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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太阳是世界对乞丐的爱,温暖让仅仅披着一件破裘衣的老乞丐很舒服。老乞丐躲在一间避风的大当铺的屋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晒着太阳打着盹,同眼皮子打架是他的乐趣。每次将要闭上眼睛就强迫自己睁开,这让他能够感受到他还是活着的,正所谓与己斗其乐无穷。明明每天就瘫坐在地上啥事不干的乞丐,却总是想要睡觉。其中原因是老乞丐自己总结出来的,睡着了就不饿了。他常年每天只吃一顿饭,早上从城隍庙的后头的河水里灌饱自己,也灌饱身上的葫芦,中午饿了就喝水,一直挨到下午去孙老板那边要么花钱买,要么蹭碗面吃,一天也就过去了。
腊月三十,除了一些买卖年货的店铺还开着门,街上冷冷清清的没多少人。老乞丐看着自己面前空落落的破碗,心里也是空落落的。远处传来阵阵锣鼓声,在空寂的街道传的很远很远。打架的眼皮被震的一晃,老乞丐精神起来,睡意消失了。两个小孩从他面前跑过去,似乎是追那锣鼓声去了。老乞丐连忙喊住他们:“小子,你们去哪里啊?”
跑在前头的那个小孩头也不回,理都没有理他,后头的那个矮一点的回过头,看见蹲坐在地上的老乞丐对他说道:“火焕大仙的庙里开庙会,今天有戏班子来唱戏呢!”边跑边说让他的气息有点喘,看着前头的孩子已经超过他好远了,小孩说完就扭回头去,不再理睬老乞丐。看着两个飞奔而去的孩子,老乞丐回想起了他的童年,也是那么的快乐,也是那么如同少年一般飞驰跑在街道上。空旷的街道没了声音,只有远处传来的锣鼓声,更是显得这里的冷清。老乞丐站起身子,紧了紧身上的破裘衣,将地上的空碗藏到墙角,晃晃悠悠得朝着锣鼓声的方向前进。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钱,有钱的地方就会有老乞丐。
顺着锣鼓声往火焕大仙的庙的方向走去,火焕大仙就是替代了城隍的神仙。以前大家都是拜城隍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地方来了个游学的高大的儒士,带着个小小的神像,后来不知怎么的大家就都开始拜起了火焕大仙,连城隍的庙祝都变成了火焕大仙的庙祝。这是老乞丐刚来南方的时候听说的,不过那时候火焕大仙就已经取代了城隍,城隍庙也早就空置了些许年份。但是老乞丐在北方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火焕大仙的名号,人们多少都是祭拜自己的祖先,他从来北方一路下来也只在这座城里听说过火焕大仙的名号。但是无法否认的事就是这个火焕大仙已经是这座城市的居民们供奉的神仙了,生财求子、祈保平安、甚至出海的渔船的渔老大都来拜一拜火焕大仙。拜一拜,给点香火钱,买个念想,听说这火焕大仙灵着呢。
火焕大仙的庙在城中央,离县衙不远,人声鼎沸的地段和隔得不远的冷冷清清的县衙形成鲜明的对比。附近的街上到处都是行人,老乞丐混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捂着自己的破裘衣,双手环抱起来,护住最里头的衣兜,里面是他宝贵的钱,虽然不多。他并没有看清前头的场景,只是顺着人潮,不断的往前面挪动。台上的锣鼓声,戏子的唱戏声,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大人的谈笑声,还有老乞丐肚子的咕咕声。时间已经是快中午了,本来常年不动弹的老乞丐一下子走了这么多路,身体有点吃不太住,但是裹在人群中,走不走本身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了。熏香的气息不断地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终于,密集的人群停了下来,四散开来。老乞丐瘫软的靠在一颗大榕树的下面,庞大的根系隆起让他刚好可以坐在上面。这里并不能看到戏台上的景象,所以没什么人过来,只有附近有几个孩童在玩耍。靠坐在树根上,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的老乞丐终于明白这是肚子饿导致的,他的头很晕。远处有商贩在兜售饼子,那个人老乞丐认识,就在他常年乞讨的那条街上,人送外号饼子张。南方这边方言张和长一个音调,而他又长了张长脸,他家的饼子摊的比别人家都长,又厚实,这个人又姓张,人呢都叫他饼子张。也是个老手艺人了。饼子这东西很便宜,但是光一张饼子并不好吃,所以主要赚的钱还是饼子上面和里面的馅料。老乞丐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自言自语:“老孙不在,这钱暂时不用还,反正留着也是没用还让我受累,还不如买了饼子吃。今天庙会上全是人,想来讨点钱来也是容易。”老乞丐艰难的站起身来,朝着饼子张走过去。饼子张脚下一根扁担挑着两个桶子,中间还有个放钱的小簸箕,这边正在和人算着账。:“饼子两文钱,肉馅的得加八文钱,你去双水街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饼子张的名号。”客人将信将疑,他边上的孩子已经抱着饼子啃了起来,“大过年的,大家爽利点,两张饼子收你二十三文。”饼子张的长脸上带起笑容。收到钱的饼子张的脸更长了。
