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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乞丐在喧闹声中被吵醒,他虽然习惯了在闹市中睡觉,但是茫茫多的人汇集在这庙宇里,广场上,台上的戏班咿咿呀呀,边上的锣鼓冲天响起。伸了个懒腰,四周看看没有发现少年的身影。他并不担心少年,但是他也不想把少年弄丢了,初六的赏钱得一起去领。这是那衙役说的。他的肚子有点饿,喝了点水,他又看见饼子张提着他的扁担在人群中卖饼子。老乞丐靠过去,饼子张也看见了他。对于老生意人来说,一个人走过来他就能判断出这是不是自己的顾客。
“郭老要什么饼子,这都是中午刚做的热乎的。”饼子张热情的放下扁担招呼道。
老乞丐笑咪咪的回道:“就白面裹蛋皮的,昨天吃的味道真不错。”他难得大方一回,大概是觉得最近挺有钱的。
“好勒,收您五文钱,要不要再来点别的?”饼子张熟练的从扁担上的桶子里取出一张厚实的长饼递给老乞丐。
“不了,老了吃不了这么多。你这过来没有看见一个小孩,和我差不多高,长得挺俊的,身上穿的一件袄子的。”老乞丐随口问道,将钱递给饼子张开始啃起饼子。
“是不是还穿了双草鞋,然后那棉袄看上去还不太合身的。”饼子张把钱放到扁担上挂着的小簸箕里,问道。
老乞丐有点惊讶,这庙里得有好几千人的吧,真碰上了也是运气。他问道:“哎,是的,你在哪里遇到他了?我这正准备去找他呢。”
饼子张想了想说道:“是我刚进来没多久的时候。一开始庙门口有两个衙役守着门不让进,后来才放开道来。我一进来就上广场上去了,刚好碰到这小孩,当时有两个庙祝打扮的说要让他晚上去当祭祀大仙的童子呢。我以前听人说这祭祀大仙的童子都是有大福份的人,几年前听说城北那家的那个还考中了举人,府城里都来人报喜呢。”
老乞丐在边上啃着饼子一言不发,他知道这小子不像个正常人,什么福缘深厚也是一种说法,这连大仙庙都让他去当祭祀童子了,这不是说明他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变得,仔细想想,他跟在身边,又是赏钱又是童子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饼子张看着老乞丐沉默,他也识趣不打扰他,虽然大家几年都在一条街上,又不是很熟。他重新挑起扁担,往人多的地方售卖他的饼子去了。
这其实是老乞丐第一次来庙会,之前他都没有来过。他的社交圈子只有孙老板一个人,但是孙老板一到春节附近人就不见了,也没有人告诉他大仙庙会有大庙会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童子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少年。重新蹲回大榕树旁,一口水一口饼子细细咀嚼。他有点担心少年不再回来找她了,此时此刻正如同彼时彼刻,只是他的心情刚好相反。他脱下他的破裘衣披在身上,烦躁的心情让他在温暖的太阳下感到些许炎热。
“刚才有个庙祝说让我今晚去当童子,我答应了。”少年平淡的声音在老乞丐背后响起,吓得他一哆嗦,但很快喜悦冲淡了惊吓,更冲淡刚才的失落和烦躁。老乞丐停下没啃完的饼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很想表示出自己的喜悦但是又怕面前的少年心生反感,这患得患失的心情让他就像一条舔狗一般。他酝酿了好久,脑海中飞速划过无数的桥段,终于他开口说道:“嗯,好的,结束了来这里找我回城隍庙。”
他有点期待,就像早上他很想甩掉少年一样,他现在很担心少年甩掉他。少年从兜里取出三文钱,递给老乞丐,说道:“好的。”少年很奇怪,他明显感觉老乞丐的恐惧更加的明显,但又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他现在能够理解平常的对话,处理平常的事务,但是对于人的情感,他还是很难去理解。
