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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哥儿亦一大早便被乳母叫醒,穿戴整齐后,便抱着来了寿安堂。
还未看见陆老夫人的时候,他还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然而才见到她,便挣扎着从乳母身上下来,一头扑进了陆老夫人的怀里,甜甜的喊着:
“祖母!”
他今日穿着银红撒花的绸袄,底下一条松花撒花绫的裤子,穿着厚底的青锻鞋。
年纪虽小,头发却乌黑茂密,已经能够束起,攒成一个小发包,用一块松花色的巾帻包住。
巾帻用金线绣着暗纹,四个角各坠着成人拇指那般大的珍珠,随着他的跑动上下晃动,可爱极了。
眼见这样一个年画娃娃般的孩子朝自己扑过来,还甜甜的叫着祖母,陆老夫人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
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心肝儿肉的叫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揽在身前,仔细去看。
才看两眼,眼里便流露出心疼之色:“瘦了。”
便忍不住抱怨:“族学中现在课业这样多么?才多大儿的小人儿,刚去两日,我瞧着这眼下便有些青黑了。”
自从去了族学,天天天不亮的就要起床上学去,没一日好觉睡!
元哥儿原本便觉得委屈,现下被她这么一问,更是委屈得不得了,瘪着嘴哭诉:
“先生嫌我的字写得不好,日日让我练,先生不体谅我的辛苦,还要说我练字没用心,就用扳子,打我的手掌心。”
说着,将两只小手递给她看。
陆老夫人连忙捧起孙子的双手,明明那嫩白的手心上一丝痕迹也没有,她还是心疼得不得了。恼怒道:
“赵嬷嬷!”
赵嬷嬷连忙上前:“老奴在!”
“如今族学里,是哪个在教这些小孩儿们?”
赵嬷嬷略想了想,便道:“是槐花巷子里住着的孟易——易老爷。”
“是他啊。”陆老夫人轻蔑一笑:“不过一个远宗的亲戚,若不是当初先侯爷怜悯他,给了他这个差事,现在指不定去哪里喝西北风去了。
你回头去告诉他,现在写不好字有什么打紧?原是小孩子手嫩,没力气,等长大了就写得好了!
才这么丁点儿大,便拘得他们这样紧,若让他们对读书厌烦起来,到时候他如何跟我交代?”
江揽月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番话,一时有些无语。
她身为侯府主母,更是孟氏一族的宗妇,族学里的事情一向是她打点的,因而自然认得族学里那位负责教导族中子弟读书的易老爷。
那可是位有真材实料的先生,当年,年纪轻轻便过了乡试,中了举,是个举人老爷。
别看世间读书人,但凡有雄心大志者,都说要中个状元。
然而实际上,天下的读书人乌泱泱的,且不说状元,能考上举人的又有多少?
能成举人者,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若是碰到朝廷用人之际,举人还能直接做官。
当年这位易老爷,便听闻要被调去做知县老爷。然而他时运不济,赴任的路上出了意外,瘸了一条腿,从此与官运无缘了。
但即便是这样,有真才实学在,哪怕是不做官,而是做个教书先生,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抢着要!
自从先侯爷去世,陆老夫人当家之后,她借口艰难,裁减各处用度,族学是减得最狠的。
——反正当时的孟淮景已经袭爵了,自己的儿子不用读书,其他人的儿子,关她什么事?
她以为孟氏族人都要仰仗侯府过日子,因而这样傲慢。
殊不知世家大族,若是没有帮衬,想要在皇城中混个风生水起、世世代代,根本就是做梦!
也就是自己当家之后,才又给族学多加了些用度,陆老夫人还十分不乐意。
因而说起来,这族学中的待遇着实不算好。
那易老爷若不是心怀大义,想扶持家中子弟,也不会好巴巴的待在那里。便是随便出去,也不知道多少大族人家抢着要呢!
偏偏陆老夫人还觉得是冠医侯府给了人家一口饭吃,真是可笑。
“夫人来了。”
门外负责撩帘子的小丫头见她们主仆来了,连忙通报。
里头说话的声音立刻停了。
陆老夫人想起上次的事情,低头凑到孟元耳边,悄声道:
“一会儿看到你母亲,嘴巴甜些,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惹她生气。”
她这个儿媳妇,近来脾气着实有些古怪。若是平时她非得给她立立规矩不可,但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儿……
陆老夫人觉得还是暂且先忍忍。
元哥儿也想起上次的事情,连忙从陆老夫人的怀里起来,板板正正的站着。
他只是人小,心眼儿可不小。
进府之前,娘亲就叮嘱过他许多次,冠医侯府以医术起家,若是想以后继承爹爹的位置,还是要好好学习医术。
爹爹更是早就透露了,要让他跟着嫡母学医术的事情了。爹爹还说,若他能早点儿将那女人的医术学过来,便能早点儿接娘亲进来,一家团圆。
他早就想娘亲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间,他的那位嫡母进来了,想起娘亲跟爹爹的叮嘱,他连忙仰起小脸,冲着嫡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江揽月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他规规矩矩的站着,冲着她甜甜的笑着。
然而他虽然在笑,水汪汪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神情分明有些怯意,看上去我见犹怜。
前世,她看见这样的眼神不由得想,这样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会露出这样讨好的笑脸。
然而后来才知道,他跟着亲娘,能吃什么苦?
不过是跟着卿清,有样学样罢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古话虽然不好听,但亦是有些道理的。
这回再见,她的内心毫无波澜,更别说心软,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便向陆老夫人请安行礼。
陆老夫人自然叫起赐坐,随后伸手在孙子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还不赶紧去给你母亲请安?”
元哥儿便迈着两腿上前,捧着小手,对着江揽月一拜:“给母亲请安。”
江揽月微笑着点头:“起来吧。”
元哥儿起是起来了,然而一抬头,却是掉起了金豆子。
“上次见母亲时,我、我才进候府,有些害怕,也不知道要跟母亲请安,元哥儿不是故意的,母亲,你别怪元哥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