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郎君不解妾之恨

一帘雪夜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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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鹍令缪车儿把侯景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樯头,回船献降,楚王已收兵葫芦渡,王生正好追过来,验看尸身,准其降,问其名姓。

    答道:“我乃羊侃第三子,羊鹍是也。”

    王生愕然,说道:“羊尚书果然一门英烈,羊三公子斩杀魁首,立下大功,待我修表一封,让吾皇赐你爵位,延续羊尚书家祭祀。”

    羊鹍大笑,说道:“我随侯景攻入建康,却连累满门遭受无妄之灾,若先祖泉下有知,又岂会再认我这个子弟?况且我卖主之举,只不过为了保住部众,若因此而被吾皇封赏,令天下忠义之人何以自处?罢了,灭门之祸,我也有份儿,有何面目再活于天地之间?”

    言毕,拔剑自刎,王生唏嘘良久,说道:“安排丧船,载回建康,等寻着羊五公子,可令其领了回去;纵有万般不是,如今迷途知返,以死谢罪,也是令人钦佩。”

    魁首既然已经伏诛,王生令人率小队继续追剿残兵,调转船头,令军士大奏得胜乐而归。楚王在葫芦渡里,听得江面凯奏,急忙命令刘慕圭解了小舟,追上王生的舟师,拱手拜谒。

    王生命令舟师停下,整理袍冠,率众将立于船头,迎接楚王登船。楚王带领刘慕圭等数人,穿着麻衣素服,带着香火纸马,攀着跳板登上大船,王生等以见亲王之礼,拱手下拜:“末将见过楚王。”

    楚王连忙回礼,说道:“事过境迁,在下已占住江面为匪,不敢受此大礼。乞将军赐于在下祭奠祖父的机会。”

    王生说:“楚王客气,但请自便。”

    楚王唤过随从,向江中抛洒纸钱,哭祭皇祖父,几欲晕跌,洒涕道:“不肖儿孙囤兵襄阳二十万,畏惧诸王来攻,不救建康,以致后来兵马悉数消折,皇祖父亦亡于胡羯,汲营皇位,机关算尽,到头来家眷成为囚徒,帝业、人伦俱失,沦落为匪,岂非报应!”左右随从动容,无不流泪。

    楚王洒尽纸钱,犹不解恨,拔出短刀,剜出侯景尸体上的一块肉,生啖泄愤。王生见楚王忏悔,而且率众截击侯景舟师,也立下了功劳,就好言劝慰说:“楚王为平胡羯,亲率麾下袭击侯景舟师、截断归路,立下大功。末将定表奏吾皇与襄王,或许可以凭此功劳,赎回楚王宝眷。”

    楚王跪地泣零,再三致谢。王生以亲王礼送行,楚王自回葫芦渡栖身不提。

    王生用船载着侯景的尸体,顺流直下,入建康告捷,早有襄王使者迎着,送密信一封:“若破建康,先擒杀三位亲王。”

    王生大惊,讨了文房四宝,回信说:“若重夺建康,靖难勤王,末将不避万死;但身为梁民,誓不做弑杀无辜皇裔之事。”

    使者回报,襄王无奈,一面向着建康进发,一面再派使者传信于扬武将军朱买臣,朱买臣大喜:“愿为襄王立下功劳。”可怜三位亲王,刚从土牢脱身,迎面遇着朱买臣,登时身死。朱买臣遣信使回报,襄王大喜,连夜入了建康,抚尸大哭,当场下令严查凶手,有数十军士伏地说:“吾等目睹朱买臣弑杀三位王爷。”

    襄王大怒:“害我兄弟,罪不容诛!”朱买臣大惊,尚未开口,毕方闪过,一刀砍成两段。王生心知肚明,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梁武帝在建康的最后三个儿子死了,论及嫡长,皇位非襄王莫属;况且陈霸先与王生,都认襄王为主,更为击破侯景立下大功,两人力挺襄王登基,其余萧氏宗室又岂敢多嘴?当下俯伏在地,拜襄王为帝,史称梁元帝。