广场上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热烈的鼓掌声,叫好声不断的传来,少年踮起脚朝广场方向看去,却被人墙挡住,什么也看不见。老乞丐看他的样子,连忙说道:“走,我们一起去看戏吧,这里的戏班子听说都是远近闻名的呢。以前我在北方也可以喜欢看戏了。”两人一起往人群里钻过去,众人虽然看着不是很开心,但是也没人对这一老一少发脾气。勉强能看到台上的身影,但是声音却是只能听个大概,到处都是嘈杂的吵闹声。那是今天少年在房间里看到的女子,一身戏服,浓艳的妆容,美丽的宛如春天绽放开来的鲜花,朝气明艳,和她同台的其他人都被夺去了风头,就像一场独角戏一般。老乞丐在旁边砸吧这嘴巴,“这也太漂亮了,和十几年前那个名满京城的慈华班的那个花旦有的一拼啊。”
边上有人插嘴道:“青花班上半年也上京去了,据说以后都会在京里面了,这是在我们这最后一天的戏了。”
“可不是吗,听说是被皇帝看上了,要进宫当太后去了呢。”有人补充道。
“你这话说的,太后是皇帝他妈,你娶老婆难道娶个妈回去的吗?”一众人哄笑起来,嘲笑刚才那人。
被嘲笑的那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其中苦涩又有谁知。
少年看着台上的女子,美,也是人们所追求的。她的每一个动作,在美丽的光环下让人目眩神迷,一颦一笑之间勾魂夺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就像黑夜中的火花,明亮夺目。
台上一曲终了,一众人等退场。后续的戏曲似乎就少了那么多的味道,再也没有那掌声如雷的场景。四周的小贩们是乐开了花,空闲下来的人们总归是要找点什么做的,吃点东西,蹲坐在地上聊会天都是极好的选择。之前人挤人的大广场上,人群四散开来,不再都围在看台的附近。少年和老乞丐被一名庙祝喊住,来的正是之前那个青年庙祝,他似乎从慌张中缓了过来,说话和行动都正常了很多。
“两位,想必您就是孩子的爷爷吧。”庙祝微笑着说道。现在的他看上去不同于刚才那么的畏畏缩缩,体现出非常高超的职业素养和态度。
老乞丐本能的想要拒绝,但还是笑着答应了下来,“是的,敢问庙祝所为何事?我们爷孙两正打算去吃个饭呢。”他特地把爷孙两个字咬的很死。
庙祝一脸恍然,连忙道歉道:“我们本是来打算找你们商量关于今晚的祭祀童子的事情,竟然忘记了时间,不如同我们一同吃饭,庙中伙食虽然清淡,但也是请了附近的酒楼所做,安全卫生很可靠。吃完饭我们再好好讨论关于童子的事,您要知道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大事。”说完庙祝做了个请的动作,看着老乞丐迈动了步伐,连忙在前面带路。
“你们为什么选他,我的意思是我孙子当什么童子,我要给你们钱吗,还是你们给我钱。”老乞丐边走边问。
庙祝比他们快了一个身位,但还是可以看见他的脸上有着笑容,看上去有点诡异,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瞧您说的,当然是因为大仙降下的法旨,大仙每年都会在开年的第一天晚上从他的信徒中挑选一些福缘深厚的孩子来做他的祭祀童子。您可能不知道,三年前的城西杨家那个孩子,当完大仙的祭祀童子,当年就考上举人,府城里的人都来庆贺呢。至于钱,那肯定是我们给您了,您孩子帮大仙祭祀呢,怎么说也得给点过年的压岁钱啊。”
老乞丐听到有钱赚喜笑颜开,边上的少年看着僵硬笑容的庙祝,那种敷衍的笑容和莫名其妙的祭祀童子一样让他心生警惕。三人来到偏殿,正是大庙祝死的附近,那个小院子里。院子里的血腥味已经被时间冲淡,几张桌子椅子摆在院子中间,三三两两的庙祝围绕着桌椅吃着饭,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在边上的房子里,就在上午还躺着一具尸体。
两人在青年庙祝的带领下来到一张没有人的桌椅上。食物都盛好了,被放在边上的木桶里用棉被盖着。庙祝取出三份送了过来。老乞丐也不含糊,直接就掀开上面的木头盖子开始吃起来,似乎刚才那张饼子根本没有吃过一样。他的心里真的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吃刚才那张饼子。