老乞丐走到边上,饼子张正在数钱,看见他那簸箕里明晃晃的全是铜板,老乞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饼子张看到老乞丐,笑了笑,从簸箕里取出两文钱甩给老乞丐,:“大过年的,您老也来看庙会啊。”老乞丐有点尴尬,总不能用他刚给的钱来买他的饼子吧。连连点头,“看这边人多,顺着人流就过来了。人老了,总喜欢热闹的地方。这以前我都没来过呢。”
“那您可来对了,这大仙庙本地出了名的热闹,尤其是这过年的时节。那好家伙附近城里的人都来这边赶庙会,初一还有一年一度的祭祀大仙呢。您这平日里也来拜一拜,说不定就转运了,这大仙可灵了呢。”饼子张笑着说道,生意人本来就健谈,好不容易又碰上了个熟人,他就显得更加热情了。
孙老板的面摊还没出现的时候老乞丐是经常买饼子吃过日子的,两人也算熟悉,老乞丐常年待的几条街上,饼子张也常年走。老乞丐从兜里掏出两文钱,又把饼子张的两文钱塞进兜里,饼子张看到了,愣了一下,笑道:“你要吃饼子就说么,来,今天算我请你的了。”饼子张弯腰从一个桶子里取出一张饼子,焦黄的饼皮上面撒了点芝麻,热气在升腾,带着烤饼的香味,飘进老乞丐的鼻子。他本来就是一个不要脸皮的人,将两文钱丢就簸箕里,从饼子张手上接过饼子,就开始大口吃了起来。实在是饿坏了。吃得太快,喝了口葫芦里的冰冷河水才咽下去,饼子张已经走远了,他的脚步特别的轻快,大概是饼子已经卖的差不多了。早就做好的饼子一点都不会烫,冬天的冷风一刮,原本酥软的饼子都变得硬邦邦了。对于老乞丐来说能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嘶,里面竟然有蛋皮。”老乞丐有点惊讶,看着饼子里黄黄的薄蛋皮,用心的咀嚼起来,稀罕的东西总值的回味。
有事情做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非常的快,台上的剧目还没有演过几场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老乞丐犹豫了好久才决定离开,虽然庙会的主要活动一般都是在晚上,但是如果顶着晚上的寒风,他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好无损的回到城隍庙。
“来都来了,我也顺便去拜一拜火焕大仙吧。”老乞丐心里想着,往庙里的最高处,也就是火焕大仙的主庙走去,看着庙外人挤人的一条长龙,老乞丐远远地朝着庙的方向拜了三拜就准备走了。边上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暂缓了脚步。
“奶奶,人这么多,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等着进去拜吗?”一个小孩牵着一个老人的手,问道。边上站立的还有几个魁梧的壮汉,这伙人隐隐的将一老一小围住保护着。
”乖孙啊,这些年大家都来这里拜大仙,就是因为他灵啊,你爹明年要去京里办事,那我就得来这里拜一拜,希望大仙能够在路上保佑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那为什么不在家里拜呢,家里不也有大仙的牌位,这城离家好远。今天还得晚上赶回家里去,好麻烦。”小孩不太开心的说道。
不止是这座城的人,还有附近的城里的人也来到这里上香礼拜。烧香拜佛的,就看他灵不灵验,这无数人中,只要有一例在庙里拜过之后,多少赚了实惠之后,那他就会逢人就说大仙的神奇和灵验,信的人多了,拜的人也多了,拜的人多了大仙显灵的次数也就多了。
庙会上的人都挺大方的,老乞丐一天赚的盆满钵满的让他挺开心的,老孙的钱够还了甚至还有富余。刚出城,太阳已经没了踪影。冬天的太阳说没就没从不含糊。沿着河流往城隍庙赶,兜里的铜钱在老乞丐走路时发出叮叮当当响声让他在寒风中都充满了动力,腰背都挺的更直了。
城隍庙边,冷冷清清的四周只有风吹过树叶带来的沙沙声,临河的风很大,吹得老乞丐很冷,也将他吹得清醒。和城中的大仙庙的人声鼎沸形成鲜明的对比,星光下,只有老乞丐一个人站在城隍庙的门口。大仙庙那边应该在点燃篝火守岁吧,过了今晚就是新的一年了。老乞丐叹了一口气。破旧的裘衣,破旧的城隍庙,一个乞丐和一个失去信徒的泥塑神像真是绝配呢。轻轻的推开老旧的房门,缺少润滑的门轴发出的声音让人后背发凉。风顺着洞开的大门吹了进来,将正庙的窗户吹得吱吱作响。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将老乞丐吓得一哆嗦,“不会是阎王要来收我了吧,哎,可惜了老孙的钱还没还呢。他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里,他要是知道还能从我尸体上把钱捡回去,顺便把我给埋了,他有这力气的对他来说应该不算难事。”