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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乱衰翁居破村,村中何事不伤魂。因供寨木无桑柘,为著乡兵绝子孙。还似平宁征赋税,未尝州县略安存。至今鸡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独倚门。”——《乱后逢村叟》
诗中这位老翁家徒四壁,甚至连一日三餐都会是一个大问题,村中的百姓乡亲们也整天奔走相告,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消息,有的只是一件又一件的伤心事。
到现在,家中的鸡犬怕是都因为早已没有食物而出走,或者就是在呻吟中饿死了,而老翁面对这一切,却是那样的无助,即使用尽全身的力气,依然毫无办法。
夕阳西下,老翁原本应该和妻儿们齐聚一堂,其乐融融间共用晚饭,却只能独自一人衰惫乏倦、孤苦无依地依靠在门框上对着前山的落日,无声地诉说着无奈。
那又是什么,是什么使老翁陷入如此的困境?答案是:战乱。
因为要修建军队的营寨,村中的桑树和柘树都被砍光了,因为要组建乡兵征战,村中的青壮年都战死沙场,老翁和乡亲们都断绝了子孙。
然而,在这种特殊时期,官府的赋税却一点儿也不能少,还像太平无事的年成一样征收,不但本乡如此,其他州县也未曾有过安抚体恤,老翁逃离到别的州县以求生存的愿望也一并破灭了。
常言道,乱世出英雄,但更多的是手无寸铁、无依无靠的百姓。
何谓真英雄?面对千千万万的老翁,胸怀不忍之心,因不忍,而无畏,无惧艰难险阻、无惧强敌环伺、更无惧命途多舛,还普天之下所有的老翁们一个朗朗乾坤。
正所谓:淌两行英雄泪,开万世太平年!
诗中老翁所经历的战乱,是黄巢起义之后的藩镇割据征伐之乱,正是晚唐时节。
乾符六年,六月中,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暑,正好是三伏天中的中伏,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如民间谚语所说,“冷在三九,热在中伏。”
青州治所益都县,此时节午时过后气温渐至日中高峰,真是酷热难耐。不要说劳作,就是静静地坐着,豆粒般的汗珠也会不时从额头滚落,滑向颈间。
眼瞅着秋收在即,正是一年中农民最忙碌的时候,关系着来年的口粮,全家人的生计,即便身体微恙也不忍稍歇片刻。
为了尽量少受些酷暑之殃,农民们东方天际微微发白之时就已跨出家门,经村前羊肠小道奔向不远处的田地,开始一天的劳作。
也有去县城里讨生活的村民,沿着村前小路的另一头,曲折蜿蜒,走上半个时辰就汇入一条黄土大道,沿着大道再继续走大约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县城城郭的轮廓。
城头上隐约间看到数十人影,或依靠城垛打着盹儿,也偶有几人缓慢地走动着,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望向大道远方,似乎在警戒着。
待村民走到城门前吊桥边时,城门依然紧闭,吊桥也被高高吊起,没有放下。趁着开门前这段光景,大家都放下挑了一路的担子,席地而坐,喘上一口气。
此时,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还没有起床,仆人们或打扫着大堂、庭院,或准备着早饭,皆蹑手蹑脚,唯恐打扰了贵人。店铺的伙计们也都轻手轻脚的搬运着货品,为一日的生计准备着。晨光照耀下难得的一片宁静,偶有几声雄鸡鸣叫,高亢嘹亮,显得是那样突兀。
整座县城最雄阔的宅邸就要数现任平卢节度使安师儒的府邸了,且不说其府内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就只是占地逾百亩,也是平卢镇首屈一指,无出其右。
门前的街道,铺着平整的细沙,并行五辆马车而不显得拥堵。
向左望去,斜对面有一座质朴的有些不起眼的宅院。东西阔二十步,是一座三进的院落,普通累世殷实之家都能拥有这样的宅邸,甚或比这家规模再大些也是有的。