少年随意扒拉两口,尝了一下各个菜的味道就不再吃了,一抬头看见庙祝,脸上带着笑,直勾勾的盯着他,面前的饭食一口没动。两人就这么盯着,少年似乎看到庙祝的眼里有一丝白色的火焰在燃烧,却又转瞬即逝。庙祝似乎一下子泄了气,挪开了视线低头开始扒拉起饭来,动作比老乞丐的还要凶猛。老乞丐似乎觉得这是一场挑战,也不由的加快了进食的速度,风卷残云般横扫面前的食物。当他吃完之后,得意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颇为年轻的庙祝,但庙祝却不再搭理他,吃完饭直接往附近的房间一钻。老乞丐小声嘀咕:“不就是吃饭速度输了吗,至于这一副丧气样。等等不是说讨论童子的事的,怎么人跑了,钱还没给呢。”
少年咬着筷子观察着四周,这里上午的时候他刚来过,但是并没有细致的观察,他当时只想着看看尸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排连着的房间将这个院子围了起来,边上是围墙,外头就是环绕着大仙庙的河流。墙边稀稀拉拉的着高大的榕树,分的都很开。时间已经是过了饭点了,但是这里的人还是不少,甚至还有人往里头走进来刚准备吃饭。他们讨论的事情多是大庙祝身死和晚上的祭祀,脸上多少都有点忧虑,至少没有一个人表现得很随意。有两个庙祝一直在往自己这边瞅,似乎是有点疑惑,其中一个略显福态的同身边的人说了两句朝自己这边靠了过来。
“两位来这里是有何事?”这个看上去有点富态的庙祝说话很和气,完全忽视了两人面前的饭盒,笑眯眯的问道。
老乞丐连忙站起来,笑脸相迎,说道:“这位先生,我们是被邀请来讨论关于晚上祭祀童子的事,这孩子就是。”他伸手指向还坐在位子上的少年。
庙祝一脸了然,他在这庙里待了快十几年了,可以说见证了庙宇的发展和壮大。他同样知道所谓的祭祀童子是什么东西,就是庙里圈钱的手段。能当祭祀童子的必然是花了大价钱的富贵人家,再看看老乞丐身上的暗红色的虽然结块了的隐约可见破洞的裘衣,不得不说这就是有钱人的品味啊。他连忙热情的告歉:“不敢不敢,老先生您请坐,想必这位就是贵公子吧,果然一看就是福缘深厚之人,想信大仙选他作为祭祀童子必是有着提携爱才之心啊。你们吃好喝好,我这就通知师兄前来接待你们。”
没有人会对金主冷眼相向,庙祝想当的热情。老乞丐算是蹭了回光,从来没有人这么客气的和他说过话,从来没有。
“你说的师兄是不是就刚才坐我们边上的那个人。”少年开口询问道。
庙祝想了想说:“这位少爷,刚才我也没有看到,只是看你们二位坐在这里才过来询问的,要是师兄在,我哪会来叨扰你们休息啊。不如我现在就去把他请过来,您再仔细看看。”
这庙祝似乎是院子里身份最高的,在他的指使下附近在吃饭的庙祝都出门去找人去了,似乎没有人看见最开始,也是一个穿着庙祝衣服的人将他们两带进来的。老乞丐提醒到:“刚才是有你们的人把我们带进来的,吃完饭就进了这个屋子。”老乞丐伸手指了指最里头的房间,庙祝脸色瞬间唰白,不可思议的盯着老乞丐的脸问道:“你确定他进了最后一间房子?”老乞丐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支支吾吾起来,他其实也没看清是哪间,这里的房门一关,从外面看去全都长的一样。
少年打断道:“不是最里面一间,是隔壁。”平淡的声音让庙祝回了点神,隔壁的确是师兄齐禄的房间。这里最里面的一间刚死了大庙祝,这两人又说是有人将他们带进来的,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带他们进来的人,这让他不得不疑神疑鬼起来。嘴里默念大仙正道清心散魔经,这大概是他念的最认真的一次。庙祝小心的靠过去,敲了两下门,听见房间里传出回应,终于放下心来。
“师兄,你刚才带过来的两位贵客,说是要商量晚上童子的事宜,你看你要不要出来见一下。”庙祝觉得有点奇怪,这人都是他带过来的,怎么话还没说完就自己跑进房间里去了呢。虽然这个师兄人特别的年轻,但是为人处世都很厚道,而且也很讲职场道德,更重要的是他很有能力,能成为二庙祝真的全是靠他自己,同时大仙庙能有这么大的发展不止是神神道道的大仙到底灵不灵更多的是这个二庙祝的功劳。自从他来到大仙庙,各项事情各方势力都被处置的妥妥当当的。至于那个大庙祝,他就是以前城隍的大庙祝,不知道为何直接扔下了城隍庙来刚刚新建的大仙庙来了,虽然他做事没什么起色,人还贪花好色是个老不修,但是身份摆在那边就没人可以撼动。今天他突然死了,虽然看上去有点诡异,但是县尉说了不是人杀的,是得病死的,所以庙里除了最开始的慌张到最后的平淡都是情理之中。他有点担心齐禄,要知道大庙祝据说也是走近房间然后人就没了。他只是一条老咸鱼,在庙里混吃等死,头上有一个手段高明的人能让他生活更加的优越。