这就是老乞丐常年做的运动,遇到一点事情就开始想东想西,正好预防老年痴呆。一声巨响之后一切又重新归回了安静,老乞丐颤颤巍巍的四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破裘衣,看着黑漆漆而无云的干净天空一头雾水。晚上的风吹着河边和附近的树林的叶子沙沙响也是颇为吓人,老乞丐连忙窜进屋子,确认外面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后,将门合实了。长吁一口气,房间里总是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如果不算那脸上脱了漆的城隍神像。正庙里很暗,只有窗外的星光投了进来,带来昏暗的光线。老乞丐从木柴堆里抽出两根不大的,用稻杆捆上点燃,烧出的烟让他不得不重新打开门透一透气。狼狈得逃出房间。被刚才莫名其妙的巨响吓到了,多少让老乞丐丧失了点理智,让他对房间外有点惧怕,遇到危险躲进巢穴是生物的本能。站在正殿的门槛上,老乞丐长抒一口气,看着里头不停冒出来的烟雾和带来的阵阵暖风。不一会功夫,稻杆就烧干净了,殿里的烟雾不再往外头冒,蹲坐在门槛的老乞丐回过头往里头张望,他得确认里头烟雾有没有散干净。安静的大殿里,火光驱散了附近的黑暗,高大的神像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似乎活了一般。老乞丐走了进去,焚烧稻杆带来的特有气味和热气让他很是舒服。对着城隍拜了一拜,老乞丐脱下裘衣躺在了帷布上准备睡觉。头顶甚至能看到天空……
老乞丐猛地一个起身仰头望去,大殿的上方竟然有一个洞,位置就在神像的后头。联想到之前的巨响,应该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到里面来了。他在北方有听说过,这种天外来物很受人欢迎的,能够卖出好价钱,老乞丐喜上眉梢,对着城隍拜了一拜,“城隍老爷,等我发达了赚了大钱,我肯定给您老重塑金身,这屋顶我也肯定给您修了。”他已经想好了这钱该怎么花了,娶上十八九个老婆,生上六七八个孩子,收上四五片田产,逍遥个最后这二三十年,一辈子也算值了。对着神像喊了声罪过,老乞丐爬上石台,绕到神像的背后。整个神像的后背被上头压下来的碎石击打的断裂,一摊石堆在神像的后头。老乞丐挤过去,小心翼翼的扒开乱石,老乞丐的心很忐忑,对于未知的恐惧是人的天性。乱石很多,缺少工具更是让老乞丐的手指裂开,破了皮。
一截手臂突然出现在在老乞丐的面前,吓得老乞丐一个踉跄摔下神像的台子,天上掉下来的竟然是个手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了眼前的大洞的确是这截露出来的手臂掉下来造成的。强忍着恐惧,老乞丐走回到台上,他没办法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在外面待上一晚,他只能选择挖开这里。他和这截手臂只有一个能在这个房间里,他的内心没办法接受。老乞丐从柴火堆里取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柴,将他固定在神像的背后,那里被砸裂开的缝隙摆上一个火把绰绰有余。火把给他带来了些许的勇气。没有了之前的小心翼翼,老乞丐只想直接把东西挖出来。手掌、手臂、越挖越是完整,完整的一个人,一个少年,一个从天上掉下来了的少年。火光中,老乞丐看着这个半截身子被他挖出来的少年目光有点痴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可能是之前我没在时来城隍庙里的人不小心被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砸到了。”老乞丐安慰自己,但是看着面前光着的,毫无伤痕的上半身,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一个普通人。
老乞丐小心得伸手,探了一探少年的鼻息,他得确认这人是否还是活着的。刚放到鼻子下,老乞丐如同被针扎一般,飞速的收回来。看着少年没有反应,他又重复两遍,终于确认了,死了。一点呼吸都没有。看着面前紧闭双眼的清秀少年,老乞丐叹了口气,默默的用手继续扒拉着他身下的石块,把他挖了出来。先是在少年边上念念有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这糟了飞来横祸也别怪老乞丐我,今晚我也不把你放外面去了,明天我就去报官,找人给你收尸。你今晚可千万别起来找我啊,你死了可跟我没有关系啊!”
毕竟是面对着死人,老乞丐还是有点犯怵,用帷布盖在少年的身上,自己远远的躲到正殿的大门口这,距离让他有安全感。蜷缩在破裘衣下,老乞丐的眼皮子都在打架,他努力挣扎不想让自己睡着,却终究没有抵挡住。在远处的城市里传来了阵阵的欢呼声,祝福声,鞭炮声,那是新的一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