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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薇,幼薇,快开门,是我,李伯伯!”这几声粗犷嘹亮的声音如同铁索一般,把她飘忽不定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中。
鱼幼薇几日不曾进食,虚弱得厉害,扶着床围,挣扎起身,弯腰穿鞋的举动险些使她又晕回床上。门外的李捕头见她半日不来开门,情急之下踹开了大门,飞快地走了进来。推开内室的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再看床榻上,那个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女娃娃,手抚额头,双腿无力地挂在床沿下,一只脚穿了鞋,一只脚垂在半空中。这番凄惨的景象,饶是他一个铁石心肠的汉子,也觉得心酸。
三步并作两步,大掌把幼薇扶回床上,“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也怪我,你母亲去后我几次在你门外徘徊,却不敢进来。就怕见了你,你我二人触动情肠,惹得你更加伤心。我只道你是个懂事的,不曾想却不肯保养自己。你这是在怪你母亲早早离你而去,因而毁伤自己好叫她在天之灵也不安稳吗?
今日若不是你隔壁的婶子见你几日未曾出门,敲门你也不开,她担忧你的安危,跑到衙门来找我,你便是决意要随你娘而去吗?我与你母亲相交一场,断不能看着你自暴自弃,折损在我面前。你这就随我走吧,从此你就是我的女儿,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
幼薇有气无力地听了他这一番“斥责”,知道他是真的心疼自己,想到母亲在时李伯伯也是这样像一个“严父”一样守着她们母女,她便果真如他所料想的一般控制不住,又哭了起来。抽噎得狠了,连额头上的青筋也跟着跳动,看得李捕头心惊肉跳,只一个劲儿地拍着她的背,生怕她一个喘息上不来气昏死过去。
好容易等她平静下来,李捕头想给她倒一杯热茶,才发现茶壶是空的,煮水的罐子也不知有几日没有用过了。
“你这几日连茶水都不曾喝过吗?”见她低头不语的样子,李捕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这院子,危墙裂瓦,破败不堪,柴房厨房皆是空空如也,只怕连老鼠也不愿意来这里白忙一场。李捕头恨自己只顾着伤心张氏的离去,却忘了照料好她的遗孤才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她这个样子,就是要接她走,也要先给她些吃食,不然人没有接回去,就先饿死了。”说着大步跑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就捧着一碗汤面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幼薇,你先吃了这碗面,润润肠胃,回去叫你伯母给你做好的,你这身子可要好好补补呢。”幼薇因为虚弱,李捕头出去买面的功夫又倒在了床上。李捕头将汤面放下,让她半躺半坐地倚在枕头上,又去寻了一双筷子,夹起面吹凉了喂她。幼薇看着这碗面,汤水已经很少了,菜叶子一半在碗中,一半紧贴在碗壁外面,一看就是李捕头因为着急,跑得太快得缘故。
见她又要哭了,李捕头赶忙说,“小祖宗,你先吃了面,吃完了有多少哭不得的。你这人不大,眼里藏了一个渼陂湖不成,快莫哭了,再哭下去长安城都要被你淹了。”幼薇向来只见李捕头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样子,便是他和母亲在一起时也是不怎么玩笑的,如今见他为了哄自己而流露出的慈父情怀,本就万分感激,加之她三日未曾进食也确实饥饿,因此一碗面很快地就被她吃完了。
捧着空碗,李捕头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我给你简单收拾一下,行李铺盖都不用带,家里都有,只带些你不离身的物件,回头缺什么少什么的再叫你伯母给你添置也就是了。”
幼薇见李捕头这架势是动了真格的,忙要阻拦,一时起得猛了,顿感头晕目眩,重又跌回床上。
“当心!你要拿什么跟我说,别起来,才吃了面,仔细再吐出来。”
“我不是要什么东西,李伯伯,您先别忙,坐下来听我说。”
李捕头见她神色认真,便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搬了木凳子坐在她床边。
“伯伯,这些年多谢你对我们母女的照拂,也因为有您在,为我们免去了很多的麻烦。您对我的好,幼薇心里都记着呢。母亲下葬后之所以没再去叨扰您,不是要和您生分,而是有不敢言说的缘故。”
幼薇一五一十地将她和李忆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继而被李忆劝回这里的经历对李捕头和盘托出。李捕头先是不敢置信,而后是压抑着怒气,最后青筋暴起,只差要打人了。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自爱!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虽父母双亡,到底还有我和你干娘,怎么由得那一位‘温先生’两句话就定了姻缘了?这也罢了,若是明媒正娶,他也算是个正经媒人,可既不是明媒正娶,他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师父?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没见过哪家做父亲的,会将自己的女儿给人家送上门去做个外室!你也是,从前你母亲在时怎样对你耳提面命,叫你不要贪图富贵,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幼薇向来是个爱哭的,但李捕头这一番重话压下来,她反倒觉得轻松,“李伯伯,您先消消气。我早知道,以您的脾性,若得知我和他的事,势必勃然大怒,因此才瞒着您,不敢去找您。他对我原是极好的,只是被他夫人发现了我们的事,他夫人善妒,容不得我,他迫不得已,才与我暂时分开。”
“听人说女子有了心仪的人就会变成傻子,我还不信,如今看了你,可知这话不假。他夫人容不得你,他就把你弃在这里吗?若他是条汉子,夫人不允之前就不该诓骗你,既将你骗的得了手,便是千难万难也该纳了你,没得叫一个女子赔了清白又不肯纳入府中的!”