“哦,你先招待他们一下,顺便帮我道个歉,我只是突然感觉到头有点晕这才先回房间休息一下的。”齐禄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门口的略显福态的庙祝似乎喘了口气,如果再死人,那庙里身份最高的可就是他了,他搞不好也要死。果然前头有人顶着就是让人心情愉悦。
庙祝走回老少二人身边,先是告了个歉,然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讲些关于祭祀童子的事。其实所谓的祭祀童子,就是一个露脸的花瓶,在晚上祭祀的时候全程站在边上什么都不用干。除了刚出场的时候需要注意下礼仪,之后只要站着别睡着就好。
“杨先生,你说你在庙里待了十几年了,能不能讲讲庙里的故事?”少年问道。对面的庙祝叫做杨浦佟,。
“啊那当然可以了,我现在可以说是这大仙庙里待得最久的人了。”杨庙祝想到已经死掉的大庙祝,还有官府那讳莫如深与不愿意多参与的态度。“话说这大仙庙最开始是从北边来的一个书生投了大笔钱建起来的呢。大概是十六年前吧,那人就一个人来到城里,先是开了家私塾,然后各家各户的宣传,当时那庙就一个神龛,在私塾的边上,就比现在这个院子还小点吧。那个时候大家还都是拜城隍啊,还有逢年过节拜一拜自己的祖宗,这远方来的没听过名头的大仙也没人乐意拜。我当时也就是想混口饭吃,就来这边当庙祝,顺便还要帮私塾里的学生做饭打扫。虽然说拜的人少,但是总有人会来拜一拜的,反正不吃亏嘛大家都这样想。后来似乎是城南黎塘街那边有一家突然发迹了,据说是大仙显灵了。那好家伙,拜大仙的人瞬间就多了起来。再后来就是城隍庙的那个庙祝突然撂了挑子来这当庙祝,那我自然就给他打打下手了,人家毕竟是专业的。你说有什么故事,无非就是大仙显灵之类的,以前多隔三差五的有人来说大仙显灵了,现在倒是少了,基本没见过了。还有就是,我这十几年如一日的拜大仙,也没有什么好运来,可能真的要讲究缘法的吧。”杨庙祝叹了口气,神情有点黯淡。
“想不到十几年大仙庙就发展的如此壮大,看来我以后也要常来拜拜大仙,说不定我有缘法呢。”老乞丐在旁边艳羡道。
“那个书生呢?他现在在哪里?”少年问道。
“他也是挺惨的,在大仙庙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突然害了场暴病就没了。官府特地还去北边查过他的家人想报个丧,最后也不了了之了。这山高路远的,最后是我们几个当时的庙祝凑了钱给他埋了。”杨庙祝回忆着,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又没有纸笔记录全靠个脑袋,说起来断断续续的。
院子里陆陆续续的进来庙祝,又陆陆续续的被打发出去准备今晚的祭祀活动,外头广场上,戏剧一直没有停下来过。那二庙祝的房门突然打开,那看上去颇为年轻的庙里的二把手笑呵呵着走了出来。
“师弟,可有招待不周?”他们的岁数相差挺大,杨浦佟自己认了个小,他们之间互相称呼也就直接师兄师弟,说习惯了也就更是如此了。
“师兄瞧你说的,我这肯定是把贵客招待周到的啊。师弟我这么多年不都是兢兢业业的嘛。”明明是面对比自己小得多的人,杨庙祝的师兄叫的也是很爽快。
“那是那是,是师兄我唐突了,这样师弟你也出去帮忙准备一下今晚的祭祀典礼,可不能出了差错。二位久等了,刚才偶感不适,多有怠慢先在这里赔个不是了。”鞠躬行礼一气呵成,虽然有点惨白的面色看上去不是很舒服,但是这态度让人实在是感觉舒适。老乞丐连忙起身还礼,“二庙祝事务繁忙,我们这种闲人等等也是应该的。”
“刚才走的匆忙,也没有同二位互通名讳,实属不该啊,在下齐禄不知老先生……”