    梁元帝验看侯景尸首,把头颅用漆涂了,交付武库收藏;令人把无头尸首扔在建康街头,以泄民愤。萧氏皇裔,悉数赦免,解除内苑禁令,复其王爵,追悼百官,表彰义士,朝堂吏民无不称庆。

    建康城内百姓,听闻侯景暴尸街头,无不争着去侯景尸体上挖一块肉,吃了泄愤;最后只剩下骨头,也被人砸碎,烧了冲酒喝了;一代胡羯奸雄,死后连尸骨也化作了粪便,可谓吃人人吃、报应不爽。

    凤阳宫也得以暂时安宁,虽然不似吾皇在时荣耀,但襄王之母宁妃,告于襄王:“我母子可以再聚,全凭洛公主下嫁侯景翼护,如今落得凄惨,吾儿好生看觑。”襄王不愿忤逆母亲,令内苑好生供应凤阳宫衣食。

    羊河因闯营宣诏之功,被封为忠勇伯,赐黄金五百两,还其建康尚书府居住。

    王生上表:“楚王有截击侯景之功,恳请襄王释放其家小,以安四海欲归附效死者之心。”襄王准其奏,令王琳自襄阳牢中,取出楚王家小,赴葫芦渡归还。楚王大哭,跪地山呼万岁,把麾下兵马悉数交付王琳,令其转交元皇,自己带了刘慕圭及十数牙将亲兵,取一只大船载了家小细软,不知投何处去了。

    再说羊河,见了宅邸之中,孑然一人,不似昔日,正在伤感,芸儿来告,说道:“公主请忠勇伯赴宴。”

    羊河收了感慨,随着芸儿,七扭八拐,到了徐太医旧宅,洛公主身着素服,一名胡妇在旁边侍立,桌子上摆着一坛酒,以及一盘肉。

    洛公主说:“你来了,坐吧。”

    羊河拱手称谢,木然的坐在桌子前。

    洛公主说:“我请你喝酒,只有这一盘肉下酒,莫嫌寒碜。”

    羊河无语,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却又食难下咽,心里只是悲楚。

    洛公主夹了一块肉,慢慢嚼着,说道:“羊公子何不尝尝?”

    羊河无动于衷,只是流出泪来。

    洛公主也不管他,自己把一大盘肉吃了大半。

    芸儿又倒上酒,洛公主和羊河一饮而尽。

    洛公主再说道:“请羊公子以肉佐酒。”

    羊河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嚼了一下,原来是生的,根本咬不动。

    使劲儿咬了几下,只觉一股土腥味,和着一股难以忍受的味道,细细品了下,原来是停尸暴晒后的尸臭味儿。

    当下吃了一惊,连忙把肉吐出来,胃里也开始翻腾,神色大变,问道:“公主给下官吃的什么肉?”

    “人肉,侯景的肉。”洛公主夹起一块肉,慢慢的嚼着,嚼的稀烂,再咽下去。

    羊河痛苦的闭上了眼。

    洛公主说:“羊公子,你怎么不吃啊?”

    羊河抓住她的手,说道:“淽儿,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请你不要再吃了,人肉真的吃不得。现在建康初定,我带你出城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我们什么也不管了。”

    洛公主说:“你连肉都不肯陪我吃,我又怎么会跟着你走?”

    羊河说:“我只在乎你,只想守着你。”

    洛公主夹起最后一块肉,放进嘴里,说道:“你走吧。我跟你再也没有关系了。”

    羊河悲伤不已,说道:“你为什么不肯陪我走?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要怪就怪我,千万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了。”

    芸儿过来,含泪说道:“羊公子,请自重。”

    洛公主拂开羊河的手,胡妇和芸儿搀扶着,默默的离开了。

    羊河冲着那抹背影,说道:“淽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建康守着你。”