悬于门屏上的木刻匾额,上书“王府”二字,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颇有“书圣”王羲之的风范。
门前摆放一对石狮子,雄狮爪下为球,象征着权利,雌狮爪下为幼狮,象征着子孙绵延,它们似乎在诉说着这座宅邸主人的不凡。
其实这座宅院能够坐落在节度使府邸斜对面,就已经说明主人身份绝非普通富户。
此间主人名唤“王敬武”,年约四十,是安师儒帐下大将,官至马步军都指挥使,位仅次于节度使,在平卢境内也是有名的勇将。
王敬武有些惧内,然夫妻感情甚是融洽,其妻郭氏也不是粗鄙蛮横之人,反而是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贤惠之妇,多年来持家有道,王敬武的惧内更多的是敬与爱,而且一直不曾纳妾。
两人育有一独子,名唤“王师范”,年方十五,自幼在阿爷阿娘的呵护下成长,尚没有经历世事,为人单纯,对世事的认知都来自书籍。然因常年以书为伴,其人颇为文雅,尤爱儒学,因之甚重孝道,孝子之名远播平卢,且待仆人婢女亦谦和有礼,仆婢们都亲切地呼之“大郎”。
然近半年来,王师范痴迷于武艺,卯时即起,不论三九,亦或三伏,练武不辍,家传武艺不管长短兵器、马上步下皆甚纯熟,然其自认还多有不足,故拜求阿爷延请名师,取百家之长,尤喜枪法和剑法。
原本自家独子文通武精是好事,子息有能也利于家族传承、兴旺。
但王敬武夫妻两人却为此事伤透脑筋,皆因王敬武数十年军旅生涯,大仗小仗打了多少场自己都记不清了,没有百余场,也得有几十场,除了官位的步步高升,还留下了许多暗伤。
虽然外表看起来没什么,还是那样威武,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所以夫妻两人不太可能再有孩子,也不想再要孩子了。
只盼望王师范平平安安成长,早日成家,好为王家传宗接代,甚至都不愿王师范继承武职,不希望他从军,就怕他在这乱世有个意外,否则王家敬武这一支就算绝后了。
夫妻二人虽然担心,却又不忍心阻止他,生怕他又犯了疯症!只是在心里想着,“练武强身也是好的,不让他从军就是了。”
此时,东跨院的小演武场中,不时传出一声声低喝,顺着声音,穿过东跨院的角门,只见一少年正在赤膊练武。
一条长枪舞动如游龙,刺、扎、点、拨,寒星点点;缠、圈、拦、拿,泼水不入;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奇正相合;进锐而退速,势险而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上扎咽喉下扎裆,不扎左右占胸膛;扎胸膛共七只眼,下势底盘扎肚眼。”
歌诀如墨,枪如笔,行云流水间无丝毫阻滞,心之所至,皆为枪。
“啪!”长枪拄地,少年收枪挺立,石块般粗壮坚硬的手臂还在青筋暴跳,肆意宣泄着无穷的力量,全身布满了汗珠,如浆液般流过少年儒雅中透着刚毅的脸庞、宽厚的肩膀、健硕的胸肌、曲线分明的腹肌,每一块肌肉都是少年所付出艰辛努力的见证,每一滴汗水都是对这些付出的赞美。
“大郎,快擦擦汗吧。”一个浑身透着机灵的少年递过来一块手帕,旁边还有一个高大憨厚的少年端着脸盆。
这两个少年是王师范的贴身仆人,兄弟二人是王家的家生子,身世清白,从小就跟在王师范身边。
王师范又为人谦和,因此三人感情甚好,名为主仆,实则兄弟。
其中高大憨厚的是兄长,名唤“王猛”,小名“王大”,机灵的弟弟,名唤“王灵”,小名“王二”。
兄弟二人的父亲名唤“王忠”,也是王家家生子,从小就跟随在王敬武身边,如今是王敬武亲军指挥使,颇为信重,虽地位不同往日,却仍让家中二子在王师范身边做仆人,足见赤诚。
“好,脸盆放在旁边就行,我自己洗。”
王师范一边接过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跟王猛说着。脸上的刚毅随着手帕的擦拭早已不见了,手帕掠过不经意间露出了邻家男孩般的亲切笑容。
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都看懂对方眼中疑惑又透着欣喜的眼神,心里想着,“大郎这半年来变化好大啊,不过我们喜欢!”