“哦哦,郭成,哦不在下郭成,这是我孙子郭……”老乞丐有点尴尬,他也不知道该叫少年什么名字了,但这话都说出口了,总不能没了下文。我叫郭成,做人要诚实,那行吧就叫郭实了。“这是我孙子,郭实。”少年眨了眨眼睛,怎么就这么随意,之前他还觉得名字很重要呢。至于被占了便宜当了孙子,他并不是很在意。有些事情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老乞丐很心虚的看着少年,看着没什么反应的少年才稍稍放下了点心,这毕竟是个从天而降死而复生的不知道是谁的人。
“郭老先生,那多多叨扰了,今晚还得要你孙子当祭祀童子呢,这也是大仙的决定,是大仙降下的福泽,我等必定要遵循大仙的法旨。”齐禄的声音中充满了虔诚和狂热,就如同少年上午遇到的大庙祝一般。
少年看着狂热的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光。他又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但是他找不出来源。几个庙祝扛着一箱礼服走了进来,祭祀本来就是个隆重的事情,服装都得是特质的。本来每年的祭祀都是由大庙祝来进行,但是上午大庙祝突发疾病“卧病在床”,只好由二庙祝来暂代进行。少年也被几个庙祝帮助下穿上一身华服,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脱下那不合身的棉袄,穿着一身华服的少年也有了夺目的样子。美,从来不是一个贬义词,它永远是耀眼的。
二庙祝的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早就穿戴完整的他已经急不可耐的翻出要看的稿子在背诵起来。几个庙祝在边上辅助排演,稍微有一点小动作或者错误都会被他大声呵斥。老乞丐坐在一边,少年站在二庙祝的边上,童子本来就只是花瓶而已,没他要干的什么事情。
“诸位,大庙祝不在,我来代替他。想必大家也都是知道的,我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只能是完美的。所以我希望,大家给我一个面子,那我也会给大家一个面子。”二庙祝,或者说大庙祝开始发表预备就职演说。神情激动的他并没有能够感染边上的人,但他们同样也不会闹出幺蛾子。本来这种彩排该放在年前,但是老人已去新人来,自然得重新来一遍。很熟练的众人在老乞丐的掌声中完美结束了这次祭祀预演。
齐禄朝众人感谢一番之后,转身回到了房间,他的脸上红晕褪去,只剩头晕。他是很看不上大庙祝,什么都不会,坏毛病一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庙里的事务都不管全部扔给他来做,但是资历摆在前头不管他如何努力或者费劲心机,只要大庙祝他不让位,他就永远只是一个二庙祝。他每一天都在祈祷大仙,希望大仙睁开眼看看,在祂的庙宇里有这么一只硕鼠。直到今天中午,他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有了呼吸的大庙祝,他的心跳犹如地龙翻身一般震动不息。他立刻跑回正殿跪拜在大仙神像面前,这是大仙对不敬的人带来的惩罚,这是大仙开眼扫清世间污秽。虽然报了官,但是官府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虽然在县尉他们来的时候他非常慌张,尽管他只是在大仙面前祈求过。县尉也曾经怀疑过他,将他单独审问,但不一会就将他放了出来,尤其是当那个医官来了之后告诉他们说,大庙祝突发暴病算是给这场事件划了句号。这或许就是大仙的恩赐,是大仙明白真正信奉他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废物,我必将用余生侍奉大仙,永伴大仙左右。
齐禄摩挲着床沿,有一件事情他得确定,就是关于祭祀童子与这个郭实的事。祭祀童子这本是一个圈钱的事情,也是由他自己一手创办的,借用祭祀大仙来提升庙宇的知名度,同时收钱选几个童子互利互惠。今年的童子早就已经同几家富户谈好了条件,就连离大仙像的位置都进行过竞标的。联想到老庙祝的离奇死亡,他是肯定大仙是真的有莫大伟力的,他将这个少年选为童子是大仙的吩咐。作为一个机智的且得力的下属,他得把一切可能的事情都做好,尽管大仙并没有明确提示过他,但这就是他需要做的,揣摩领导心思,正确完成领导表达的意思不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吗?他已经想好了同那几家富户的说辞,在城里立足十几年的大仙庙现在说话很硬气了。庙宇的影响力来源于信徒,更多的信徒带来更多的影响,更多的影响带来更多的信徒,这种良性的循环虽然会因为地理原因而遭到遏制,但大仙庙远没有到那个地步。他已经做好了在大仙的光芒照耀下,自己进宫面圣,并宣扬大仙的教义的场景了。
