说,“我们待会儿去逛集市吧,听说那有人在卖烟火。”

    “卖?”吉伦说着打开信封,“说到钱,你有钱么?”

    吉伦嫌恶地盯着信封里面的东西。“呵,还有我,我大概也没有。他们把我们当牲口使唤,挖一吨煤才给七毛八分,付的还是德林矿业百货的抵用券。所以一入说我们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呢。”

    吉伦说着把信封揉或一团。

    “我没说我们要去买。就去看看,看明白了是怎么弄,就能自己做了。这样也会有人找我买了。”金克解释道。

    “没心情。”

    “别这样啊,你的冒险精去哪了?”

    吉伦慢慢地扣上皮带,双手叉在腰间,说道:“埋到四五十米深的地下去了。也许我该每天连着干三班,这样就有钱买条小矿,就能跟德林小小地较一下劲了。”

    “随你的便。我今天可是在家店里看到安珀儿。她正在试一件漂亮的衣服。她还透过窗户跟我招了招手。”金克告诉吉伦。

    吉伦耸丁耸肩膀,打开矿工灯下部的格子,放进去一小把白色方块。接着他拧开格子上面的旋钮,滴了几滴水在小方块上,一团雾气立刻升了起。

    吉伦擦了擦打火石,火苗蹿了出来。戴上帽子,他并不理会金克的话。

    “她说希望今晚能跟在镇上的集市上见一下什么的。不过,我想这个你大概也不稀罕吧。”

    吉伦调了调火光,对准金克,照得他眯起了眼睛。“她真的这么说?”

    “骗你是小狗。我凑巧还知道你有四毛钱在家里。”

    吉伦叹了口气。“不到6点收不了工。”

    金克笑了,他知道自己赢了。“那6点半我们在镇上那儿见了。”

    吉伦在头灯的光照下打量着金克。“金克,你想干吗呢?上一回你这么热心地掺和我跟安珀儿的事,结果就是让我闻起来像一只冰世纪的臭鼬。”

    金克跨上自行车。“等你干完这两班活儿,不用我帮忙你就会很好闻了。记得洗干净。”

    金克蹬着车一边走远一边喊道。

    秋天的夜晚很凉爽,福镇的街上被一个摊位连着一摊位的灯照得雪亮。这个小镇的集市向所有人敞开大门。

    农民已经收割完大豆、高梁和苜蓿,冬麦的种子也已播下去。附近镇子的居民也都赶来品尝各种小吃。

    金克找到吉伦,递给他一个烤烙饼。“这是隔壁大妈的奖励,她听说你要连着干两班活。”

    “謝啦!”吉伦咬了一大口烙饼,用地道的福镇方言对一个胖胖的妇人喊道。

    “吃吧,吃吧。”那胖妇人的胳膊都埋在面团里了,招呼着吉伦和金克,“待会儿再过来,我还在烤。给你们热着,好不?”

    “我们就回来。”金克说道,拉着吉伦的胳膊走了。

    走过几个摊位,一个小摊旁边竖着一块木板——烟火。老板正在兴致勃勃地招呼着群口袋里装了大把零花钱的小孩:“给你,小家伙。记住,点火的时候小心点。这东西一点就着。”

    孩子们跑开了,剩下烟火铺的老板摸着上嘴唇的一小撮胡须,笑得合不拢嘴。

    金克从那些烟火后面拿起一个红色圆筒,问道:“这个是?”

    “小子,小心点!”烟火铺老板紧张地将那红色圆筒从金克手上一把夺回来,轻轻放在其他几个红色圆筒旁边:“这些小东西是非卖品。能直飞上天一百米高,在空中爆炸出两种色彩。”

    金克把两手的大拇指勾在裤口袋里。“你当我们三岁小孩啊?叫我们相信这东西能飞上天,还带颜色?”

    烟火铺老板没听明白。“我就是这个意思啊。小子,你没见过烟火啊?”

    金克嘟着下嘴唇,装出一副乡巴佬的腔调:“哎,老板,你别以为我看着很傻帽,叫我猜,这些筒子里装的就是豆子吧。”

    烟火铺老板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筒子撬开盖子。“瞧见这些粉末没?这是纯正的TNT,跟硝酸钾、硫黄还有木炭混合在一起,就是一颗上好的炮弹。”

    金克拿眼角的余光去瞄吉伦。“这方子听着不错。就算你能把它弄上天——虽然我还是不相信——可你怎么能让它在半空中爆炸呢?”

    “嘿,窍门就在这里。”烟火铺老板轻轻地从筒子里掏出来一段细细的引线,“就是这个小东西,炮弹上天时,它就开始燃烧。等它烧完了,砰!!!一,美妙的烟火表演就开始了。”

    说完,老板把盖了盖了回去。

    金克抱着胳膊点点头:“嗯,听起来伱是挺懂行的。”

    “好了,介绍这么多,你打算要哪个?”老板问。

    金克转过头去。“噢,噢,吉伦。烙饼大妈在叫我们吗?”

    吉伦立刻会意:“哎,是啊,她炉子上还热着饼在等我们。”

    吉伦说着拉着金克走开了。又一群小男孩围到了摊头,烟火铺老板再次摸起胡须。

    金克和吉伦朝前走过了几个摊一,小贩子们正在竭力地兜售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金克,骗得也差不多了吧?”吉伦拿他开刷。

    “骗是一种分散注意力的艺术。”金克看着那些摊子,“跟我来。”

    边走,金克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掏出了那个烟火铺老板摊上的红色圆筒。

    吉伦睁大了眼睛。“好家伙!可你怎么能偷走他的红色圆筒。”

    “这不叫偷。这好比是找他借来看看里面是什么,再还回去。我们现在要以这个筒子作为模板,自己做一个,再地它还回去。”

    “然后呢?”

    “然后我们自己摆摊,卖给周围这些小孩。”

    正说着,吉伦看到了安珀儿。`她穿着一件十分漂亮的连衣裙,就站在前面不远处。

    吉伦一边匆忙告别金克,一边朝安珀儿走去。

    而金克看到的是,安珀儿不远处站着一位福镇的警长。像往常一样,他一看到警长——不管是哪里警长——都是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