变化不大才怪了呢!此大郎已非彼大郎啦!这话说的好拗口,不像正常人说的,来点正常的,“他穿越了!”
话说这大郎还是那个大郎,正常点!好,就是身体是原来的大郎,而灵魂已经是来自一千一百多年后的话剧演员,王师师。
对,你没听错,就是“王~师~师”,还性别男,“跟李师师没有一毛钱关系,哥们是男的!”这句话已经成为我们这位“好难人”的口头禅了,哎,真是太难了!
咱不纠结名字了,其实王师师是一位很专业,也很敬业的话剧演员,快三十了,单身,纯纯的大龄青年,再多说一句,就一句,“他单身真的不知道跟名字有没有关系!哈~哈~哈......”
本来剧团正在拍一部关于唐末五代十国的历史题材话剧《五代风云》。
师师呢,也是团里公认的帅哥,挺适合儒雅文士的形象,导演就给他安排了一位儒帅角色,平卢节度使王师范。
他自己却想演“白马银枪高思继”,人又帅又威猛,带劲。
导演心想,“这孩子《残唐五代演义》看多了,得了,放大招吧。”
“师师啊,其实高思继死的早,戏份少,这王师范可比他活的久...”
“导演!啥都别说了,”师师果断插话,“我演王师范,适合才是硬道理!”
“好吧,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导演转身就出去了,刚出门就摸了一下额头,“幸好被他打断,要不还真不知道怎么说,王师范比高思继活得久......一点,戏份多一句台词,好同志啊!”
话说我们这位被自己忽悠了的师师,回去后还真下了很大功夫,不仅查阅了王师范的生平,连唐末五代十国这整段历史都详详细细地查阅了。
在图书馆泡了半个月,都快成“五代十国通”了,尤其对自己“王师范”这个角色越发的满意了。
“嗯,帅,像我;儒雅,像我;孝敬父母,尊重长者,御下有术,治理得当,统统都像我!”
也不知道师师的脸去哪里了,可能落图书馆了吧。
终于,等到开拍了。
上来第一幕就是,“王师范满门抄斩”!
“咔嚓!”刀还没落下来,我们的师师就晕过去了!
有惊吓,有惊吓,有惊吓!是啊,一上来就被斩了,估计台词也多不了多少。
不过,我们师师悲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一醒来,缓缓地睁开双眼,余光扫视着周围环境,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屋内的布置古香古色。
“团里挺有心啊!”这货心里想着。
“大郎!”好像有人在叫我,“大郎你可吓坏阿娘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让阿娘可怎么活啊!”
头微微向旁边一转,只见一位身着襦裙,领口和袖口有金彩纹绘,还镶有绫锦,肩披帔帛,头戴钗环的中年妇人正在轻声哭泣。
“太逼真了吧,好像没这段戏啊!”
师师皱着眉头,略一沉思,头脑中出现好多以前没有经历过的情景,最多的就是读书,问安,自己还戴着幞头,身着圆领衫,腰束革带、脚穿黑靴...
突然瞪大了眼睛,“我穿越了!”
一连三日,师师都赖在床上,双目傻傻地看着天花板,状若疯癫,嘴里不停地念念叨叨,也不知吃饭,都是仆人按住他,婢女把饭强行送入嘴里,就这样全家苦熬了三天。
这下可急坏了郭大娘子,就是之前哭泣的中年妇人,王师范的阿娘。
此时王师范的阿爷王敬武还带兵在外,这又让郭大娘子一时没了依靠,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日,师师下床了,他想通了!
“既然已经穿越了,按照行规也是回不去了,”还是很理性的,“那我就过好这一世,做好王师范,像以前一样孝敬他的爷娘,不让长者伤心,也寄托我对父母的思念,”咬了咬牙,“这一世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了!”
“我是王家大郎!”一声大喊。
“我要练武!”撕心裂肺第二吼。
师师版王师范开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