外头,在大庙祝重新回到房间以后,众人这才缓过紧绷的精神。原先的大庙祝是个不管事的人,所以大家都很随意,但是他现在死了,庙里管事的就是原来的二庙祝。他本身就是一个对自己狠同样对别人也狠的人,虽然之前有大庙祝在头上压着,让他伸展不开拳脚,但是庙里的庙祝除了比他资格老一些和他是本家的杨庙祝之外也没人敢在他的面前随意放肆。
“接下来的日子就没这么轻松咯,姓齐的要当大庙祝了。”一个看起来资历颇高的庙祝打趣道。
“可不是吗,他好不容易熬死了老庙祝,哎你说会不会?”一个看上去脑袋不太灵光的人刚打算说些什么就被边上的人摁住。杨庙祝靠过来对着郭实和老乞丐说道:“两位,离祭祀时间还早,你们不出门逛逛吗?现在外面的戏剧我没听错的话是《兰园送别》,这可是飞鸟班的拿手戏剧啊,错过了可是怪可惜的。只要天黑之前回来就行了。”
老乞丐听出了他们送客的味道,笑着打了个哈哈:“可不是吗,我特别喜欢这个剧,那我们先走了,你们忙着。”郭实刚准备脱下那一身的华服就被老乞丐拉着走了出去。
“哎哟,这衣服可不便宜啊,这面料,这做工啧啧啧。”老乞丐围着郭实转了两圈感叹道,“到底是大庙啊,这衣服我估摸着得要好几两银子呢。”
“银子也是钱吗,和铜板比起来差了多少?”郭实很早就有这个疑惑,但是一直没什么好的机会问。
“铜板怎么能和银子比呢。”老乞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铜板和一个大通宝,“你看,这铜板一个圆板子,中间戳个细孔穿线用的。这东西得要有点能力的大户才能造,像我这手上这个,大体就是我们南方附近造的。圆边上有凸起,中间细孔还多是毛刺,这是南方这边新造的铜板的特征。”
“自己造的铜板?”郭实接过铜板,仔细观察,发现的确如同老乞丐所说的一般,“我看书上说钱币铸造由朝廷派特使并由当地官府铸造,怎么就变成私造了呢。”
“那个是通宝,铜板其实就是由这些大户牵头造出来换通宝用的,平常老百姓平日里用不太上通宝。以前朝廷也造铜板但是量的不多,但是这玩意又需求太大,后来就放开口子在当地官府监督下分发给大户铸造铜板的权利。你像这一个通宝,换这个铜板估计能换出三十多个。这要是北方的老铜板估计只能换二十多个。再早点的官府铸造的铜板,差不多五个就能换了。”老乞丐解释道,“这些都是做生意的人练出的眼力劲,不然吃亏的可就是你自己。”
“那通宝和银子呢?”郭实继续问道。
“一般来说十个通宝就能换一两银子,但是银子造出来的银锭多是十两整的。后来流通多了也就出现了些碎银子,就是锭被切碎开来了,这些就得靠秤来称,做生意的要是在秤上做手脚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至于完整的银锭怎么说也要百二十个通宝才能换下来吧。这些至少二十年前是这样的,现在我也搞不太清楚了。”老乞丐叹了一声气,似乎有点缅怀当年的日子。郭实一一记下老乞丐所说,这些带有生活气息的常识在书籍里可是找不见。
“你知不知道早上那个王八汤,听说他花了二十两银子,然后就给他儿子起了这名字,龟龟,二十两银子呢,你二十年都不一定用的了这么多钱。”老乞丐在一边感叹,有钱人玩的花活就是多。
“我当时在他们边上,说的是二两银子。”郭实平淡的回答,老乞丐砸吧砸吧嘴巴,嘟囔了一声继续朝戏台走去。
太阳还悬在空中,虽然有了西沉的迹象,但是阳光下还是很温暖。戏台边上人没有之前这么的多了,人群四散开来,等待晚上真正的大戏。之前说的《兰园送别》好像已经结束了,正有新的戏班着手摆放台上的场景布置,戏台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老乞丐并不太失望,因为他本来也没有听过什么《兰园送别》。倒是台下的郭实因为穿着华服,吸引了挺多人的目光。
