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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阴差阳错地得了李捕头的庇护,即使身处红楼之中,也未曾再遭受什么玷污。可幼薇在学堂之中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她如今上的学堂虽不比在下郢时那般精致,但同窗之中也不乏家境优渥的小姐们。俗语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日幼薇刚刚踏入学堂,就觉得气氛不对。平日学堂里拉帮结派的几个小团体今日出奇地团结,都围在一处神情兴奋的讨论着什么。见她来了又立刻噤声,几个平日嫉妒她才情的女子轻蔑地看着她。幼薇见此,心中也猜到了几分,知道此事一定与自己有关,想是母亲或者干娘身处红楼的事被她们知道了。
她本想装作没听见,左右这是事实,也解释不清,就由得她们背后议论去吧。可是她有心息事宁人,人家却偏要搅起一池春水。
四个女孩子昂首阔步地朝她走来,为首的那一个是于家小姐,父亲官拜四品。这于小姐平日就看不惯夫子称赞幼薇,说什么她有“倾国倾城之貌,举世无双之才”,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子,凭什么比她得脸。
如今得了机会,正牟足了劲儿要奚落她:“昨日我父亲在红楼捡到一个寒酸妇人于黄昏时分匆匆离去,父亲的小厮说,看那身型长相,很像是你娘呢。”
是了,有时夫子兴起刘堂,下学晚了,别人家都是派了小厮或者下人来接,唯有幼薇是张氏自己来接,是以小厮认得她母亲。众女子本来只当笑谈,此时见于小姐当面质问起了幼薇,有道是看热闹的不怕乱子大,当下八卦之心大起,各人脸上都是一副瞧好戏的表情。
幼薇早猜到是为了这事,何况自从母亲去了红楼谋生,邻居们说什么的都有。有心善的怜惜她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但更多的是指责张氏为了富贵,仰仗自己有几分姿色卖身求荣。
还有那吃饱了没事做专门喜欢嚼舌根的妇人,暗中揣测张氏不仅自己在红楼里做皮肉生意,且早已将十岁的女儿也卖给了老鸨,母女二人共同接客。你瞧她上得起那么贵的书塾,那银钱从何而来?何况过日子本来就该量力而行,一个女娃,认得些字已经很好了,大户人家有钱则罢了,你既没钱,何苦还要送她去上学堂?只怕是明里上学堂,暗里学如何狐媚男人的那一套吧。
再不然就是张氏把宝押在女儿身上,教得她会吟诗作赋,只待来日一跃成为红楼的头牌呢。红楼普通的姑娘到底不如会吟诗唱曲儿的得官老爷们的青睐啊。怎么看,这张氏都心思不纯,打得一手好牌呢!
这些流言蜚语,幼薇听得多了,只觉得这些人粗鄙无知,渐渐也就不以为意了。今日听到于小姐此言,登时就笑了。她手指卷着一方素帕,不急不缓地开口:那敢问令尊去那红楼是所为何事呢?
众女一听,执着帕子捂着嘴,面色娇羞地窃窃私语起来。谁人不知那红楼是何场所?
于小姐脸色铁青:你休要将祸水东引。我父亲去那里做什么,我一个女儿家如何得知,况且他是男子,即便去了也是无可厚非,但你娘一介女流,在那里做什么,恐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
幼薇平日最听不得将男女区别对待这种话,“我竟不知,红楼何时也跟银子过不去了?竟也学得了高门大院拜高踩低那一套行径。怎得你父亲去得,我母亲却去不得?难不成令尊去那里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商讨国事?”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说过了,我父亲去那里做什么我不知,但你母亲一定是去做那种事情去了。亏了你母亲只是个寡妇,她若是有倾城之色,岂不是要做褒姒、西施、杨玉真(即杨贵妃杨玉环——杨玉环的道号为玉真,故又名杨玉真)之流了?”
于小姐字字讥讽,步步为营,甚至给幼薇的母亲安上了那些不堪的罪名,这叫她如何能忍?
