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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长安分部统领李云将长安巨变的前前后后具体细节当面汇报给王师范,足足说了半个时辰之久。
而起初十分急切的王师范,随着了解的深入,渐渐地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没有插话一句,只是静静地听着,心中暗自琢磨。
终于,李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他太累了。
当任务完成,这个支撑他的精神信念力量消退,人自然因体力透支、精神匮乏而不省人事。
王师范立刻命门外执勤的亲兵将李云抬到厢房休息,并去请淄川城中最好的大夫,嘱咐务必好生照料。
而他自己则快步直奔州衙大堂侧后的签押房,那里是杜荀鹤、张文蔚和敬翔每日工作的地方,杜、张二人居于左侧,敬翔居于右侧。
因敬翔又添了新的职务“淄州司马”,所以,在州衙中人多称其为敬司马,军中则称其为敬军师,王师范依旧称呼其为军师。
见主公亲自来到签押房,而不是平日般由亲兵代为传唤,三人不约而同地起身,知道定有要事。
王师范挥手阻止了三人的虚礼,直接在上首主位落座,看了一眼敬翔,凝重说道:“军师言中了!”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三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缩紧了嘴唇,略一点头,显然都猜出其中所指。
“长安是什么时候陷落的?”杜荀鹤问。
“十二月五日。”
“这么快!竟然只比东都洛阳晚了十八天就陷落了!那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潼关,难道是摆设不成?”张文蔚猜到结果,却惊讶于长安失陷之速。
敬翔在三人之中最是镇定,摇着羽扇,装了一会儿逼,随后口吐禅机,神棍布道。
“潼关可不是摆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并非虚言,如果翔所料不差的话,不是关中有人通敌,就是官军、甚至是朝廷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言之凿凿,甚是笃定。
“军师又言中了,确是朝廷不够重视,义父田令孜身为潼关主将,却只是在京中遥领此职,致使前线群龙无首,再加上粮草不足、箭矢短缺,一日之内就被贼军攻破。”
“那长安呢?”
“陛下出幸山南,旧臣被抄家残害、百姓被劫掠流离,一座贼城而已。”
没人再问了,王师范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杜、张二人是怎么也想不通此中因由,熟知国事的他们,自是知道长安以西历来就是大唐重兵集结之地,怎能使长安轻易陷落?
敬翔是猜出其中缘故的,只是他没有说,而是看向主公,低声问道:“主公意欲何为?”
“本刺史同意军师之前的建议,只是此中事关重大,关系我王氏一门的兴衰荣辱,故需要回趟益都县,亲自向父亲禀明,军师就随我一同前往吧。”
转过头,又对杜、张二人叮嘱道:“此事目前只有我们四人知道,最多再加上刘鄩,暂且不要外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明白,主公尽可放心。”杜荀鹤虽想不透长安之事,但却知道此时自己该做什么。
王师范点点头,表示信任,随即朝房外走去,敬翔紧随其后。
二人直接前往军营,将军中事务暂交王猛掌管,叫上刘鄩,三人快马加鞭朝益都县而去。
王猛不敢怠慢,严明军纪,通报全军,“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营”,而且加强了淄川县四境的哨探,当然,这个举动普通士卒是不知道的。
破浪军由此进入内紧外松的状态。
益都县王府书房墙壁后的密室内,王师范三人头上热汗未干,显然是刚到不久。
除了他们三人,王敬武及其心腹爱将王忠、李嗣业、张厚、邵播尽皆在座。
“大郎带回来一个天大的消息,黄巢攻入长安并已登极建国!”王敬武威严而沉声说道,主要说给王忠四人听。
四人中最是鲁莽的张厚,被这个消息震得张口结舌,没有像往常一样抢着发表意见,其余三人亦皆陷入了沉思。
他们虽然短暂沉默、吃惊,却并不愤怒,因为他们心中并无爱国的概念,长安失陷也影响不到各人的命运前途,他们的忠诚是对于王敬武个人或者说是王氏家族的。
“大帅,如何应对?请明示,末将必依令行事。”办事稳重且对王敬武绝对忠诚的王忠,第一个表态了。
“阿忠说的也是我们的意思,一切由大帅定夺就是。末将有些耳闻,仅供大帅参考。
自黄巢攻陷东都洛阳后,朝廷各地官军降贼者不在少数,如今整个河南大部易帜,就是天平、泰宁两镇也有异动......”