“这位小兄弟,我家小姐请您到乱波亭一叙。”一个老者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对着郭实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他并没有在意边上的老乞丐,他把他当做了这位穿着华丽,容貌俊俏的少年郎的仆从。虽然郭实的穿着有了变化,但样貌同样很显眼。
郭实认识面前这个老者,之前在那偏殿里时,他就一直站在那女子的身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邀请他去什么乱波亭。边上的老乞丐插嘴道:“估计是哪家小娘子看上你了,你放心去吧,爷爷就在这里等你。”过来的老者听到老乞丐这么说话,眉头微微皱起,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郭实笑着对老者说道:“既然你家小姐有请,那我必然不敢推辞。劳烦老先生前头带个路,这里我不不熟悉,也不晓得乱波亭在哪。”
“那请跟我来,这乱波亭其实就是庙外靠河的一处小亭子,地处双河交汇附近,夏季水多时两条河流的河水互相对冲波浪想比其他地方大了些许,故此得名乱波。”这老者一边引路一边对着郭实讲解乱波亭的由来,两人不一会就消失在人群中。老乞丐站在后头,他又想起自己当年是如何的帅气,也是这么被人邀请过去共话良宵。
出了庙,老者领着少年沿着河边往北而来,走出大概半里地,果然看见前头有条河流汇入,岸上是有个小亭子,隐在河边高耸却细长的树下。边上没有商贩,行人也没有多少,比庙边的街道冷清得多,却是相当幽静。亭内坐着一女子,优雅的翻着手中的书籍。
邀请他过来的果然就是之前那个女子,也就是青花班的班主兼当家花旦。褪去浓妆,身上披着银白的裘衣,手上的书也衬出一股书卷气,看上去不同于初见时的耀眼却美得很自然淡雅。大概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吧。
“所以你中午那件不合身的棉袄是你们这些有钱人的恶趣味?”那女子瞅着少年那身华服,轻轻的皱了皱眉头。边上的老者已经退出亭子外,不大的亭子里只有郭实和女子两人。
郭实直视她的双眼,说道:“并不是,准确来说其实那件棉袄也不是我的。这身衣服是庙里晚上祭祀童子穿的,我刚才排演之后没有脱下来。”
“真是奇怪的癖好,喜欢穿别人的衣服?”女子单手撑住下巴,修长的手指盖住小半边脸庞,食指轻轻敲击着眼角,她也同样盯着少年。“你先坐下来吧,一直仰头看你有点累。”
郭实行了个礼,坐在了女子的对面。
“有没有人告诉你,一直盯着别人看很不讲礼貌的。”女子看着少年的眼眸,那没有表情的脸上同样没有寻常男人看她的样子。
“没有,倒是早上有人告诉我不准直视大仙的脸,但是他死了。”郭实很听话的挪开了视线,他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尤其是听上去特别有道理的话。
女子的眉头皱了皱。细长的眉毛让她的表情也显得灵动。她努力不让自己想多了,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威胁。“不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请你过来是想问一下你,白天你和大庙祝说了些什么,还有他的表现神态等等,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郭实尽量把视线挪出去,但发现就算已经偏过头去,他的余光还是能看到女子,他又稍微将头转了一点。
“你在干什么啊,看着我说话啊,你把头撇向一边去干嘛啊。”女子有点看着这个将头扭到一边的少年,心想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郭实也觉得不太舒服,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说话这么说的。将头扭回过来,他有点好奇这女人的身份,问的话怎么和县尉问的一样。但是他还是如实的回答,就如同回答县尉一样。