“他没有弃我,只是说需要一些时日安抚他夫人。”
“到今时今日你还执迷不悟!他需要多少时日啊?你缠绵病榻这些日子,他可曾来看过你一眼?可曾托人给你送来家用?我看你这样子也知道他没有来过吧!”
幼薇被说中了心事,低头不语。
“别说这些了,你要是我女儿,你与他的这段‘姻缘’我是断断不能应允的。只恨我没有时时照拂你,由着人将你这一盆清嫩的荷花送到猪窝里去了。如今我既得知了此事,绝不容你再在这里,女孩儿家没有父母约束,到底是不行的。快快跟我走吧,东西都不要了,回家叫你伯母都给你换新的。”
幼薇将此事告诉李捕头,就是为了不跟他回家的,谁料他听了以后反而铁了心要带她走。幼薇虽然感激,却深觉不妥。
“李伯伯,不是我不愿意跟您去,只是母亲在时我尚且被别人诟病出身不好,何况如今我已是个不洁之人,只怕带累了伯父一家的名声。您和伯母纵然能容得下我,难道您家中的子女也不怕议亲时被人挑剔吗?”
“在你眼中,我和你伯母就是那等看重虚名的小人?非但我们不是,我的孩子们也只会因为你的遭遇更加怜惜你、亲近你,绝不会因此疏远你,更不会因此怨怼你。”
“李伯伯,我相信,可我却万万不能。当日母亲去红楼浆洗的时候,我也道,只要我们行得正,就不怕他人说我们影子斜。可后来呢?您不是也都看见了嘛?这世人的嘴,是最锋利的刀啊,不杀人,却刀刀割在你的心坎上。我怎么忍心再让您家遭受一次被人指点唾骂的苦楚!”
李捕头还要再说什么劝她熄了自己单过的念头,她却再度开口:“李伯伯,不用您说,我此刻也不想再在这屋子里住了。住在这里,我总是会胡思乱想,您来之前,我甚至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我想,等过两天我身子好些了,就去越州去寻干娘。那里离京城千里之遥,无人知道我在京城的事,想来不会再有闲言碎语了。”
李捕头见她心意坚决,知道她性子随了她娘,年纪虽小,主意却定,除非打晕了扛到家里去,否则是劝不动的。叫她去邱姐儿那也好,她娘俩儿从来亲近,谈些妇人之间的事想是也更方便。他一介武夫,即便关心,恐怕也解不了她心里的结。
“你执意如此的话,我便为你找一艘靠谱的船,再给你备些盘缠。你去寻邱姐儿的这段日子,我给你修修这房子,你看这破败的,再不修葺可就不能住人了!”
“谢谢伯伯!”幼薇不再拒绝,只真诚地道了谢。
“那这几日你好生将养,你这里虽然没有柴,好在已经是春日了,天气和暖,想来是不碍的。这几日的吃食我都从家中给你带来,你无事就不要下床走动了。待我打点好了,你便启程去寻邱姐儿,去她那里散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