这李嗣业不愧是智囊,先是表态支持,随后将平卢镇周边形势摆出,暗示王敬武归顺新朝也是一种选择。
王敬武对自己这个智囊最是了解,已经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冲他轻轻一点头,表示明白。
邵播、张厚二人,一个过于谨慎,缺乏临机决断,一个心思大条,不善谋划,却有一个好处,每遇大事皆以王敬武马首是瞻。
这次也不例外,“听从大帅安排就是。”
“安师儒是什么态度?”李嗣业试探问道。
“此刻他尚未得到消息,不过最迟也就是这一两日之间的事。
哼,以他多年来养尊处优的懦弱性子,刀未架到脖子上时降贼不太可能,但也别指望他能发兵勤王,多半是装聋作哑、没有态度,美其名曰:静观其变。”
王敬武对自己这个顶头上司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没有细想就答道。
“那这事就有些难办了,除非我们与他一般,也不表态,否则,不管做出什么举动,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还可能与其发生正面冲突,毕竟他才是平卢镇节度使啊。”李嗣业担忧道。
王敬武面带冷笑,剖析安师儒其人,入木三分。
“嗣业所言差矣,正常情况下确是如此,然目今乃是非常之时。
可不要小看了我们这位节度使,他人虽附庸风雅,性子表面高深莫测、骨子里最是懦弱,却也有些小聪明。
以我对他的了解,不管我们做出什么举动,在谜底没有揭开之前,他都不会反对,甚至还会大力支持我们。
因为如果我们做对了,他以平卢镇节度使的身份自然当有运筹帷幄之功,如果出现意外,他完全可以“不知情”为由推卸一切责任,总之,有功无过。”
王敬武这句话出口,等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还得自己拿主意、做决定,密室之内又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等待着。
他的内心也是纠结的,因为一旦错误决策,后果不光会牵连自己家族,几个义兄弟及心腹将领亦皆不能幸免,麾下两万余将士也将万劫不复,这个家,难当啊!
而王师范三人在来的路上已经达成共识,他此时再看向敬翔、刘鄩,示意自己要表态了,也有最后一次询问之意,二人皆坚定不移地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本就坚持原意的王师范,看到自己的军师和智将也是这个意思,更添果决,当即从椅子中站起。
他向王忠四人一拱手,就转向父帅王敬武,慢条斯理言明心中之意。
“父帅,师范来前与破浪军师敬翔、阿兄刘鄩商议过此事,二人皆是智计过人之辈,对目下时局有着深刻认识,愿献上所谋,供父帅参考。”
“哦?愿闻其详。”
“目前虽然长安失陷、圣驾出幸山南,但别忘了,这在大唐历史上可不是没有先例的。
想当年,安禄山、史思明身负数镇节度使之权,可以说是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更可怕的是,大唐的精兵猛将尽在其手,而且还赢得了玄宗的信任,根本不相信二人会有反心。
到他们举起反旗之时,已是万事俱备,从河北一路攻城拔寨、战无不胜,大唐京城须臾间陷落,玄宗仓惶出幸山南,山河破碎就在眼前。
然而结局却并非如此,各地纷纷起兵勤王,终灭顽贼,挽狂澜于既倒,国运绵延至今。为何?气数未尽矣!”
众人点头认可,王师范渐入佳境,其实就是进入演戏的节奏,抑扬顿挫侃侃而谈,必须说透台词。
“何为气数?师范窃以为,气数即忠诚,也就是仍然有人愿意为了大唐而赴汤蹈火、不惜一死,不见玄宗时郭子仪之辈乎?”
“贤侄须知,那时的朝廷虽有藩镇割据之实,却威望中天,大唐的强盛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人们心中,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大唐能亡国,可如今却是不同了。”李嗣业提出时过境迁之意。
“叔父所言确是实情,目下朝廷威望远不及玄宗朝,然却依旧掌握着十六卫大军。
纵然多年不战、实力大减,但须知军中多是勋贵子弟,这就是勋贵支持朝廷的态度,而且各地节度使中亦有出身勋贵之家者。
与国休戚的勋贵手中可是掌握着强劲实力的,只要他们在,他们依然支持大唐,那就是大唐气数未尽!”
王师范台词连珠而出,嘴唇微微翘起,开始装逼。
“贤侄高见,我不及也。”李嗣业由衷感叹,显然是被说服了。
“况且黄巢看似凶猛,号称百万大军,实则远不如安、史也。
其一,贼军主力多是积年盗匪,军事素质不高,而附贼官兵未必会出死力,总要留条退路或有所顾忌,至于被裹挟者,虽众,却是散沙,徒耗粮尔,故伪齐看似势大熏天,而真正实力却有待商榷。
其二,黄巢虽窃据长安、洛阳一线,却无根据之地,仅凭这千里新取之地,如何能养得起他的百万大军?待其劫掠所得耗尽,必是其穷途末路之时!
其三,煌煌大唐积两百余年国运,必有忠臣勤王护主。故伪齐内有隐忧,外有唐廷勤王之师,其败亡之日必不远!”
王师范铿锵有力、条理分明的抽丝剥茧,时局发展的可能脉络呈现在众人脑海,其眼色由暗淡无光转向精光四溢,眼前的大唐危机已悄然变身,成为博取功名的难得天机!
不得不说,小戏骨这个逼装得有水平,有演技,主要是不服不行,你行你装一个呀!
环视众人,王师范锐利如剑的气势喷薄而出,这厮要爆料了!
“请父帅倡大义、发檄文、举勤王之师、夺护唐功魁,师范愿亲率破浪军远赴长安,替父帅破贼建功,扬我平卢王氏之名于浩荡天下!”
最捧场、最铁的粉丝是谁?绝对是小戏骨他阿爷。
王敬武浑厚的笑声响起,随之雄伟的身躯腾然站起,粗糙而有力的大手一把扶起儿子,眼中再无疑虑。
“就依大郎之意!你等可有异议?!”虎目扫视余者,其威其锐更在其子王师范之上,嗯,挺适合硬汉的角儿。
王忠四将和敬、刘二人纷纷起立,面向王敬武父子,抱拳沉声道:“任凭大帅、少帅差遣!”
这一句,不仅是对王敬武之言毫无保留的服从,更有认可其继承人王师范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