“没了?人很精神,动作很稳健,这的确挺奇怪的。他本来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女子喃喃自语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如实的回答道:“郭实。”
“姓郭,城里没有哪户姓郭的大户,你说你是今晚祭祀童子?”女子也知道这所谓的祭祀童子只是圈钱的活动。虽然她也是第一次见,她之前都不在这里。
“是的。二庙祝找过来让我来当的,就在你中午刚出门后。”郭实有问必答。
女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从手中的书上撕下一页,用桌上的茶水沾湿手指,飞快的划拉了几笔,将纸对折几次之后递给郭实,“拿着,今晚之前都装身上。”女子挥挥手,表示送客。她对这个少年还是有戒心的,尽管他的表现还算可以,但是莫名其妙死亡的大庙祝说明了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郭实接过女子递过来的纸,摊开仔细看了看,上面并无水渍,只是原本书中的内容,虽然他并没有看过。女子挑了挑眉,她也分不清这个少年是装傻还是真傻,少年就这么把纸张打开看起里头的内容,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是什么东西?”郭实奇怪的问道。
“就是张纸,你别扔掉就行。”女子深呼吸之后笑着回答他,她的笑的确很美。
“那我先告辞了。”郭实将纸重新叠好塞进衣兜里头,转身离去。女子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她怀疑这孩子是出生时没被抱稳摔在地上砸到脑门了。那张纸上是她刻下的驱邪符,虽说打开是没有什么问题,并不影响功效,但是哪有人就这么当着送礼的人的面就把东西拆开的啊。她用手轻轻拍了拍额头,闭上眼,她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傻子计较。
之前守在亭子外的老者走回进来,问道:“小姐有查出什么来吗?”
女子重新振作,恢复正常回答道:“彦叔,他说他今天遇到大庙祝时他很精神而且行动稳健正常,言语中带着对大仙的狂热。但是我们前些天接触大庙祝时,那就是一个行将就木且并没有多少虔诚之心的老色鬼。”女子回忆起前些天接触时的场景,那双老而浑浊的眼睛色眯眯的一直偷眼瞧她的样子感到有点恶心。“而且这个二庙祝也有点问题,大庙祝死了之后他应该是已经接替了他的位置,就半天时间,庙里也并没有出现慌乱。而且他还选了这个少年来当祭祀童子。我记得你说过你探听来的情报是这个祭祀童子本就是一个圈钱的生意。但是看这个少年之前的穿着打扮,他似乎并不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老者补充说道:“这孩子之前有对我说过他不是本地人,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实话。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岁数应该比我还大些,但是穿的挺破烂的像是长途跋涉之后的样子。”两人综合了一下信息,觉得少年可能是外头来这游玩或者有什么目的的,但应该是个清白人,同此次事件产生联系只是凑巧。
“小姐,您也调查的差不多了,将这些信息交给缇骑大人我们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老爷和夫人对您过节还不回家已经很不满了。您妹妹也写信劝你回家看看了,当然主要是这些玩的吃的让您顺便捎上。”老人取出一张圈起来的信纸,摊开来长长的一条摆在桌上,“这是早上信鸽刚送来的。”
女子嘴上敷衍着,仔细看着信纸上的字,拼出来的是“别、回。”这是她和妹妹订下的暗号,书信的每三排第六个字才是要表达的。她知道接下来该干嘛去了,仔细调查大仙庙发生的事,然后继续带着她的青花班各地巡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