当下提高了声音道:“于小姐此言又差了。周幽王身为国君,不知勤政爱民,反而将江山社稷当作玩物,这难道是褒姒的错?西施对范蠡深爱不疑,但范蠡却亲自献上美人计,拱手将她奉于吴王,大丈夫连自己的爱人都不能保护,这难道是西施的错?杨玉真本是玄宗皇帝的儿媳,圣上垂涎她的美色,为了避嫌,先把她送进道观再迎入宫中,儿子的妻子也不肯放过,这难道是杨玉真的错?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辩白,呛得于小姐半天没答上话,正欲反击,一直坐在角落中未曾参与热闹的绿衣女子出声,“别吵了,一会儿夫子来了,听见我们吵吵嚷嚷,又要罚我们抄书了。”于小姐白了绿衣女一眼,忿忿不平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幼薇则冲她感激一下,但那女子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并未有任何表情。
学堂这一场闹剧本就是女儿家的小矛盾,也无人真的将其放在心上。谁知半月之后是于尚书的生辰,于小姐有意借此机会给幼薇一个教训,以报当日之怨,便请了学堂里所有的同窗出席。幼薇也不好推辞,写了个“寿”字做贺礼。左右她就算送座金山人家也是瞧不上的,这不过是全了礼节,不至太过难堪罢了。
寿宴这日,于小姐头上插了七八支金钿、不摇;颈上戴了小指粗细的金项圈儿,刻意在幼薇面前转悠了几糟,神色好不得意。幼薇也知道,她是故意显摆给自己看的,可她是在人家家里,又是在人家父亲的寿宴上,只好面带笑容地寒暄着。
也不知是不是这于小姐乐极生悲,宴席开始了没多一会儿,原本坐在主宾席的于大人衣衫不整地狂奔过来,身后跟着梨花带雨的于夫人。众宾客一时都愣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只一会儿功夫,于家内宅这点消息就不胫而走,可能是于家下人走漏了风声,说方才于大人喝了几杯酒后,称不胜酒力,要回房歇息,于夫人心系夫君,便跟在后面也离席而去。谁知竟撞见了于大人与兄嫂在屋内行云雨之事。于大人被撞破好事,恼羞而怒,狂奔而走,也忘了外间还有那些宾客,于夫人又气又急,跟在于大人身后苦苦挽留,这便有了方才眼前的这一出戏。
那于小姐本来是要给幼薇闹个没脸的,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笑话,也尝到了被人议论的滋味儿,脸也花了,嘴也歪了,哭哭啼啼地让人心烦意乱。
同学在有好事者,知道她二人素来不合,有意挑拨,一脸欣喜地凑过来,“看这位于大小姐这回如何圆场。若是我啊,再不好意思去学堂的。”
谁料幼薇起身,淡淡地一句:“旁人的家事,我们不便置喙”,随后朝着主宾席遥遥一拜,告罪走了。那多事的姑娘挑拨不成,讨了个没趣儿,讪讪地也离开了。
幼薇没出于府没几步,就被人叫住。原来是那日为她出声的绿衣姑娘,闺名换做刘梅的。这位小姐对幼薇行了个礼,“旁人说我性子冷淡,只是他们不知,这时间,你不找事,也总有事来找你。只要活着,总有不尽的烦恼忧愁,故而我凡事能避则避。方才在席间见你未曾落井下石,便知你是个光明磊落的。眼下我与几位姐妹想为今年的元宵灯会立个女子社。你可愿加入啊?
幼薇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挽起她的胳膊,“为元宵灯会结社,如今才是阳春三月呀?”
“你有所不知,一则这灯会要办得有趣要准备很多物件,灯烛花火、果子点心的一样也缺不得;二则名义上虽是为元宵灯会起的社,实际上在结社的时间里,我们可以相约踏春,吟诗做赋,一报君王恩泰,二为父母祈福,三来嘛,”说起这个,刘梅一改往日的冰冷,脸上尽是少女的红润娇羞,“三来,可以结交朋友,认识很多君子”。
一个月后,鱼幼薇与几位在刘梅家的别院中,正式起了社,社文曰:“一齐同发心,许下三年愿。众姐妹每年上元佳节要将各物色带到。自立此条目以后,便须上去和睦,识大敬小。三年满后,任自聚散。不许以势压人,众社商量,各发好意,日月往复,此言不改。今聚得一十三人,具列名目于后。”
别人或许只当这个社是个新鲜事物,可幼薇却异常珍视。自父亲去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虽然聪慧,但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姑娘。别人家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娃还是被爹娘抱在怀里疼着的,她却要承受来自相邻、同窗的冷眼和非议。可如今在这社中,她与众姐妹一样,被一视同仁地看待,这才知道不是她不在意,而是长久地得不到之后的自我麻痹。
谁不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谁不想有一个被承认的身份呢?在这女子社中,她第一次找到了归属感,第一次尝到了一个花朵儿般的年级该享受的乐趣。在这个女子社中,幼薇结识了很多同刘梅一样不会贬低嘲笑她的小姐,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很是欢乐。对来年的元宵节,幼薇也有了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